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少爷斗智斗勇三年的男友把他耍了 第46章 等到星辰落下时

漫无边际的黑夜，群星在身边、在脚下、在头顶。

利里克走出群星环绕的天地，走上台阶。这时台阶还不算长，他背后阴暗的走廊两侧拱窗排布，窗外晨光熹微，转眼间却又变成了黑夜。

一步一步，脚步声在塔楼般圆而高的室内回荡。

他在密尔时没有用真正完整的职赋异能，正如他后来所说的——他完全有能力在劳彻斯特影响蓝岛。

“笔下流光”构造的世界是半实体，自由度比空间异能更高，也更不容易被发现。

利里克收起手心里的光团。

当他踩上最后一级台阶，自四面八方而来却寻不见光源的柔光撒向大厅。穹顶下群星璀璨，看似模型又不似模型的星辰耀眼夺目。

暗色与亮色边缘有银色的线条勾勒星轨，黑暗中一道苍白的光亮在“宇宙”深处撕开一道裂口，深邃幽寂。

而后滂沱大雨落下。

一场大雨，死法各异的人鲜血横流，在高台上、宴会厅里，互相猜忌的影子在墙面上爬行，咧开鲜红的嘴，刀影下鲜血飞溅。

以利里克的性格和职赋，从旁观视角看，这样的场面理应影响不到利里克。

然而也只是“旁观视角”而已。

利里克抓着冬天穿的大衣，嘴唇有些发白，转眼又染上一星刺眼的血红——嘴唇被他咬破了。

可能是白天经历的影响，他这次尝到的是甜到发苦的味道。

啊，又下雨了。

他想。

然而自动出现的事物于他主宰这片天地的地位并无大碍。他走入雨中，抿了抿冰凉血水打湿的嘴唇，张开手。

大雨里千万条墨线从天空与大地飞出，缠绕上指尖，被他用力一勒。

火焰烧过苍凉枯败的大地，在腐土中蔓延、燃烧，一直向上，顺着变幻流动的黑红色彩喷薄而出，直到超越深邃之处，燃星烧去苍白，从穹宇深处飞来。

穹顶下冰冷的星辰冷眼旁观。

花海在他身后生长，水晶样的光辉吹了他满身，生长出一层难以察觉的冰层——然后形成一双合抱的巨掌。

砰！

近战枪发出的范围爆破将身后的冰一枪轰开。

利里克另一只手上也出现了近战枪，对着花海又是一枪——

砰！

碎片与花瓣同时吹了满面，几乎要遮蔽他的视线。

“为什么不行？因为我没用？”

他听见稚嫩的声音问。

“不是，是因为你太……”

“什么？”

“……温柔。

“你以后自然会明白，说一个人很温柔，和说这个人本身就是温柔的，是不一样的。温柔是前者的一部分特点，却是后者的本质。”

花海与梦幻的色彩破碎在火焰与焦土中。

“温柔的人能坚强也能易碎，但本质就是温柔的人都不能。他只会一次又一次毅然决然，也一次又一次被打入严冬，心脏会一次又一次地碎裂，每次都像是要将里边的血与泪都耗干。

“——但下一次心脏碎裂时，裂缝里还是会流出泪来。”

利里克收回枪，看着远处出现的短暂影像。他忽地笑了一声，听着叫人毛骨悚然。

那里的人影走向白光晃眼的地方。

每一个人都对他说“别哭”。

每一个人都给他留下一地荒芜。

知天纪年5030年，斯帝莫庶民会议核心瓦解。

知天纪年5033年，汉华局势动荡，汉华十重天江右安阳遇袭，十重天反击战开始。

知天纪年5034年，汉华局势逐渐稳定。斯帝莫发生蓝岛屠杀。

知天纪年5035年，斯帝莫异能相关法规出台。

……

他再睁眼时已经是海里。

他从沉入水底的地方看见熟悉的灰蓝色。似乎也在水底的灰蓝色眼睛没有在看他，像是在和别人说话，他只能听见模糊不清的声音。

他又听见另一个人开口：

“就是这孩子？”

水里的声音回答了什么，连浮动的气泡都带着冰冷。

他那别人看了能脊背发凉的笑一下子从脸上消失。

眼前的黑色渐渐亮起几分，四周却仍然是昏暗的，冬日茫茫天幕上落下灰暗的光。

另一个声音的主人——方才发问的那个人，站在山顶漆黑的基地高塔下。鹅毛大雪铺开满世界的大帷幕，覆盖背景中的连绵不绝的大山。

“我知道了。”

那人缓缓抬头，睁眼的瞬间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深处有血流动的眼睛上裹着一层红色玻璃的薄膜，冷酷如大雪凛风，却有一股灼烫的疼痛顺着那抹猩红刺中他的神经，传入头颅。

利里克大脑一痛。

“回头。”

那个声音说。

“回头。”

声音从冷酷逐渐走入冷厉。他却听出其中的孤注一掷，像是依初手上通过特殊技巧撞击后爆裂而开的冰与火。

“回头看台阶下的灰烬——

“点燃它。只要你想。”

墨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天地的红色间流着墨，深沉沧桑，里头有某种无言的沉默的疮痍满目。

他顿在原地。

巴掌大的十字剑带着浅浅一层光亮，在他手心里发着烫，将他的眼睛和衣领照出小小的一片亮色。昏暗里模糊的衣领边界与五官，此时都清晰了轮廓。

大衣与围巾落满雪片。

仿佛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他终于转过身，看着身后自己一步步走上来的长阶，往下望，无垠的大地荒凉，蕴着岩浆似的滚烫。

利里克深呼吸。

而后他动作决绝带着狠意，墨线猛地一收。

穹顶下的无数大颗星辰裹着颜色各异的粉与光，高远苍白，此时加速、加速，轰然当头砸下。

眼前最后一幕，是台阶上犹如星辰的绚烂色彩溅洒一地——

利里克在“世界”里失去意识。

早晨8：21

客房的窗帘拉得一丝光不透。

利里克听见动静的时候，综合机已经快把自己震到地上去了。他忍着头疼和身上没好全的伤带来的不适，拉开埋住半张脸的被子，在床头的操作盘上关掉冷气，拿过综合机：

“奥罗拉，找我？”

