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熠向着山寨一路飞驰,全然不顾胸前已开裂流血的伤口,脑中反复浮现却是少女那因红肿而高高隆起的左脸。
山寨地形复杂,山匪训练有素。
他本不该冒险折返,但不知为何,一看见在自己怀中轻颤的少女晶亮泫然的眸光,他便忍不住去为了她而救那些可有可无的人。
况且自己不管不顾地赶来救元昭昔,亦是冒险。
既然皆是为她冒险,他何惧这第二次?
幸好,他去得及时。
他赶到之际,她的头发乱蓬蓬的,面上晶莹泪痕和炉灰混在一起,雪白的脖颈之上尽是红痕。
回想自己甫一见到那幕,心中倏然升起那嗜血的念头。
如若不是着急带她走,他定要复而操刀将那山匪凌迟,这是报仇之际他亦有的熟悉冲动。
景熠眸光愈深,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剑……
*
昭昭本欲为小粉的伤口止血,然而适才尚在她身前的男子扔下那句后头也不回,几个飞身便已在密林中消失了身影。
昭昭背靠着大树根缓缓坐下,身子缩起,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从怀中摸出了那已然被自己的体温捂得温热的小瓷瓶。
面上的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这瓶本就是因着小粉受伤才向海川讨来的伤药虽可止血祛疼,昭昭却并不舍得用在自己的脸上。
想到小粉此行回去救人定是凶险,昭昭垂眸,于一片昏暗中默默地合拢五指抓着手中瓷瓶,抵在自己的胸口。
约莫半个时辰后,天边即明,晨光若现。
想到小粉带自己逃至此处也大概是半个时辰的光景,如今半个时辰已过,却还未见他的身影,在原地枯坐而等的昭昭心下早已十分担心,急不可待。
忽见侧后方一队白衣人马行迹匆匆,似在寻找着什么。昭昭本欲缩在树后,却见为首的黑衣人一双吊梢眼颇为眼熟。
昭昭心下犹豫一瞬,而后直起身来,从树后走了出去。
昭昭这才看清,那些人其后还隐隐绰绰的跟着几个人,皆为两人共乘一匹马。
其中有个人格外显眼,他的头被纱布裹住了一半,胳膊以树枝和布条挂在颈上。
昭昭细看才认出,此人竟是郑尚膳!
昭昭跑过去,仔细看向为首的人,果然是与玄暮相同的吊梢眼。
昭昭方要出言,忽见蔡嬷嬷自后方跑出来,一把将自己搂住,喜极而泣道:“昭昭,多亏了你在山寨粮仓放的那把火,还毒死了那些山匪,我们才得以趁机挣脱!”
昭昭闻言有些怔忡,她并没有放火,那所谓的毒药亦没有致命的功效,莫非救了大家的是小粉?
只见蔡嬷嬷及御膳房其他被抓走的杂役的脸上和衣服上都蒙着一层黑灰,似是比自己还狼狈几分,应是适才逃自火海。
如若是小粉成功救出了人,那他自己现下是否平安?
昭昭虽心焦小粉安危但现下只得暂且按下,见机行事。
而小粉作为一个小侍卫,自是不能让他人发现或知晓他暗自离开皇上身边。
昭昭低头,邃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眸中微讶,决定默认下来就是自己放了那把火。
随后蔡嬷嬷放开昭昭,抬头看向为首的那人向昭昭解释道:“这是齐王爷的亲卫首领,是他带人前来将我们从山寨之中救出来的。”
昭昭转身,似初次见面般婉转福身道:“见过统领,多谢统领救下大家。”
安坐于马上的玄冥眼睛微眯,扫向昭昭,狐疑问道:“你怎么不同他们在一处?而是在这里?此处距山寨应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吧。”
昭昭将散落的发丝掖在耳后,礼数周全地伏首回答:“我放了火后,不料前方山路被烧,我只得偷了一匹山寨的马欲绕路而过。然而马受了惊,加之我的马术不济,一路带着我奔逃至此处。”
昭昭随即露出一副感激的神情,复道:“我被马摔下后,只得在此等候过路人,未承想许是命运垂怜,让我等来了您。”
玄冥闻言淡淡地移开了目光,示意身后的手下将自己的马让给昭昭。
昭昭福身谢过玄冥后翻身上马,因一夜未眠筋疲力竭却险些摔下,好在终是稳住了身形。
在现代曾学过的马术,昭昭那三脚猫的技能本仅能作娱乐之用,如今倒是恰能派上了用场。
*
立于不远处树冠之上的景熠,正敛住内息盯着昭昭所在。
想来是祁初见自己迟迟未归,暗中透露给了齐王那边元昭昔被山匪掳走的消息。
景熠以右手紧紧按住胸前的伤口,以防已被鲜血浸透的布料滴下血来,惊动了武功不俗的玄冥。
低眸时却不经意间发现手中剑粉色的剑穗有一半些许发黑,似是因方才放火时被火燎到了,景熠眉头一皱。
得见元昭昔已安全无虞地跟着玄冥和御膳房的人离开,一路向着瀛州城的方向而去,景熠终得以痛喘出声,随后飞身跃起,亦返瀛州。
*
日丽风清,煦色韶光。
瀛州太守府,后院偏房中,昭昭晨起,推开木窗。
