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接过玉佩时,并没有过多质疑,只道了句:“既是主公的决定,我定会尽心辅助阁下。”便跟随元燧离开了故居。
另一边,淳于敏盯着手中的木簪,神色有些黯然。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子打扮的少女,看起来大约二八年华,柳叶眉丹凤眼,装束干练,透露着一股超脱她本身年龄该有的精明与狡黠。
她正是淳于敏的心腹之一,栢慧钱庄的掌柜白令莙,同样也是淳于敏长姐爱人的亲妹妹。
“敏姐姐,斯人已逝,阿兄和慧姐姐定不愿你因为他们而放弃心爱之人,放弃终身的幸福。”
“我知道,但这是洛玉公主唯一的要求……”
淳于敏垂眸,将那根做工并不算精细的木簪收进桌面深红色,金丝镌刻出囍字的锦盒中。
“她替我解决京城内外的非议,让我名正言顺地离京祈福,而我销毁阿娘与完颜家曾交换的信物,让她顺利招完颜钰为驸马,结得婚配,就此交易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元燧给她所看的那封密函果真起到了大作用。
和那位洛玉公主的交涉,比她计划中还要顺利,只是那人却同她提了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幼年时,本宫瞒着皇祖母偷偷溜出皇宫游玩,却险些被匪寇所掳,幸得一个少年英杰所救,才得以保全性命,本宫虽不知晓他的姓名,可自那时起便下定决心非他不嫁。”
“而如今,本宫终于再次找到了他。”
“本宫提出想让他做我的驸马,可他却以曾经长辈指腹为婚为由拒绝了本宫,虽没有名贴,却以一根放在红色锦盒里的木簪为信物,还说他的未婚妻手中也有同样的一份。”
说话间,面前穿着雍容华贵的女子眼神由欢喜转至落寞,再转至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傲气。
“那个人本宫想常宁郡主应该很熟悉……”
她的朱唇微微勾起,眉心花钿上精细点缀的珍珠在烛火的照耀下映出明烁而高贵的荣光,她的指腹抚过淳于敏的面颊,侧耳轻声道:
“士族子弟中鲜有的贤才君子,新科探花郎,你的青梅竹马,完颜家二公子,完颜钰。”
淳于敏的面色猛然一僵。
就听她接着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他。”
一滴融化的积雪从窗棂坠落……
淳于敏用力闭了下眼睛,手指紧攥着那个百年檀木所制的深红色锦盒,缓缓站起身。
一步步朝着屋内中央熊熊燃烧的火盆走去。
她走得极慢,空旷的房间内明明没有任何屏障与阻隔,左右不过五步的距离却走了很久,唯一不变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阿令,儿女情长非我所求,至高无上的权力,无拘无束的自由,才是我真正想要拥有的,这些只能我自己争取。”
“所以……”
“啪”的一声!锦盒落入熊熊大火中!
火焰猛地一阵高涨!像是挨饿多时的凶猛野兽,发了疯般的撕咬着落入虎口的新鲜猎物,最终连同整个锦盒一起被吞噬殆尽。
“我不得不做出对我来说最正确的选择,既和完颜钰有缘无分,那便就此彻底断了吧。”
淳于敏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依旧,却似乎还潜藏着一丝轻微的颤栗,被理智死死压在底层:“他和齐璇玉在一起,比和我好得多……”
白令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默默瞧着淳于敏,眼角不自觉染上一抹微红,有些酸涩。
好像一切都在默默按照最好的计划发展,却又好像失去了些什么珍贵的东西。
……
洛玉公主的效率的确可观。
从钦天监夜观星宿勘测出常宁郡主淳于敏与皇寺祈福人选的命格最为匹配,到下诏的圣旨送入太傅府,不过半周的时间。
同时下达的,还有太后懿旨,钦定新科探花郎完颜钰为长公主驸马,并择日完婚的消息。
淳于家二姑娘与完颜家二公子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事情在世族子弟间算不得秘密,这几日来,京城的流言蜚语都传遍了。
有人说是探花郎游街当日得洛玉公主一见钟情,加上太后不忍其最宠爱的孙女去山寺受苦,便将祈福的苦差丢到了淳于家郡主身上,让齐璇玉与完颜家的翩翩公子成亲。
也有人说,是淳于敏在冬宴替如今的奸臣元燧出风头一事引起了太子和士族的一并不满,完颜家唯恐与其扯上关系成为众矢之的,便做了尚公主的决定表明立场。
甚至连淳于景都来找过她。
当然,淳于敏并不意外,也不会感动。
毕竟她这位身居太傅之高位的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忠臣,皇室那群人也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无所顾忌的算计他们一家。
就算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不是她与洛玉公主交易中的结果,而是她真遭到了不公平待遇,她的父亲也只会无能的哀叹几句,而后劝她认命,劝她苦中作乐。
因为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作为臣子的淳于家不得违抗皇命,否则就是犯了大不敬罪。
可淳于敏最不喜欢的便是“认命”二字。
淳于敏坐在书案前,各方面倒都与往常无异,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单手撑着脑袋,翻阅面前的账簿。
然而旁边的丫鬟踏雪却已经着急坏了,她前前后后地来回踱步,带着哭腔小声呢喃道: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郡主?那山寺生活凄苦,郡主您又素来体弱,肯定受不住的!不若奴婢悄悄溜出府去给完颜公子送封信?”