奥罗拉正要说话，忽然听见他的声音：“你嗓子？”

“没事，”利里克拿过装水的杯子喝了一口，润喉，“你说。”

“看信息，这段时间的成果我整理过发给你了，你那头的进度也在里面。做好最坏的打算，情况不太妙，现在的局面已经有往SPRF发展的迹象了。”

利里克皱起眉：“怎么会这么严重？”

“一是斯帝莫在长期问题的累积下受到刺激，突然偏离轨道，二是SPRF从来没有从斯帝莫消失过。如果将斯帝莫的所有人与事都算作一个不变的整体，那这就是斯帝莫为自己的逃避罪责付出的代价，但斯帝莫不是一个整体。”

刺激……整体……

利里克：“你是说——”

“如果真的到那一天，放弃它的人还是会放弃它，想要掌控它的人还是会想要掌控它，”奥罗拉平静道，“倒霉的人还是也还是那些倒霉的人。”

利里克翻过身，静静地看着厚窗帘。

“还记得汉华这些天的动静？”

“记得。有发现？”

“汉华已经不是知道内情了。根据汉华那边的人来的消息，按他们的动作，恐怕是抱着随时迎接局势剧变的心态来的，远比表面上的态度要严肃。依初可能不知道所有内情，知道的部分应该也对你藏得挺好。”

“他本来就和我们不算一边。还有呢？”

“现在不是庶民研究席卷全球的时代了，能让喻谊从太空回来的事情可不多。还有汉华东北，你想没想过在这条我们和汉华连接的最后的渠道上，有多少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他们内部又是怎样的情况？”

利里克沉默。

其实他们能接触到的必然不是汉华的核心布局。接触到相关人员，不代表能接触到他们背后的那张网。

汉华处理国家安全问题的体系十分复杂。例如中央安全保密属于国安但直接受天神翼常务委员会指挥，所以中央安全保密实际上是天神翼部门，天神翼下又分为执剑会单位与议政堂单位，“雾部”作为天神翼军，部门本身属于后者，其军事性质却属于前者，另外还有游离部门譬如税科、中央调查组也与国家安全问题有关，随时接受安全会议召集。

这个体系的组织能力极强，一旦启动，根本不存在独立负责某项工作的部门，同时每个部门间都有信息差或者完全互不知情。利里克敢说哪怕整个雾部的资料全部泄露，汉华的行动都不会失败。

这是一种与斯帝莫截然不同的组织方式。斯帝莫在这方面总体强于汉华，但从战火里走出来的汉华也有着自己的一套的应对方法——一套足以与斯帝莫抗衡的方法。

而利里克……他其实不仅了解、甚至还认识这些部门里的不少人，但就算假设他能听见自己那些老熟人的所有通讯内容，他也照样无法确定汉华内部是如何进行调配的。

这还只是永乐。

对东北的状况，利里克的了解更少。

汉华对斯帝莫向来有威慑力，但这是对斯帝莫高层的“特攻”。大多时候他们都习惯于不露锋芒，一个两个都是私底下扛枪扛炮明面上“柔弱可欺”的影帝。能让汉华如此反常，甚至准备随时武力解决问题的……确实只有一种可能了。

汉华的态度变化实质上是应对SPRF的手段。

少顷他道：“你要试SPRF这条路？”

“我只能想到汉华是在应付SPRF这一种可能。‘战争从未远去’，我们一直都在提防SPRF的卷土重来，但谁都没想到它回来得这么快。是斯帝莫留下的根太完整。”

“这次还是东瀛区？”

“不是。是斯帝莫本身，我想这个怪物这次该从文森特区的肚子里爬出来了。”

利里克用力抓住枕套，呼吸重了几分。

SPRF。

他人眼里的“历史”，对他们来说是近在昨日的随时可以复活的恐惧。

“他们怎么会……斯帝莫有给SPRF持续发展的条件？”

“SPRF本来就不是可以持久发展的。但是不管是他们疯了，还是全斯帝莫都和他们一起疯了，‘利用反对斯帝莫财团、家族建构起的体系’这一行为，还有‘利用触底反弹的斯帝莫政治传统’，都有SPRF的倾向，只有反光明神教的倾向比较让我意外，不过也不难理解。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我就不强调原因了。”

奥罗拉话锋一转：“还有R.S。你跟我说过，布拉德利·夏普之前说什么？麻烦别人对他们上各种手段是太看得起他们？”

“……出了什么事？”

奥罗拉：“不凑巧，他们可能有点值得别人看得起。这两天我统计了一下Burning Star最近参与的会议和讨论——阿拉德家族的戴纳·阿拉德的态度不太对劲，除去他这个还算边缘的‘投诚者’之外，东派内也有其他关注R.S的声音出现，当然，没有直接指明是R.S，提到的是布拉德利·夏普，并且还不算显眼。”

戴纳·阿拉德？

他怎么会突然盯上……难道说……

不对。

利里克反应过来。凭他对戴纳·阿拉德的了解——戴纳·阿拉德盯上的应该不是R.S。

眼下应该是他背叛家族后的低谷期，他这个人是会赌但不会节外生枝的风格，这种时候不会轻易盯上什么事。能让他警惕的……只有能让他为安全不惜背叛家族的人或事。

也就是东派背后的“那些人”。

有人误导他？

奥罗拉忽略了他的停顿，接着说：

“只要R.S表面上还仅限于探讨理论问题并有人撑腰，东派乃至于斯帝莫的传统政客商人就会出于各种理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SPRF与庶民研究天然对立，这样的对立比庶民研究中的传统矛盾更加急迫激烈，背后这些人比斯帝莫普通的利益至上势力更清楚庶民研究的能量，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另外，你应该看得出来，R.S毕竟是个学生社团，碍于R.S的人数、成员身份，各方都没人会直接对他们下手，这就导致内里的详细情况比简单的冲突还要糟糕。R.S现在还安全，但再过两年，斯帝莫内部的各方势力进一步发酵，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时候R.S会比现在就受针对的情况更危险，谁都不知道那些人会受什么刺激，又突发奇想做出什么事。”

“……”

“你要护着他们？”

“罢了，差不多这个意思，”利里克突然转用了汉华语，“和本来的打算差别不大。我还是看着他们。”