只见一夜之间满园群芳竞艳,昭昭不禁咂舌,想来是那太守又为了哄那昏君开心,不知是连夜从哪位倒霉的富商家中拔出移来的。
自两日前被玄冥带回了瀛州太守府,昭昭但听这府内日日笙歌不断、珍奇异宝层出不穷,皆是瀛州太守孝敬皇帝的。
借着自窗外倾倒入室的亮堂日光,昭昭对着铜镜,用丝帕仔细地将自己脖子上的点点红紫痕迹遮住,随即掖在衣领中。
虽说昭昭作为一个思想开放些许的现代人,只觉自己身上这些印记是被坏狗啃了,甚至认为这些伤疤恰是自己勇敢的勋章。
但难免收到蔡嬷嬷怜悯的目光和他人异样的眼神,昭昭只好遮上。
昭昭左脸那日被扇所致的红肿虽已消退,但薄薄的肌肤下尚能看出被伤的隐约血丝。
昭昭打开妆奁,欲扑些散粉,忽瞥见静躺于盒子内的那枚小布包。
此枚小布包正是昭昭曾用来装糖莲子给小粉的,乃回到瀛州太守府的当晚,昭昭推开窗时在窗边所见。
想到小粉,昭昭唇边不经意地勾起清浅笑意,复打开布包,拿出其中的纸,再次细读其上的字“无事,勿忧。”
字迹潦草,一如当日小粉于莲子包袱上所写。
短短四字,昭昭近日已读过数遍。
小粉于匪寨中救了她,亦救了大家。
他能安好,真是太好了……
昭昭更衣完毕,迈出房门,步向太守府内伙房。
因着郑尚膳那日遇山匪之际滚落下马,虽是逃过了被山匪杀的一劫,但胳膊确是伤筋动骨,短期内是无法掌勺了。
除了蔡嬷嬷,御膳房此行带出的几个皆是不够精于厨艺的小杂役,这掌勺御膳的职责自是大半都落到了昭昭这个“代理厨役”的肩上。
好在皇上因受重伤需要忌口,加上齐王口味清淡,昭昭不需要做大餐和硬菜,日日做一些制作简单的“糊弄饭”。
而那日玄冥在路上悄声告知昭昭下毒给皇上的计划中断,想来是因皇上人已到瀛州城,下毒也是无用,更何况那瓶毒液她早给山匪们吃了。
齐王近日亦未曾派人寻她,昭昭还算乐得清闲,只盼早日得见阿婆。
巳时将尽,昭昭正准备着手做午膳,将羊排冲洗去血水。
忽见蔡嬷嬷走进来,道:“昭昭,适才祁公公来了,说圣上伤势恢复得不错,近日想用些有味道的御膳。”
昭昭心中暗翻白眼,什么是有味道的?
莫非他吃够了红枣小米粥、虾仁抱蛋羹、冬瓜排骨汤、菌菇鸡汤面、红豆年糕羹吗……
所以说近日所用这些都没味道?
蔡嬷嬷拿出一方木牌,拉过昭昭的手放入其中,复言:“这是出入太守府的令牌,许是此前我采买的食材为圣上不喜。即日起圣上所用食材要你代我亲力亲为去采买,万不得有失,亦不得在府外逗留过久。”
本在扶额苦笑的昭昭闻言,眼眸却倏然亮起,她终于可以出府去逛逛了!
*
喧嚷的瀛州城集市上,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祁初跟着景熠,一路暗随元昭昔。
这已经是他们乔装出来探查的第三日了,竟毫无所获。
只是苦了小橙子,日日易容乔扮为皇上的模样,应付太守送来的那些庸脂俗粉,左拥右抱好不繁忙。
祁初望着元昭昔漫步街上的欢快脚步、遇到好吃的点心那恨不得跳过去的模样,一脸嫌弃地絮叨。
“皇上,把她放出来,凭她这资质真的能为齐王所用,与人接头传递消息吗?不过奴才未想到,那日齐王收到消息后真的会去派人救她。但齐王实在是可恶至极,好不要脸!自那日后,这瀛城中皆传您遇山匪舍弃下人,冷血而逃。却称赞齐王宅心仁厚,派亲卫前去剿匪救人。”
景熠不语,凝眸看向那蹦蹦跳跳的少女,背着手时而摇头轻叹,东走西顾了数个胡蒜摊位后,现下终于在一个胡蒜摊位停下了脚步。
瀛州羊肉鲜美,但常食难免荤腥难耐,故瀛州城常佐以胡蒜烹调,集市上胡蒜摊位颇多。
但见那胡蒜摊同其它胡蒜摊并无甚不同,摊主同为一身农夫打扮、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偶尔吆喝着两声,让来往路人得以瞧一眼他那并不起眼儿的摊位。
正在祁初和景熠绞尽脑汁思索这摊位有何古怪之际,只见元昭昔已然付好了银子,将一捆胡蒜放入所挎竹篮。
随后心满意足地去旁边的糖葫芦摊位买了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
见那胡蒜需折绕几下方能塞入竹篮,景熠眸光闪烁,问道:“为何其余摊位所卖胡蒜没有如此长,亦无绿叶,而这个摊位卖的胡蒜则是带着一整根绿茎?祁初,你去查一下,胡蒜在东竺是如何食用的,或是以何样子贩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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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吃了两根糖葫芦的昭昭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带着采购的食材,回到了太守府伙房。
昭昭欲复刻现代自己所爱的蒜薹羊排,只是可惜这个时代尚未从西域传入孜然,所用香料便缺了一味;加之此处亦无烧烤炉,昭昭只得做成铁锅版。
