长清一晕,天界与飞仙印连接的人自是能够察觉。思绪沉沉之中,蓦然听见一声叫喊。
谁在叫她师姐……,她只觉身上累得很,不想睁开眼睛,亦不想理会世间诸般事,只想一头栽下去沉沉睡上一觉,就算那底下是深渊亦无妨。可腹中缕缕痛意传来,却逼得她不得不保留着一丝神智。
……哎,这是心神大损,遥遥可见长清的灵府之上微光闪烁。明明灭灭,如疾风中燃起的烛火,若风势再大些,便是彻底熄灭了罢。
“师姐!醒醒!!”
虚空里,恍然可见一个身影,那身影着鹅黄衣衫,颇为关切地注视着她。
“师姐,这是你的劫难,你可撑得过去??”长清坐起身来,看一看羽衣,又看一看自己。哦——她又想起来了,原是在历劫——,历的是生死之劫,她还要替叶岚豁出一条命。
可——叶岚已经抛弃了她……
长清默然垂着脑袋,她身为天界仙神,知人世必有悲欢,且这悲欢半点不由得人。可轮在自己身上,还是不由得一笑。
“师姐——你为何笑?”身旁之人忽地疑惑,再一细看,不禁又是更疑惑,“是哭是笑?师姐——你还好罢?!”
长清抬手,十指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黛青的眉宇,轻轻微皱,片刻之后,随即舒展开。“还好,尚能接受。”
叶岚如今的状况于她来说是背信弃义,然在叶岚那处,他亦有他的考量。神君后人,伏魔帝的幺子,必不可能随随便便与一凡人成亲,只是那时他失了记忆,忘却了自己是何人。
而今他知晓自己的身份,忆起过往,那么与她相伴的十二年,就不过是一场春/梦,了无痕迹而已。
…唯独,除了腹中这个孩儿。
长清面色苍白,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约莫还有些时日,孩子便要出世了,她眉心微蹙,隐约是在出神的模样。一旁羽衣唤醒了她,看长清的真神尚是稳定,便是拍了拍胸口。“我与叶岚命中可曾有子?”
忽地,她问了羽衣一句。
羽衣早将命格簿翻来覆去看了滚瓜烂熟,闻言便是掷地有声,“无!”她与叶岚命中无子!!
“……”原来,这个借麒麟草求得的孩儿,到底是留不住。
双手轻轻抚上肚腹,她不禁是缓缓一笑。只是这笑,到底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戚,原来凡人……便是这般不由自主。
“也好。”轻轻的回应,几乎不可听闻。
一旁羽衣望着她,师姐向来是个潇洒到底之人,这份潇洒很得师叔青眼,是以多年来师叔皆十分照看于她。
为此,羽衣心中颇有些闲言碎语,不过皆是自己抱怨几句。她求长清下凡,确然有自己的私心,可此番看她和以往大不相同的模样,不禁也是心内惴惴。老天——算来她的仙劫也快到了。究竟是雷劫难历还是凡世劫难难历,心中难以定论。
此番看来,还真不如去历雷劫!只怕到时她这原形撑不住,万一恢复不成人形可遭人耻笑得很!
长清似乎依旧疲惫,也难怪,她方才心神大伤,影响了腹中孩儿,那具躯体又无仙术支撑,难免是如此。“师姐,你先多睡几日,待得恢复好些再醒来,免得到时又得生气。”
这几日无事,长清落入凡间,最大的劫难便是与叶岚相关。
旁的人也伤不了她。
如此嘱咐着,羽衣方是从眼前闪开。长清闭上眼睛,脑海里却须臾现出叶岚的脸孔,她看了他十二年,他容颜不曾大变,然此时之心,非彼时之心。心内只如雪水般冰凉。她的夫君再也不会回来了。
昏迷了几日,许是得了叮嘱,长清安然无恙地醒来。醒来后她心中伤怀,见那侍从还在,便说想见叶岚。
“……”侍从不知是何姓名,也不知是公主的人,还是叶岚的人,只是看样子守在屋外已有些时辰。
“殿下不会见姑娘,姑娘非是凡人,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她不知为何,见叶岚时没有话想同他说,她平素性子温顺,即便发作,也不过是在叶岚胸口上捶上几拳。她其实,从未在叶岚面前不高兴。
而今两人分离,叶岚当面与她说了那些。按理说来,她便应当应下,离了这处。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可一颗心却犹如摘了下来,死死系在了那个人身上。她虽不知道说什么,却是还想见他。长清心灰意冷,一双眼怔怔不知在看谁,还是那句话。“我要见叶岚。”
“殿下他,不会见你。”得到回复是当天夜里。长清在屋中等了一天。一天水米未沾,恍然也不觉得饿。直至腹中微动,她才想起自己该吃些东西。
有宫人送了餐食,依旧是填肚子的米粥,她拿起勺子吃了些,刚放下碗,忽地觉得胃中反复,一股反胃感扑上来。
忙奔到门边,还没吐出,有人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动作煞是轻柔,只问她还好罢?
…
回过身,长清身后多了一个年轻女子,一身淡色宫装,眉目生得清雅秀丽,是个颇为好看的美人。只是看着她目光微动,眼神似透着耐人寻味之意。
是谁?心头正自疑惑,这名女子后面又跟来了个娇小少女,少女倒是眼熟,正是有些跋扈的那位三公主。
“姐姐!带我过来就为了看她呀?”
三公主眉头纠结,满脸的不耐烦之色,“我可不想见她!我要找找到底是谁在我身上下了毒咒!我非得捏死他不可!”