奥罗拉不太赞同：“不要对他们有太高期待，利里克，你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想办法让他们放弃庶民研究这条路，对他们对我们都好。”

“我想清楚了。

“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利里克说：“而且确认是SPRF只是确认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背后的人我们早就有察觉，完善一下计划就行。你总得给我‘干完这一架’再收工。”

“可以。如果你自己选择信他们这一次的话。”

奥罗拉只是提个不赞同的建议，让步得很快。毕竟利里克的说法其实没错，二者之间只有planA跟planB的区别，她也不能直接干涉和改变利里克的决定。

她又多问了一句：“所以你准备把目标上升到人员转移？”

“不然呢。还有件事，这个综合机，崔枯荣他——”

“有病！”

利里克的话被一道骂声打断。

奥罗拉：“你旁边有人？”

利里克也听见了那个耳熟的声音。

“不是，外边有人，”他解释，“先不说了，我这边有事。”

通讯断开，奥罗拉看眼通讯切断的弹窗，又看看综合机的标志，摩挲着下巴想事情。

兰姆贝特站在门边：“每次听你们对话，都说得像他有多弱小无助一样……”

奥罗拉没放在心上，随口道：“他本来就够脆弱的。”

兰姆贝特：“……真的？”

那是谁总怀疑利里克会把幻想里的危险想法投到现实……

等一下。

兰姆贝特沉默了一瞬间。

这两者好像是不矛盾？

利里克洗漱完毕，打开客房门，果然看见最里边的房门敞开着。

R.S拉普拉斯分部的几个成员坐在桌边，并不知道隔壁有人在讨论自己。喊出“有病”的伯里斯正对门口，一眼就能看见他：“利里克？”

布拉德利也回头：“进来坐？”

那是当然的。

桌子摆在房间中央，和利里克上次看见的一样靠近房门这头。除了上次看见的东西之外，桌上还多了一大堆纸、书、便签之类，墙上的板子钉满各种纸页。周围在座的有六个人，采尼·戴维斯也在——和艾维一样在屏幕里。利里克走进去找个空位置坐下，听他们讨论了一会，终于弄清了他们在说什么。

伯里斯说的“有病”是在说高校中心。

北斯帝莫高校中心“名义上”直属教育部，但中间有许多可操作的地方，所以R.S的成员一般将它当成一个北斯帝莫高校联盟的独立官方代表。

高校中心组织参观不是一两次了，但将通知直接发到各个社团还是头一回。然而除了强制以社团为单位报名外，通知上没有任何跟社团有关的信息。

不怪伯里斯忍不住骂人，这架势，很难不猜测他们是在憋什么坏招。

利里克没插话，自己接了一杯水放在一边，听他们聊。

艾维和采尼现在都在高校中心入口的街对面。采尼正往外边看，似乎还在回答伯里斯问的什么话：“昨天晚上不是商量好了吗？”

伯里斯：“所以踩点到底有什么用——艾维，你觉得？”

艾维的声音从综合机里传出来：“麻烦清醒点，认清自己的能力和地位。我们没路可选。”

伯里斯：“……”

希耶拿对东派的传统和实力颇为了解：

“这次踩点确实可能有用。按照他们的习惯，应付某些‘额外需求’的相关接待和准备工作都会提前一两天做完。东派彻底铲除西派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处理完的，前后必然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我们要注意的就是东派还和谁有来往。”

一旦权力核心下场，局限于两派的斗争就要被放大了。两派平衡被打破，东派看上去耀武扬威，现在看来是束手束脚，一着不慎则全线崩盘，以至于R.S虽然处在水面上，却是一个能反映深处暗流涌动的浮标。

为什么没有人直接朝R.S下手？

忌惮、平衡、舆论、拉拢……

总之，除了背后已经冒出头的第三方势力外，必然还有多方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互相阻碍牵扯。

那么东派和谁有关系？

高校中心的这一场参观是谁做的？目的是什么，又要给谁看？

高校中心由三座大楼和大楼包围的三角花园组成，“花园”非完全露天，绿植和水道在室内区域和露天区域间穿梭，设计得颇为雅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是哪个私人场所。

事实上也是和“私人场所”搭点边。不然也不会被维护得这么好。

西南大楼的街对面，顶楼餐厅。

艾维按住综合机打开仅个人可见的望远镜功能。

窗外云高天阔，劳彻斯特最安全的路段配备着整齐完备的监测系统，装满其他路段没有的控制器的近地轨道劈开一栋栋高楼，穿越这座城市最为干净体面的区域。

望远镜功能开启，仅本人可见的屏幕上画面不断放大，高校中心入口与一百米的过道清晰呈现在画面中。

路边的绿植在风里抖了抖。

路上暂时没有人，只有楼上写着“高校中心及文森特区俱乐部联合公报：异能主题特别展出”的海报格外抢眼。艾维拍了张照片，正准备点击发送——

咚！

全场寂静。

玻璃杯在桌面上转了一圈，开水还在往外流。

布拉德利猛地站起：“利里克！”

“没烫到吧？”

“怎么了怎么了？”

几个人连忙自觉让开，剩下布拉德利挡开利里克，抓过抹布在桌子上就是一顿擦：“头疼？”

“没事。”

利里克将手臂挪开，按住太阳穴，指节却无法抑制地发颤。

这看起来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伯里斯接过抹布匆匆出门，希耶拿拿走杯子。只有欧利尔看了看桌面，发自内心疑惑道：“怎么是开水？”

“……”

对哦，为什么是开水？

利里克闻言手一抖，险些从太阳穴上滑开。

他心虚地咳了两声。

布拉德利扶住他：“是不是伤还没好？”

刚说完，布拉德利手心一痛。

他张开手，缩小版的十字剑冒出来，光亮随着震颤的剑身一起不稳定地变化波动。

这是绑缚效果！

“你——”

“应该是异能神经媒介损伤的问题，”利里克挡住他的手，“有点压不住职赋兵器的影响……不是什么大毛病。”

“要不要去休息？”

“不用。你们继续。”

布拉德利忧心地瞧着他。

片刻后，这位R.S的分部长总算是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说压不住职赋兵器的影响？”

利里克：“……”

