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容闻声看向他的时候明显恍惚了一下。
他的眼神略微闪烁,下意识地看过程禹全身,张了张口,竟然有点哑口无言。
“……”
程禹有些惊讶。
在他本来的设想中,祝容应该要么表达进入新世界并且还遇见他的震惊,要么表达上个世界被骗被强吻的愤怒,要么直接将传送世界时没做完的事情继续——比如对他破口大骂,或者干脆上手招呼。
没想到祝容的视线在他脸上下移,最终目光定在他的唇上,整个人都静止了一般,呼吸也缓慢平复,最终快速地偏过了头,像是有几分不敢看他似的。
他的平静还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难道因为他现在是女子的样貌,祝容没认出来吗?
程禹不懂自己为什么致力于猜测祝容的反应,并有些期待看他情绪释放的模样。
祝容的身上隐藏着很多秘密,他确实有点感兴趣了。
“吱呀——”
一声异响,窗户从外面被推开,幽凉的夜风钻进了这间气氛奇异的房中。
被忽视的尸体显然有点不太高兴。
“你愿意献给神明什么?”她本该涣散的目光中透着阴毒,用那道让人浑身发毛的嗓音重复道。
说话间她的手从外面扶上窗沿,眼看着要如同一只爬行动物似的爬进来。
“你,愿意,献给,神明,什么!”
她一字一句地再度发问,极力营造压迫感,冰冷的手就要攀上程禹的肩膀。
祝容突然从床上站起来,沉着脸走过来一掌拍向女尸的脑门,把才跻身入窗的她猛地推了出去。
“呃……”
女尸猝不及防地向后栽倒回去,一声坠落的声响过后窗外彻底沉寂了。
——还是熟悉的处理手段,简单粗暴。
程禹和祝容对视,冲他笑了笑。
祝容立刻转过头不看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
他说完自己下意识地抬手摸上喉咙。
喉结不见了,说话的声音也那么“清甜”,这太奇怪了!
程禹的心情不知为何很好,他笑道:“我说了,好久不见。”
“久什么久,你难道不觉得你欠我一句道歉吗?”祝容没好气道。
“抱歉。”
“……呵,说得倒是干脆,可见你不是真心的!”
“真心抱歉。”程禹对答如流。
“……”
祝容忍耐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目光又不禁游移到程禹身上,马上又状似无意地错开环顾四周。
打量过房间里剩余的两个熟睡的人后,他干脆也回到了床上躺着,还用被子盖住了头。
“那你呢?就没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就没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我的吗?”程禹对着那团被子轻声道,“比如,你醒来的第一时间,为什么没有接收到游戏信息,没有看到关卡描述,为什么我们的性别都发生了改变。”
祝容不为所动。
性别转变自然是游戏关卡设置,他不适应归不适应,没什么感到疑问的。
至于进入游戏的时间段好像莫名推迟了,他心里有答案,无非是他在类宇宙里把卡片撕了,导致游戏加载变慢之类的。
而他为什么要撕掉卡片……
卡片上的画面里,象征他的那个小像素人被扑倒在地,一个戴着魔术师高帽的人伏在他身上吻他,卡片的名字还叫魔术师,还配了一句“YOU GOT THE MAGICIAN”的短语,这难道不是明晃晃的挑衅?
祝容不动,但是相隔最远的床位上的莱拉突然动了。
只见她突然也弹坐起身,闭着眼睛,口中却喃喃道:“我愿意献上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说完她两手直接伸向自己的脖颈,瘦削的手背因用力而爆出青筋,她的面容竟然陶醉且幸福。
程禹大步上前走到她旁边,一把扯下了她的胳膊。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莱拉过早下线,作为虔诚的原住民,她的身上会隐藏最多线索。
虽然说梦游者不该被打扰,但莱拉的举动显然是在梦中见到了邪神,被拷问了同样的话,再不停止用力她必将亲手掐死自己。
“……”莱拉掀开眼皮,怔了两秒,立刻又开始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爆发出的声音相当刺耳,在夜间听得人心脏都不舒服。
她没有挣动程禹的手,整个人在战栗中停住动作,仿佛控制着她的程禹是个恶魔。
“莱拉……”
“啊啊啊啊啊啊!”
莱拉的声音一刻不停,像个坏掉的爆鸣装置,程禹想要说话也被她凄厉的呐喊盖过去。
在有些时候,如祝容一般的处事方法其实很有效果。
程禹抿着唇,一记手刀打向莱拉的后颈。
见效很快,人直接昏迷。
——世界安静了。
身后毛宥一脸惨白地坐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被吵醒的,但他显然也做了梦。
察觉到程禹的注视,他咽了咽口水,开口道:“……看我做什么,我刚才,也有发出什么声音吗?”
