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阙琼英传 第5章 四重恩

旻庆二年秋，皇后潘嫣生二皇子吴宓，封太子。举国欢庆。满城张灯结彩。

玉京城城西闹市里，常设一法坛。经常有法师登坛**。法坛往西三里，有一座寺庙，香火鼎盛，常聚四方善信。那时常登坛**的禅师莲空老和尚，就是那寺庙的住持。

这一日，莲空老和尚正要登坛，一名中年妇人挤进人群，走到禅师跟前，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大师，我家中遭遇大难，丈夫重病卧床，家中无钱医治，眼看性命垂危。无奈之下，我只得来求您行行好，救我一家性命。大师您心地慈悲，定不会见死不救！”

旁边的信众低声议论纷纷，不少人看着那妇人痛苦的模样，都为她的遭遇心生怜悯。莲空老和尚合掌开口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忧愁，贫僧会尽力帮你。”说完，他转身向一旁的小沙弥吩咐：“将寺庙积攒的善款拿来，给这位施主。”不久，小沙弥手捧银两来到，递给了那位妇人。

妇人感激涕零，连连叩头谢恩，转身离去。

旁边信众道：”老师父真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

一个八、九岁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挤在人群中，旁边跟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仆妇。小女孩衣着华丽，仆妇亦是仪容端肃。

小女孩皱了皱鼻子，忽然脱口而出：”老师父，那妇人骗您的，这边大家伙儿给您香火钱，那边就被骗走啦！”

小女孩声音清脆，模样玉雪可爱，引得不少人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莲空和尚温和地问：”这位小施主，何以见得呢？”

小姑娘眨了眨大大的眼睛，道：“您看那妇人——她说她家里没钱医治她丈夫的病，但她的手上戴着一枚银戒指，脚上穿的鞋是一双上好的牛皮靴子，鞋底崭新。若她真是穷得揭不开锅，怎会有钱戴着银戒指，穿着新靴子？”

人群中一阵喧哗，刚才大家的注意力全在那老妇愁苦的脸上，她身上的衣衫又破旧，竟无人注意到她脚下的靴子是新是旧。

小女孩又继续道：“还有，她的手指甲修得干干净净，连点泥垢都没有，头发乌黑，没有一根白头发，我认识的刘妈，她儿子病了，她可是一夜间急出了白发，指甲也顾不上修建，那妇人哪里像个天天伺候病人的人？”

人群中一阵喧哗，人们有的已经频频点头。

莲空老和尚听了小女孩的话，笑容不改，道：“这样也好，那妇人的丈夫没有疾病缠身，岂不是更好？”

小姑娘急得跺脚，可是她骗您了呀！

莲空老和尚合掌，目光温和而平静：“世人多苦难，我们宁愿信其有，但求问心无愧。多做善事，善哉善哉。”他的语气不急不躁，似乎并不打算深究这件事。

小和尚出面维持秩序，大家渐渐安静了下来。

莲空老和尚缓步走上了高台正中，开言道：“今天我们来讲一讲人生天地间秉承的四重恩德。乃是天地盖载之恩，日月照临之恩，国王水土之恩，父母养育之恩……”

大家自觉地保持着安静。老和尚的声音温和妥帖，大家听得聚精会神。

老和尚详细讲解四恩。待讲到国王水土之恩，那小女孩又不服了。指着远处的一个小乞丐，不满地喊道：“那小乞儿衣食不周，哪里得过什么国王水土之恩？”

大众纷纷对那小女孩侧目视之，吓得她的老家人连忙捂住小姐的嘴巴，低声催促：“小姐，我们回家吧，你娘和老太太该等急了。”她拉着小女孩的手，急匆匆地往人群外走去。

老和尚道：“国君如同父母，守护着百姓，自然有守土之恩。远的不说，就说当今皇上，打退了外邦，稳定了朝局，于国于家，这正是国君的守土之恩。”

小姑娘边走边回头，闻老和尚之言眼圈一红，小声咕哝道：“祖父和爹爹还不是给代国兵杀死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老和尚，你这佛经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吗？”

众人转头观瞧，原来是这一带有名的说书人孙留。他自幼练就一副好嗓子，口齿伶俐。

莲空老和尚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合掌道：“佛经之言，岂有缪哉？”

孙留笑道：“那就不对了。守了土的君王自然有守土之恩，那没守过土的呢？你总不能说是个皇帝就有守土之恩吧？历史上割地求和的皇帝不少，残害百姓的皇帝也不少，还有那手上沾满鲜血的就更多了，咱们今天的皇帝是个有道的圣君，朝中一片清明，半个贪官也无。但你要把这君王守土之恩写进你徒子徒孙日日诵读的经卷里，在那夏桀、商纣之时出来讲演百姓，那万民还有个盼头吗？”

人群中一阵骚动，孙留的话让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莲空老和尚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静默了片刻。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周衡身旁的仆妇见话不对头，忙哄周衡道：“小姐，我们回家吧，大家该等急了。”强拉着周衡出离了人群。

周衡三步一回头，听到老和尚沉思了半晌，道：“阿弥陀佛，万般皆有定数。施主怕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孙留轻笑道：“哎呀，是我错了，夏桀、商纣失国后，自然也就没有守土之恩了，那要换上新君守土，按照您这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那要重新感念新君的守土之恩呢！”

周衡边回头边咯咯地笑个不停，行过小乞丐身边，周衡往小乞丐的碗里轻手放了一锭银子。小乞丐双眼弯成月牙，一路目送着周衡的离开。

远远的，逸尘散人看着这一切，笑着点了点头。

这小女孩正是前兵部尚书周老大人的孙女儿周衡。她的父亲周祁、祖父周老大人死于景瑞十三年那场兵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