哦豁，说漏嘴了。

布拉德利的目光化为实质，跟软针似的，密密麻麻扎在他身上。

被扎中的本人完全不心虚，镇定自若地放下手坐直了，神情相当之自然：“这句话有问题吗？”

“行。”

布拉德利有点气，又觉得自己的气来得毫无道理，恼火又无奈，只得转头冲着不明所以的几人道：“我们继续。”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欧利尔小声问：“他俩打什么哑迷呢？”

感觉有点不对劲的伯里斯：“……别问。”

“刚才讲到哪里了？”布拉德利在桌上的纸堆里翻找，“对了，伯里斯，记一下分工。雪岭地区就由我们进入，其他人分成三路，分别留在弗兰德区雷切斯特尔、布里扎尔德区弗洛斯特港和西北大学附近。雷切斯特尔的‘锚’、联系西北大学分部还有玫瑰港的交通安排由我负责，贫民窟后续考察由西北大学这一队负责，负责雷切斯特尔的分队继续监视‘锚’状况，弗洛斯特港的任务按照我列的清单来。”

伯里斯劈里啪啦地往综合机里输入，听见最后一句忽地停住，指尖在按键上碰了一下。

弗洛斯特港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

真就斗智斗勇呗？

他瞟了眼利里克。利里克没注意，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这时利里克却忽然又睁开眼——他面前落了钉在一起的几页纸。

布拉德利刚被发现自己又一次被骗，这会儿还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有没有深入过溯寒之路？

“大毁灭和格雷曼时期的遗迹沿线分布，要自己去看吗？”

他把几页纸放在利里克面前，笑得一如既往地真诚。

伯里斯努力地将头往前送，看见那几页纸上和弗洛斯特港详细安排没有半枚杜卡关系的内容。

好，果然这两个人的斗智斗勇是长期行为。

利里克拿起几页纸，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社团的活动也属于大学的‘综合评测’之一，你们的报告一共两个部分，一个和庶民研究有关系。你们是想把报告砍掉一半么？”

“还好还好，”布拉德利说，“我们准备了三个部分，留其中两个。”

伯里斯感慨：“对对，你还想让欧利尔负责线下交报告，你这是想让他死啊布拉德利！”

欧利尔本来就讨厌和行政中心那群人周旋，一想到还要自己去解释为什么常规的三部分只剩了俩就开始一个头两个大——这回抓狂的终于不是伯里斯了：“住口啊啊啊！”

他是又怂又爱玩，但在这种事情上他玩都不想玩。

“别激动，”只要当事人心态实际上尚且稳定，布拉德利的安抚就等于没有安抚，更倾向于火上浇油，“往好处想，拉普拉斯这些人还是和阿拉德家族的情况不一样的嘛，比如说更好应付一些？”

“布拉德利，”一直没说话的希耶拿终于开了口，“暂且不论对错啊，这件事确实是你和艾维导致的。”

想必R.S拉普拉斯分部的成员永远忘不了当年布拉德利·夏普与艾维·奥斯汀第一次一块走入行政中心的那天——

艾维：“你也觉得掀桌就干比较有效率？”

布拉德利掂了掂手中的纸质表格，来了兴致，台词疑似抽风：

“说得好，我欣赏你，同学。”

从此以后，拉普拉斯大学行政中心的学生社团部门和R.S不死不休。

“我说，各位。”

采尼·戴维斯含混的声音从综合机里传出来，有些弱气：“要不你们先关注一下这边？”

艾维忍不住了。

艾维嗒嗒嗒地敲桌子，直接打断道：“俱乐部。海报上的，希耶拿，你们家好像和老式俱乐部的联系比较多？”

希耶拿对R.S的人一向有着极度认真的态度，沉默地回忆了一阵：“嗯，俱乐部是新兴名流和一些老势力的交流场所之一，用咖啡作为一种社交的标志也是从文森特区的俱乐部开始的。”

说完她看向伯里斯。

伯里斯举起手：“别看我，我们布里奇斯家算是新兴家族，但和新兴名流可完全不……可不完全是一回事。”

“我知道，我其实是想问，你们家最近有人去线上的俱乐部吗？”

R.S这群人很少进入线上的“全息社会”，利里克更甚。虽说从他们认识利里克到现在的时间不长，但从利里克非必要不打开综合机且综合机全部保留原始配置的情况，就看得出利里克对这些线上事物的了解大概率不会比他们多多少。

这还不如直接问伯里斯。

“伯里斯？”

“噢，”伯里斯回过神，气泄了一半，尴尬道，“我们家……”

“你问他哪有用啊艾维，”布拉德利一巴掌将伯里斯从镜头前拍开，把镜头转向自己，“综合机基本都是设置的仅自己可见，我们还是要相信伯里斯不是个强行扒人家综合机的变态的嘛。”

“喂喂！”

艾维的“掀桌精神”比布拉德利强得多且不分敌我，听完眼睛就是一动。

不过毕竟还是在“不近人情”上都略输布拉德利一筹的人，最后还是选择了照顾对方的心情：“行吧。”

布拉德利解决这位能沟通的，突然一个猛回头——可能是心虚被压下去了却还没有消化完，利里克居然依旧一脸平静地坐在一旁，居然没有对这幅场景做出任何评价。

哇，世界奇迹——

艾维：“布拉德利你想笑就笑。憋着我看得难受。”

“……”

布拉德利在利里克逐渐危险的眼神里欲盖弥彰地回头。

这位姓奥斯汀的同学我哪里笑了，绝对没有。

此时艾维综合机屏幕上还是高校中心门口的景象。斯帝莫国旗和文森特区灰鹰旗成排悬挂，采尼突然提醒：“哎，真有人出来。”

而且还不是一两个。

场景被同步到布拉德利这边。高校中心门口，一群穿着正装打领带的人相互交谈着走出来，一路谈笑风生。这泾渭分明的两拨人马凑在一处，只看双方为首的两人就看得出哪方是客哪方是主，除了这些人，后边还有一行跟着试图拍照和凑热闹的游客。

“那不是Inverted triangle的店长吗？”

艾维眼尖，一眼从后面跟着的人堆里锁定住一个熟人。

“还有你弟啊，艾维。”

“哦。”