“有,我是被你叫醒了。”
其实没有,但毛宥会那样问,证明梦中的他情绪波动很大,程禹想知道他梦到了什么。
如果也是在梦中经历了类似的拷问,为什么邪神没有入他的梦,而是切实地使用尸体来到了窗外。
……难道就因为他一直思来想去地不睡吗?
“那抱歉了。”毛宥揉了揉头发,“刚、呃,刚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如果和邪神有关,我们其他人都没有做梦,可能意味着邪神盯上了你。”程禹轻飘飘地恐吓着。
“你不该称其为邪神……”毛宥脱口而出的反驳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沉默了两秒又含糊道,“我先去洗把脸。”
说罢他冲出房间,独自去了木屋中的洗手间。
毛宥站在镜子前,下意识地回想方才的梦。
梦中他经历了恶鬼追逐,毒虫啃咬,凶徒砍杀,精神崩溃之际,他见到了“神明”。
神明好像只是一团虚无的雾,因为他此刻并不能回忆起她的面容。
神明问他,愿意献上什么。
圣女是神明的器官——毛宥回忆起《神律圣典》中的说法,谨慎地沉默,斟酌着不至于损伤自身又能够保全性命的回答。
回答头发,指甲是显而易见的敷衍,或许会将之触怒。
可是若回答脏腑,五官一类,神明真来收取,又格外凶险。
他答不出来。
于是神明又道:“仅仅是献上你朴素的信仰也无妨。”
毛宥松了口气,立刻点头。
“拥有虔诚信仰的圣女,吾会选择让你成为吾之替身,助你从此地脱身。”神明似乎笑了,她的话语中隐含着对游戏规则的体察,让毛宥不由得心惊。
“可是,吾感受到,你们之中,混进了一名异教徒,他试图侵蚀信仰,试图阻止仪式的完成……那人就藏在你在的房间,吾降下的第一个考验,就是用你的手,将那人铲除。采取行动,以示对吾无限的忠诚。”
神明说完,他被莱拉骇人的动静直接唤醒,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毛宥怔怔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为了神的替身,拥有着在这个世界里裁决一切的权利。
——除掉圣女中的异教徒。
无由来的预感,让他觉得那人就是程禹。
……
毛宥在洗手间里待到近乎天明。
起码在程禹睡去前,人都还没回来。
程禹是逼迫自己睡的,在他人口中得不到答案,那他想入梦亲身领教一番。
可惜他失败了,一夜无梦。
后半夜平安度过,除了白霞光房间里死去的那名圣女之外,其他十一名圣女都成功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没有谁缺胳膊少腿,集合的时候连莱拉也面色如常。
唯一奇怪的是今早起床程禹发现祝容又变回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仿佛昨晚他真正认识的祝容的归来,只是一场幻觉。
真是精神分裂,双重人格吗?
程禹沉思的目光也始终凝在祝容背上,直到木屋的门锁从外面被打开,他们被黑衣女使带离小屋,向着岛心走去,迎来了降神仪式的正式开始。
走近后程禹才发现,岛屿中央其实不止一座高高的白塔,还有一座同样高度且同样无窗的黑塔,但因为昨夜天色已深,被误认成白塔的阴影。
两座塔对称伫立,中央有一块空旷的土地,用白油漆勾勒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环,圆环的线上一点处正跪着一个白裙少女。
程禹在看到少女那一头长发,以及衣裙的样式时就有了预期,因此在其他人感到惊惧的时候,他表现得相当淡定。
又是那具女尸。
此刻她跪在那里,脑袋低垂,双手合十扣在胸前,做出了祈祷的姿势。
有点像程禹初到这个世界时看到的墙面上的挂画里的样子。
所有人被安排着站到圆环之上,十二名圣女依然全数到场。
程禹的位置恰好挨着女尸,不经意间,他看到了黑色的小虫爬进了她的衣裙之下。
似乎是蜘蛛?
持刀的黑衣女使沉声道:“虔诚、美丽、纯洁、智慧的圣女们,神明听到了你们的祈愿。在选拔开始之前,她将收走你们承诺献上的礼物——”
全场寂静无声,李喆阳跪地的动静就格外明显。
“嘶……”他疼得直吸气,一手捂着腰侧,对着众人怔愣的目光,他五官狰狞地解释道,“我说献上阑尾,怎么还真给我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