还没说完,她却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完颜公子如今是长公主的驸马,还是去找那个元小将军吧!若不是因为他,郡主您怎会被那些人针对!他得为我们家郡主负责!”
踏雪说着,着急忙慌地就要戴上面纱往屋外去,生怕再晚一步她家郡主就得被抬到皇寺。
淳于敏见状心里一紧,连忙叫住她:
“回来!”
“圣旨已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即将前去皇寺祈福,元燧再得圣心也不过是个四品将军,你觉得他如何能有挽回圣上旨意的本领?”
“其次,京城贵女入皇寺祈福前需在府内静身休沐九日,这是大齐自开国以来便设下的规矩。既然你清楚是背后有人摆了明的针对,就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太傅府的一举一动。”
她的手指缓慢摩挲着账簿最后那页,一片像是被水滴晕染开的墨迹,眸光闪过一阵异样。停滞片刻后,她长舒一口气道:
“现在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踏雪有些丧气地垂下头,咬住下唇:“可是奴婢不想让郡主那么辛苦……若是夫人泉下有知,一定会怪奴婢的……”
淳于敏不觉有些庆幸一直以来的谋划都瞒着这个藏不住心事的小姑娘了。
若踏雪得知从信物“丢失”到谣言扩散再到与元燧同流合污,甚至连祈福都在她的算计内,岂不会觉得她得了失心疯?
只是她实在有些想不通,明明是陪着她最久的人,却为何与她恍若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让她难以倾诉内心。
淳于敏从书案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此番祈福,你便不必和我同去了。”
她一边说着,从账簿的夹层抽出一张拓过官府红章的宣纸,在踏雪一脸的不知所措中,温柔地摊开她覆着薄茧的手心。
“我将你的卖身契还给你,是以活契雇佣的身份继续留在太傅府当差等我回来,还是离开这里,自己做些擅长的营生,你自行决定。”
她要走的这条路很苦,也很危险。
而踏雪只是个心性纯良的小丫鬟,她不该一无所知地便跟着她,踏上这条群狼环伺,危机四伏,注定沾染着无数鲜血的不归路。
如若是母亲知道了,定会怪她的……
踏雪拿着手里那轻若蝉翼的卖身契,却只觉得自己像托着千斤的重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泪珠不受控制地一滴滴从眼眶接连涌出:
“郡主,是奴婢脑袋不够机灵,对事情考虑不周,但山寺孤苦寒凉,您不能没个人照应,哪怕让奴婢去给您端茶倒水也好……”
踏雪一直知晓自家郡主主意多,她也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反应快,有时还有些胆小怕事,怯懦。
若是放在别家,像她这样的最多能够当个外院的扫撒丫鬟,哪担得了贴身服侍的职务?可淳于敏从来没有想招揽新的丫鬟,郡主喜静,自始至终身边都只有自己一个。
现在,郡主却不要她了……
淳于敏看着面前人泪眼朦胧,手指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到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从那些不幸的事接连发生在她身边,她便适应了将抉择权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让自己在达成最终目标前的每一步,都走在最正确,而不是最想走的路线上。
但是她似乎忘了一点……
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
凉薄。
……
完颜家府邸。
得来尚公主的荣耀,而且还是眼下最为尊贵的洛玉公主,整个宅院挂满了吉祥的红缎,无数箱金银珠宝像不要钱似的抬入又抬出。
然而,就在这一片繁忙纷乱中,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挂着些难掩的悲伤,显得格外寂寥。他们似乎想同那新郎官,既定的未来驸马,说上几句话……
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