艾维挥了挥手，完全不在意，又确定了自己看到的就是Inverted triangle的代理店长弗兰克·维尔洛克，这才吝啬地分给弗兰克旁边的里奥·奥斯汀一点目光。

希耶拿和辛西娅从小一起长大，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与镜头却恨不得用目光将她们的血缘关系切开。里奥·奥斯汀和艾维的倒是长得挺像，就是每次别人提起他们长得像时，长相都像一个滑稽无用的粘合剂，一顿乱涂，只能弄得人一身恶心。

“哈，”艾维看了一会，明白了，“这是还没放弃呢。”

采尼的额头抵在玻璃上：“他怎么认识维尔洛克？”

“我们。”

布拉德利和艾维异口同声给出答案。

R.S时不时就要去Inverted triangle，路上确实有注意遮掩，但除了不去几个家族眼皮子底下晃之外，也没刻意避着谁。

能被里奥·奥斯汀注意到的只有他们去Inverted triangle了。

这种事到时候问维尔洛克一句就好，几人便没再管。艾维打开综合机的检索系统，对准画面中为首的两个人。

姓名：艾利奥特·麦考利

详细资料…[点击查看]

艾维：“一个是东派经常在公众面前露面的艾利奥特·麦考利。”

伯里斯进行解说：“这位可是声名远扬，汉华甚至有国士生给他做了演讲集锦。”

“后面有东派人员和他们的律师团队，旁边那个人找不到，”艾维转向与麦考利对话的人，“这检索连《斯帝莫名流录》上的人都认不全，我们自己做到一半的信息库都比它好用。”

布拉德利认真地盯着屏幕看。他在宴会上见过的国际政界人士比较少，网络检索无法检索到的人，他大概率也不认识。

而且这人看起来不像是文森特区和弗兰德区的人，至少不是斯帝莫最多的西北民族，反而长相特点比亨特家族如今的成员更接近亨特家的祖先——也就是白光海岛链与古黑城边境以东的东南海礁民族。亨特家族很早就迁到斯帝莫所在的大陆，算是斯帝莫人，但如今有东南海礁民族典型长相的“纯正”拉契人还集中在特摩约云洞北岸。

所以这个人有可能不是斯帝莫人。

利里克原本有些走神，闻言回过头，看了一眼后立刻就认了出来：“国际控战总台异能控战处成员，阿尔伯特·苏波提切。”

伯里斯立马搬过一册厚实的《斯帝莫名流录（5040年版）》。

他翻到“世界组织”一栏，顺着首字母找到了这个人：“《名流录》上有这个人。他是不是属于新兴名流来着？”

“算是，但他不是斯帝莫人，是萨弗斯尔人。”

“萨弗斯尔……好像是有这个国家来着？”

“特摩约地区的小国。”

伯里斯：“……”记不清了。

布拉德利还有些印象：“是不是那个有座‘雪山圣贤’雕像的国家？”

“对，菲拉盖拉的邻国。他们国家以前有家公司叫莱尔拉格，后来被斯帝莫的机构收购了，这个你们应该听说过。”

“哦——哦！这个记得，我上课听跨国案例专题的时候有老师讲到过，”伯里斯凑近屏幕打量屏幕上的人，“话说那雕像是萨弗斯尔的啊，他们那座雕像倒是很有名，比国家本身还有存在感来着。”

欧利尔忽然记起什么，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起来：

“我怎么记得——莱尔拉格莱尔拉格……找到了。”

他拿出一册收满各种纸条和纸片的收集册子：“我看看，啊，我就说我好像记得新闻里有阿尔伯特·苏波提切这个名字嘛！阿尔伯特·苏波提切，莱尔拉格被收购的时候还是萨弗斯尔的外交官呢——不是等等，他本职工作是什么？作家？！”

利里克：“在世界文坛上还算有名，只是没火到斯帝莫来。”

欧利尔觉得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他指着屏幕：“好吧，外交官我都当没看见，但是，国际控战总台异能控战处成员又是？？？”

这人的履历如此丰富的吗？

“没有哪个势力插手，他自己做到的。听说让斯帝莫内部打算‘培养’他的人头疼了好一段时间，”利里克打开综合机，调出咨询室系统给他们看，“不过你们别把他想得太有用，苏波提切这个人怕麻烦怕得要死，还是货真价实的‘怕麻烦’，在‘怕麻烦’上他怕得比你们有诚意，据说他进入国际控战总台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夹在斯帝莫和萨弗斯尔之间。斯帝莫都有人感叹，别说其他事，让他为自己的国家活动活动都是难上加难。”

“还好，”布拉德利挨到利里克身边，看见屏幕上显示着阿尔伯特·苏波提切的资料，“可能是有心无力？”

“你把他想得那么好？”利里克偏过头。

“毕竟他没有接受斯帝莫政府的招揽这条‘捷径’也是事实。或者可以说，能在斯帝莫的压力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布拉德利非常能够理解。

利里克还不至于在这种评价上多么苛刻，听完也点了下头，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此的态度没有布拉德利那样友好包容。

视频另一边。艾维当机立断，站起身：“采尼，走。”

“呃？做什么？”

“东派陪同国际控战总台异能控制处的人来高校中心提前‘巡视’，还有俱乐部在里面掺一脚，”艾维瞟他一眼，“傻子才会信他们这次组织的‘参观’没有问题。”

采尼：“不是，我的意思是，高校中心内的异能限制肯定没有问题，没法用异能的话，这样错过高峰期走进去有些显眼……”

“没关系，不用异能，他们看不见你。”

通讯里响起利里克的声音。

继上次大受震撼的经历后，伯里斯的脖子再次咔嚓一响：“什么？”

“高校中心现在在我的‘领域’之内，我无法控制所有‘情节’，”利里克给他解释，“但安排周围的人忽略几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伯里斯恍惚间开始怀疑是自己大惊小怪。

然后伯里斯和欧利尔去看布拉德利——布拉德利用一种“看吧，就是这样”的眼神回视他，显然利里克的职赋异能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布拉德利找异能相关内容的行为。至于希耶拿，希耶拿听完利里克的话后思绪就不知道飘去了哪，正在出神。

“哦好。”

经过最初的震惊，另一边的采尼相当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跟着更加淡定地挡开服务机器人的艾维走出玻璃门。