许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没发现蒜薹的美味,集市上所卖的胡蒜大多是去了蒜薹的蒜头。
因而昭昭遍寻集市,方寻得带有蒜薹的胡蒜。
昭昭将蒜薹拿出,择洗干净。
只见根根蒜薹头戴小花,皆十分新鲜,绿油油的圆杆十分细嫩,可轻易折断开来,辛辣气味醇厚。
为了将现代夜市摊位所卖的蒜薹羊排做出一副吃不起的样子,昭昭将根根蒜薹横着对齐摆好,以银针穿插固定,随即以刀斜切下去而不完全切断。
最后竖着在蒜薹中间划上一刀,将蒜薹对半剖开,扔入装有冰凉井水的木盆中。
静待蒜薹“脱胎换骨”尚需时间,昭昭将已泡出血水的羊排取出,用菜刀斜斜片下羊排之上肥瘦相间的嫩肉。
将羊排肉片加入盐巴揉搓腌制,昭昭紧接着拿过钵,加入白芝麻和落花生,将它们充分捣碾。
随着钵中之物逐渐变为粉末状,香气亦变得馥郁。
一炷香后,木盆中的蒜薹已然卷曲似圆,外圈上昭昭所开的花刀处一一翘起,浑似花朵绽放,又似游龙盘踞。
昭昭将灶火烧得极旺,甫一加入羊排,羊排肉片微缩,肥腴之处滋滋作响,霎时便被煸出了亮油。
昭昭随即倒入蒜薹,翻炒均匀,撒上方才准备好的香料粉。
一时之间,芝麻香、花生香、羊肉油脂香和蒜薹清香的辛辣四种截然不同的风味互相激发彼此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却恰是和谐。
待蒜薹被羊油煸炒油亮,羊排肉转为迷人的焦褐色,昭昭开始了将蒜薹羊排改头换面最重要的一步——摆盘。
以羊排肉作底,整齐堆码在盘中,随即以筷著小心翼翼地搭放上蒜薹,使蒜薹呈现张扬的姿态。
未几,街头小吃蒜薹羊排摇身一变,成了一道名为“盘龙卧虎”的御膳,被呈上了皇帝的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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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一派凤管鸾箫,见一簇翠围珠绕。
太守府主屋中,奢靡享乐的年轻皇帝身坐黄金椅,手握白玉杯,举著伸向那道长相稀奇却香气扑鼻的名为“盘龙卧虎”的菜肴。
羊肉入口**浓郁,佐以那胡蒜上的叶柱味辛且清,唇齿咀嚼间还能品得一丝复杂但细腻的香气,景熠忍不住多夹了几筷。
探查过后的祁初在景熠身侧耳语道:“皇上,胡蒜在西域食用方法和我朝并无大不同,只不过在贩卖时不似我朝摊贩会处理掉其上无人食用的花茎。且瀛州城内胡蒜需求量甚多,日日皆有城外种植胡蒜的众多农户出入瀛州城,甚至会走卖至别城,例如京城。那些个在集市上卖胡蒜未去花茎的人,奴才也一一查了,户籍文书却有蹊跷之处。”
景熠细听祁初回禀之时,故作眸光迷离,唇边笑意盎然,轻摇酒盅,宛然一副纵情欢愉的昏君模样。
正当庭下太守等人皆以为皇上见一群美人起舞而心情大好之际,景熠却倏然推翻了面前的食案,带着嗜血的狞笑怒喝。
“都给朕滚!竟有人胆敢将胡蒜上不可食的花茎售卖!此物入口如此辛辣难咽!祁初,你立刻去查,将集市上所有卖这种胡蒜之人统统给朕斩首!”
实际上,祁初早已让人暗中盯着那几个伪装为胡蒜摊贩的东竺人,只待速速出手,手起刀落罢了。
祁初暗忖道:虽说他为自家主子委屈,但这昏君和暴君的名号真是好用,动不动便能大发雷霆,还能名不正言不顺地下令杀掉那些暗地里的贼人。
恰如现下,皇上可以此种荒唐理由,既能除掉齐王勾结的东竺部分密探,又不会令齐王起疑心。
与此同时,在偏房中休憩的昭昭,蓦然打了个喷嚏……
噔噔噔噔[让我康康]小科普时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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蒜薹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老的西亚和中亚地区,大约在汉代时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国。
蒜薹是大蒜生长过程中抽出的花茎,最初可能是在田间劳作中偶然发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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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辛蒜薹,配羊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