三公主是雾月最小的公主,上头一位姐姐,便是这女子,名为云澜。云澜望向长清,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随即看向她身上。一身素衣的女子,看着似普通凡人,然而普通凡人,自是不可能来到雾月山的。
“你是长清?”
听着这女子问自己,长清微微点了一下头。三公主缀在一旁,眉心皱成一个川字,连着几日的疼痛叫她上吐下泻,叫来宫里的大夫,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开的药灌下去无济于事。
还是她大哭大闹,终于引得父皇关注,太子那边也派人过来。后来太子亲自来看,给她喝了一碗符水,她这才能好。
宫里大夫说她并非患病,太子身边的十卫看出她是中了咒术。
“什么咒?谁下的咒术?!竟敢在我身上下咒,我要把他剥皮抽筋!”三公主叫嚷,捂着肚子哭骂。十卫无计可施,去请了殿下过来,殿下倒会解这咒术,画了一张符纸,再拿一碗无根水泡上一夜,待符化掉,三公主喝下去便好了。
谁下的咒术,长清自然是知道。只是她当然不会没事找事,与这三公主起争执。
她仿佛没听见,那三公主无事可做,目光上下打量,忽地皱起眉头,问道,“你不会就是叶岚在外面的相好罢??”
这话颇为老练,口吻简直不像一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少女。长清做神仙做了多年,最不喜跟人起口舌争端。是以眼观鼻鼻观心,只是视若罔闻。一旁的云澜叹声提醒,“三妹,如何这般与人说话?姐姐平日如何教导你的?”
三公主显然被人娇惯得没边,晃着胳膊,忽地撞上前。她不过是试探,长清却连忙护住肚子,叶岚虽不要她,可她并未想过丢下肚子里的孩子。她这番小心,落在对面人眼里自是好笑。
“哈哈,还当个宝贝!我早就听说叶岚在外头有相好,还打算送个美人给他免得他牵挂他的相好!现下看来是不用了,你找上门来,怎么样?叶岚他要你不要?”“……太子这个位置只能娶一位帝妃,我看叶岚应当是不要你了吧!?”
…
不知为何,她心头泛起一片空荡荡的苍凉,似明知结局亦要一意孤行般。她知道叶岚不爱她了,可心中依旧有一个期望。那少女的嘲弄落在耳朵里,她恍惚了许久,恍惚着,还是想给她个教训。右手掐指,转过身轻声默念。
可刚开口,周遭忽地有禁卫涌来,似在旁监禁良久。那三公主嬉笑一声,猛然攥住了长清的手,“别以为只有你会念咒!!就算你是神仙,难道雾月山的人任由你算计不成??”
“我就知是你害的我!!”
这话说完,一声招呼,禁卫立刻逼到近前。长清这番又被关住。然,却不是关在屋子里,而是关在了一座牢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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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后悔想给那三公主教训,只是心神恍惚,念咒念得慢了些,以至于三公主还活蹦乱跳。而她却是被一座大牢镇住了。
“……”她还没有去见叶岚。上次见面,她只顾得理清他那一番话。她想知道他真对自己没有半分眷恋了不曾。
是故,待得那近卫刚出现,她便道出了那句话。
“我要见叶岚。”
叶岚……会见她么??
十卫是神宫统帅,得太子叮嘱,看守着长清,待她醒来便将她送出雾月。免得扰了太子的婚事。
他的任务看似不难,可偏偏太子的这位前夫人有来历。太子殿下当年流落在外,按说被魔主陷害,就算能留得性命,也多半成了废人。可偏偏太子没有死,还恢复了往昔的神力。
这番异样,自是叫神宫中的人万分不解。是以,他们特地查了一查与太子结为夫妻的那女子。
所幸她有名字,名叫长清。
神宫中的人打听了一番,这才得知长清原是天界之人,且是锦辰帝君的徒弟,被贬下凡,不知如何竟与殿下成了夫妇。
二人的经历便是如此。十卫是太子的近臣,虽负责保卫神宫,然私下听命于叶岚。
是以,他一眼见着长清,便想叫她离开雾月。岂知那一箭并未逼得她离开,且这姑娘不怕神族,竟还有意谋算三公主。
十卫冒险前来狱中。长清已被关了一天,见着他仓促从地上起来,她想见叶岚。可十卫绝不能答应。因为太子殿下并没有说要见她。“……三公主是君上爱女,你此番得罪了她,多半逃不出雾月。”
“我为何要逃?”开口却是一句疑问。她被关大狱,又身怀六甲,这般狼狈,其实叫人心头可怜。然她脸上却是不见害怕,只余一些急切,仿佛都是与他们殿下有关。
“我只想见叶岚。”
如此直呼太子的名字,一般人早便被责罚了。自然她与殿下曾是最亲近的夫妻。可殿下如今要履行婚约,哪还能与她做夫妻。
“殿下不会见你的。可他也不想姑娘你死,是故你先熬着万莫再得罪公主,待得三日后殿下大婚,大赦臣民,便有借口将你放出来。你到时就回你该去的地方罢。”
十卫的声音如往常不带感情,他眼中略微有些同情之意。殿下恢复力量,确然与这女子有关,天生仙骨之人,恰与神君是天生一对,能修补他散落的心魂。可此人如今不是天上的神仙,被贬下凡,至多是个有些法力的凡人而已。
……殿下如今确然不可能娶个凡人。是以,他自然不会再见这个女子。
他们二人,缘分算是已了结在了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