高校中心最大的公开展厅今日风格独特，建筑外观的所谓简洁优美在室内荡然无存，追着夸张商业的潮流赶。好看是好看，但神似斯帝莫老派作风行事的家伙们一夜之间全都开始活出青春，布拉德利怀疑他们是故意用的阿拉德家族式审美。

冷气开到最猛的展厅内没几个人。其他参观日当天放开的区域现在不公开展出，艾维和采尼走过公开展厅最空旷的位置，脚步声清脆，白台阶两侧荧幕成排，尽头的环台上有不少俱乐部的宣传资料。

“俱乐部参与不少。”

艾维按着综合机，小摄像头和投影屏幕正对前方。她一路走过去一路飞快浏览：“内容有些多，目前主要还是围绕俱乐部自身的更新和利益，没看到别的内容。”

采尼皱着眉：“值得注意的内容是不是应该和国际控战总台有关才对？”

“暂时想不到，”艾维按着桌台，点了下其中一个俱乐部的宣传资料，页面立刻开始切换，“可能在暂时没公开的区域，或者他们不打算公开的区域。”

公寓这边的几个人安静地等待着。一时间室内只剩下翻动纸页的声音和那头隐约的脚步声。

“克里斯汀。”

希耶拿一直神游天外，这会儿终于说话了。

“东派戒律人佐伊·克里斯汀，”希耶拿抽出一张草稿纸，“在弗兰德区靠近雷切斯特尔的郊外，辛西娅和她提到示警行动组和诸神之殿，应该是和急转天气的形成原因有关，她说：‘国际控战总台对我们一向提防’。”

“提防再正常不过，”伯里斯看着她在在纸上写写画画，扭头，“我说，布拉德利，你觉得急转天气和这件事关系大吗？”

“还不能确定，”布拉德利站在桌边，“我在想——”

“奇怪，异能教育专题展？”

采尼在通讯另一边嘀咕，声音和艾维的通讯之间有些距离，听不真切。

艾维的声音更近：“出什么事了？”

采尼的衣服简单，但和今天这全场风格挺相衬，完美地融入了左边的一面墙。

“这里，艾维你过来看一眼。”

这次采尼的声音近了许多。

镜头已经转向，即将开放区域的展览公告出现在墙前，格外显眼。

“异能教育，”艾维慢慢地把这几个词重复了一遍，“不说大学，我记得你们那些中学好像也没有多少异能教育？”

采尼：“比大部分学校多一些，但肯定没达到出一个专题的地步，还是高校中心的大展厅。”

欧利尔撑着头：“所以是未来规划？”

“等一下。”

希耶拿打断：“克里斯汀那天提到什么冒出很多异能平权，现在又有国际控战总台的异能控战处，还有布拉德利碰到的理查德·富兰克林——那件事还没头没尾的。这之间会不会有关系？”

两边的人都像被按下暂停键。

“异能？”欧利尔犹豫道，“我现在有点懵。”

他掰着指头挨个数过去：“生物，突然出现的暴乱，蓝岛屠杀，东派引爆自己埋下的长引线，东西派平衡局面打破，还有哈蒂·阿拉德和波文·邦德的死，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理查德·富兰克林……不是，我现在脑子不是很够用。”

伯里斯摊手：“我脑子也不是很够用。”

在场的几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对现在的状况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他们再怎么说也是“普通”的大学生才对，又不是汉华那种情况，究竟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思考这些问题？

然而布拉德利不在面面相觑的人之中。他在看利里克：“高校中心和东派立场不一致？这怎么可能？”

利里克甚至也有一瞬间的茫然。

而后他迅速回神，认真起来比刚才动不动就走神的样子专注多了：“戒律人是最能代表本派的人，没有戒律人就相当于东派不存在，目前克里斯汀不可能在自己的立场上出问题。”

“是高校中心在配合东派，”布拉德利手中的笔在纸上一戳，“还是教育部有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

利里克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站起身：“我有事出去一下。放心，不管教育部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你们提交的内容只要通过就不会再被打回来。被打回来了你们就去行政中心。”

欧利尔直觉不妙：“去做什么？”

利里克看布拉德利：“不然你们分部长没用到这点事都解决不了？”

布拉德利笑得十分良善：“多谢夸奖。”

欧利尔目送利里克出门，看看门口，看看布拉德利，已经顾不上思考利里克和R.S现在的关系：

“不对，条件充分的情况下他去只会是再来一次掀桌行动吧？！”

“艾维？”

采尼还在看展览公告，忽然注意到艾维已经好一会没有反应了。

艾维正看着通讯的窗口。

觉得布拉德利可以解决么？

那么起码要清楚R.S成员身份、东派内部情况、高校中心和教育部跟各个高校利益关系之类的前提条件，而且对“直接到拉普拉斯大学行政中心戳破窗户纸”这一直接到常人不会使用的做法接受良好。

假设他们提交的内容通过后却再出现意外，那么当R.S向行政中心挑明这一点，就是在同时向高校中心这次活动背后的人与其他势力挑明——第一，现在收割西派的东派对待R.S态度割裂，再这样下去东派的内部问题与东派面对的威胁闹到人尽皆知并非没有可能，东派表面上的良好局面会不会垮掉就看运气了；第二，夏普家、亨特家、戴维斯家乃至有成员在R.S其他分部的大家族随时可以知道东派内部的问题严重到什么地步，同时布拉德利和希耶拿虽然条件有所欠缺但反而因此独具某种优势，这两位名副其实的“作弊人员”在特定圈子内的影响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件事一旦挑明，支撑起东派优势的各界“老板”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大胆投资……

“有意思。”

艾维小声念了一句。

那家咨询室，还有利里克·米勒本人。

就是不知道布拉德利目前对这个人了解多少。

不过看得出他们部长很努力地在试图了解了，就是进展不明。

艾维和采尼在公开的领域晃了几圈，实在找不出别的线索，只能先一步离开。留在公寓的几个人讨论一番，得出“真去参观的时候多半没什么新线索”的结论，无奈还要忙着应付期末结课和自选期，于是各自收工。

等人都走光了，布拉德利打开异能模拟训练接入口的演练记录，边看记录边回忆自己之前和利里克的对话。

毫无疑问，先前他提出试试“选旅”绑缚作用的时候，利里克对他说的话里至少有五成是假的。

他当时就是不确定职赋兵器“高悬于顶之世”对利里克是否有影响，才会提出尝试利用自己职赋兵器的特性。结果倒好，现在看来利里克很清楚自己早就受了职赋兵器的影响，甚至有办法压制住影响。眼下利里克压不住影响恐怕是因为身上的异能神经媒介损伤，损伤导致人体对异能的控制力下降。

布拉德利罕见地表现出心情明显不好的样子。利里克走到门边时，刚好看见他心不在焉地在显示屏上戳来戳去。

“布拉德利——有空吗？”

布拉德利抬起头：“有空。怎么了？”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锋。

“问你一件事。”

最终两人再一次默契地跳过职赋异能的话题。利里克开口问：

“你们是不是有人认识戴纳·阿拉德？我是说至少互相认识，并且最近能对话的关系。”

“有是有，”布拉德利收起显示屏的投影，“不过我可能能猜到你要问什么。戴纳·阿拉德是不是提到我了？”

“你们干的？”

“怎么会，”布拉德利心里将欧利尔同学大力表扬了一番，一边相当有诚意地——敷衍起来，“他对我们的行为产生了一些误解。一点小误会而已。”

利里克盯他一会，转头去看着综合机上标有“联系人：霍克”的对话框，输入一串单词。

落日余晖降临在荒漠中的时候，北湾地区的西北郊外也被一层灰滤镜覆盖。偌大一个劳彻斯特人来人往，但是只要几处防范沙尘的几处“屏障”——庞大机械上抬起太阳的堤坝扼守着菲德大道的关键上坡，而它们顶端放下的阳光映照卷席地表的黄沙，光影混沌——就足以让两公里过渡带两边的景象天差地别。城市建筑与陆上堤坝们混在一起，交错互嵌，组成一群平地上突兀而立的山包。

这里要比东桥底下藏污纳垢的裂谷市场更冷清，但并不妨碍黑暗中的犯罪分子伺机而动。总之，用一句话形容这里的治安状况，就是人少动静大。

艾维家在二号堤坝边上。

老旧的矮楼根部落满沙尘，今天风大，艾维进屋前将随便耷拉在后脑勺下的头发散开，拍干净再开门。奥斯汀家搬过一次家，这间屋子是他们挑的“好地方”，至少有一半算是嵌在“堤坝”中，比周边大平地上的房屋安全得多，也比原先在劳彻斯特最热闹却最危险的地方好。

如果看守这里的警察是涅罗西塔警察就更好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艾维上大学后，不需要负担艾维学费的奥斯汀家学业开支瞬间减少一半，因为艾维完全有能力自己负担，甚至能挤出自己不需要的一小部分来还家里的贷款，哪怕许多高价值奖学金按拉普拉斯的规则没几个能落到她头上。于是搬家后父母和艾维有了自己的房间，更小的孩子则挤在一起。

里奥·奥斯汀不想被房间里更小的弟妹打扰，就把复习用的书和本子全部搬出房间堆在墙角，坐在布沙发旁的小方桌边上。小方桌是他们吃饭用的桌子，只能坐四个人，一人一边都坐得难受。

艾维进门的动静不小。里奥抬头匆匆瞥过一眼，然后连忙低下头，手慢腾腾地捞住散在外面的纸张。一连串动作落在艾维眼里不要更明显，估计就他自己觉得自己藏得很好。

“里奥·奥斯汀。”

艾维斜倚在门边，声音不紧不慢，桌边的人则跟着声音就是一颤。

——也可能知道自己藏得不是很好。

艾维目光扫过桌上的那明显出自Inverted triangle的几张纸，懒得再管他，甩过背包走进房间。

Inverted triangle用的纸上都有自家标志，这类近似高校考试经验和关键分享的内容还有自己独特的排版方式，藏跟没藏一样。不过有弗兰克·维尔洛克这位到处做人生导师的人在，倒是能省他们家不少事。

虽然维尔洛克推荐各种书目的失败案例上可能会再添一笔。

那样更好。看不懂Inverted triangle纸上那个整体像倒三角的标志，正好免得再出现下一个波文·邦德。

整体形状是个倒三角的标志还会出现在Inverted triangle的草稿纸。蓝岛屠杀的一堆线索被布拉德利整理到纸上，用线穿起来挂上墙。窗没关紧，风和噪音和灯光一起融化，通过窗框间的缓流屏，轻轻摇晃那些只有布拉德利自己能看懂的内容。

布拉德利在回复公司消息的间隙中抬起头。一张张纸交叠着落在阴影里，智能台灯留下的一角光亮斜切在纸页边。

从生物技术、转移阿普里卡人的“生意”，到如今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西派却绝口不提自己参与了多少，阿普里卡人的生机就是被这堆东派填满的纸逐渐掩埋窒息。至于斯帝莫的律师、司法机关等人员，最顶尖的一批基本出自文森特区的三**律院校，入校即“拉帮结派”，不在三大院校内的人也迟早会自动加入专属于法律的“圈子”，所以只要涉及政商界，斯帝莫的司法更多情况下是一种对下打击、给自己洗白与给行为赋予合法标签的“手段”。

所以大地党人不可能在斯帝莫得到正义。

“你怎么看待必须的流血？”

伊莎贝尔曾经这样问他。

布拉德利当时的回答是：

“我不希望摧毁现在、此刻。至少暂时是这样。”

他曾经希望他能做一辈子的梦也好——无比清醒地做梦，至少斯帝莫能够在他这一生里维持住表面的安定。和平与安稳总是珍贵的。他必须承认自己和伊莎贝尔这类人的不同之处，比如说，同样是面对这座腐朽的框架，即使里面的人做了多少个美梦，伊莎贝尔也会抓住一切机会毫不犹豫地摧毁它，而他总是想等机会自己到来。他觉得自己是无权破坏这些梦的。

伊莎贝尔听完后，没有指责纠正他，也没有疑惑，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笔记上那些像极了钻牛角尖的内容：“很正常的想法。而且足够冷静。”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布拉德利笑着说。他对待自己的困惑倒是满脸轻松，与困惑本身的纠结程度成反比。

“没有了。何况现在的斯帝莫也不是说改变就可以改变的，”当时的伊莎贝尔打开雨伞，抬头看了一眼阴雨天里灰蒙蒙的天空，“如果你的家庭背景和夏普家的培养方案不是这样，或许我会多提醒你一两句。但夏普家和你的游历经历应该已经杜绝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你脑子里出现的可能性。

“比我们要好。”

有吗？

花甄庭园外的突兀枪响再次出现，三声，穿过雨幕，又两次穿过时间。

从5035年到5042年，再从5042年到5045年。

比谁要好？

仿佛有余音萦绕耳边，布拉德利无奈地甩了甩手中的纸，连带着枪声一同挥散。

比芙忒尼科的“三人会”吗？

“别吧。”

相比之下，他的‘大胆’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说到芙忒尼科的“三人会”，还有一些国际组织……

布拉德利翻动综合机的页面。他从夏普家藏书室里找到过不少“好东西”，专门将一部分转录进了自己的综合机。

找到了。

5029年秋，汉华抗战胜利。

5030年，国际控战总台在汉华推动下成立。

这里的记录不全，更没有提及SRA。布拉德利根据自己对SRA的相关记忆勉强拼凑起一些细节。

国际控战总台成立后，汉华并没有干涉国际控战总台的运转，当时的局面也不允许。但汉华方面向国际控战总台提交了一份建议，并附带SRA进行国际支援的相关资料。

依靠国际控战总台自身的运作，这份建议后来得到落实，作为庶民研究组织的SRA被登记在国际控战总台的反战纪念名单上。

SRA被登记在反战纪念名单上，便能列入相关定性条例，脱离斯帝莫官方刻意模糊、定义不清的危险地带。虽说斯帝莫官方不会善罢甘休，然而SRA至少多了一层明明白白的身份，也就多了一份保障，只要斯帝莫拿不出证据便无法对SRA下手，一定情况下甚至可以合法合规地转移至其他国家，而斯帝莫自己能找到的证据基本上经不起推敲，甚至可以说荒谬。

这其中事务错综复杂，斯帝莫倒是对这次“吃亏”念念不忘，给了他从藏书室和课本里扒拉旧记录的机会。

十多年前，从汉华归国的SRA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彼时大洋彼岸的汉华同样局势危急，生死存亡之际，汉华还是向SRA给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回报——隔着无边的云海与大洋。

汉华的这份回报就在国际控战总台里。

布拉德利停下手上翻页的动作。

所以说……国际控战总台的人，究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转了转笔，在笔记上写下“异能控战处”，然后将“异能”的单词圈了起来。

还有个古怪的地方。

假设伊莎贝尔·施密特的推断正确，那么SRA又是怎样在警方部门埋下点的？

伊莎贝尔的渠道不仅限于斯帝莫国内。她原本是芙忒尼科人，和芙忒尼科的庶民研究组织有接触。与4781年芙忒尼科将《费尔南斯悲剧》列入**而斯帝莫明面上没有封禁的情况不同，现如今芙忒尼科对待庶民研究的态度比斯帝莫更加宽松，凭借着网上信息传播的绝对优势与控制力，现在的斯帝莫私底下小动作多得肆无忌惮。同时相比起“峡拥三国”、凯尔特之类的国家，芙忒尼科与斯帝莫的关系本就更加密切——不然也不会出现庶民研究诞生于芙忒尼科人笔下，诞生地点却在斯帝莫，且当年参与庶民研究的芙忒尼科人还能在斯帝莫扎堆的状况。

芙忒尼科人对血统的重视算得上世界前列。大家族的衰微与芙忒尼科爱国作家“芙忒尼科失去了她的光荣”的悲叹的确不假，但在芙忒尼科与斯帝莫的联系上，大多芙忒尼科人不会对“自己人”吝啬。

那么，不管伊莎贝尔自己是否区分过消息的来源，她的消息渠道大概率是从职赋异能管控中心与芙忒尼科延伸而出。这两条渠道都相对靠谱，按照伊莎贝尔的说法就是“信首脑厅不如信职赋异能管控中心”，因为它的职能说重要也重要，说实权又没多少，背后接触的级别却能直达权力核心。

再加上伊莎贝尔还是R.S所有人的又一隐藏主心骨，所以布拉德利需要找人帮忙时，第一反应就是找伊莎贝尔。

不过关于SRA的事情，伊莎贝尔也不是当事人，同样没法告诉他详细情况。

伊莎贝尔在综合机上发的原话是，她找费舍尔的档案时接触到了涅罗西塔警察（SNTP）的陈年资料，然后通过涅罗西塔警察在职赋异能管控中心留下的纸质文件找到的痕迹。这些文件积压太久，根本没人在意，才给她留下了漏洞。

后续的查证方式就多了去了，不过如果是SRA的话——

“芙忒尼科和斯帝莫的联系属于国际上的关系之一，毕竟不是一个国家，”布拉德利翻着综合机自言自语，“国际……SRA……”

门外一声闷响。

一种玻璃杯落在地毯上的声音，沉闷，一串玻璃杯滚过地面的细微响动紧随其后。

“利里克？”

没有回应。

布拉德利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将所有灯打开检查一遍，没有看见出现在地面上的玻璃杯或者别的什么。他灰蓝色的眼睛动了动，最终转向客厅桌上。

玻璃杯里还有半杯水。水面纹丝不动。

布拉德利停顿片刻，悄悄合上门。

另一个世界与现实交错的部分里，炭笔胡乱涂出的人头爬过墙面，留下无数擦不干净的痕迹。缠绕闪动的蜡笔红线从布拉德利脚踝边滑过，墨线在他后脑勺停住，动了动，慢慢地掉了头，带着满屋光怪陆离退出卧室。

门外，肮脏的白纸、骷髅头上毫无逻辑的斑、一块一块的扎手的眼睛。眼睛里流出血，淹没了平台上线条扭曲的人形。

“……总有一天，你能获得漫长无终的安宁。”

睡梦中的利里克无意识地抓紧枕套。

在布拉德利看不见的地方，从公寓室内向上，向上，远至高空。

星辰又一次悬挂在头顶，等待撕裂现实与幻想的一瞬间。

利里克说的“干一架”：13章，一个暗示。现在这是明示了。

一个提示：在一句话后面加个“来着”这个用语习惯出现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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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等到星辰落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