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证据全部没了……”
文德帝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一步步走下高台,凌厉的目光扫过大殿中的众人,一字一句:
“朕的意思是,就在这一个时辰内,京兆府事关冯爱卿提到的人证死了,物证也毁了。”
“太子,淳于爱卿,既然你们已经承认今日派人去过京兆府,于此事又作何解释?”
太子只觉得人在朝堂站,锅从天上降:“父皇!儿臣冤枉啊!您就算给儿臣十万个胆子,儿臣也不敢做这种事情啊!”
淳于景心里早已有了大致猜测。
只是以他对这位太子殿下的了解,虽然其文不成武不就,还总意气用事,忠奸难辩,可一旦涉及到大事,是万不敢自己轻举妄动的。
这事定然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元燧?
亦或是其他人?
如果太子与陛下彻底离心,对于在场的谁来讲是最为得利的呢?恐怕只有一位吧。
淳于景的余光朝淮王望去,瞧见淮王看似平静疏离,默默无闻的置身与这番纷争之外,目光却夹杂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异样。
淳于景:“陛下圣明,此事臣一概不知!老臣为官已有三十于载,是臣犯的错,臣绝不推卸。”
“但不是臣做的事情,臣就算是一头撞死在这朝堂上,以九族性命谢罪,也不会认!”
元燧只觉得,淳于敏对她这位父亲的了解还真是足够深,竟每一步的猜测,甚至连话语,都与实际中发生的大差不差。
只是就这么用九族的性命起誓,还真是愚忠至极啊!也不知若是让淳于敏知道了,是否会在背地冷嘲热讽几句?
元燧笑了笑,不卑不亢:“陛下,臣忽然想起来,您先前嘱托臣让皇龙卫与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共治的事,臣已然办妥。”
文德帝扬眉:“哦?继续说。”
元燧的目光缓缓将周围环视一圈,不紧不慢地说道:
“所以那人自以为毁掉证物,并杀了查验字迹之人便可高枕无忧,可实际上毁掉的证物应当是临摹品。”
“至于实物,臣虽不知晓到底在哪,可臣想着,皇龙卫应当早已将其完好无损地转移至绝对保密的地方了吧。”
“究竟是谁处心积虑,企图将陛下蒙骗,结果应当很快就出现了……”
前朝波涛暗涌,危机四伏,后宫表面的祥和不过也是子虚乌有。
坤宁宫内,一个装扮华丽的中年女人猛然间脸色大变:“什么!你说朝堂上发生了此等事!”
那片保养精致,涂满艳色蔻丹的指甲“啪”的一声断裂出一条扭曲的缝隙,可皇后俨然顾不得这些,神色匆忙地朝身后的掌事姑姑吩咐:
“快!快去找皇龙卫指挥使崔大人!就说本宫有要事相求!刻不容缓!”
……
“郡主,这马车都行了一夜了,我们到底要去哪,还有多久才能到呀?”
踏雪只记得自己劝淳于敏歇息,说是自己守夜,可随着时间流逝后来也就迷迷糊糊地坐在马车内睡着了,再睁开眼时,是被座下剧烈的颠簸震醒的,而淳于敏正撑着脑袋望向窗外,似乎在冥想什么。
淳于敏回答:“要去大齐和西凉的边境。”
“啊?这么远?那不得行十天半个月了!”
踏雪刚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郡主是要去找长姑娘吗?可长姑娘如今毕竟是西凉王妃,咱们现在过去,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担心淳于敏误解,她连忙摆手:“不是,奴婢不是说郡主找长姑娘不好,长姑娘当然是愿意见到郡主的!只是毕竟以大齐和西凉的关系,万一西凉王不愿收留咱们……”
淳于敏垂眸,神色黯淡,轻声道:“不是去找阿姐,是按照锦囊标识找她留下的遗物,我们不会在西凉过多停留,一取到东西便可离开。”
“留下的遗物?”
踏雪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有些结巴:“郡、郡主,您在说什么?长姑娘不是在西凉活得好好的吗?怎的成遗物了?”
“阿姐在和亲的道路上便已病逝,西凉如今的王妃只是借着她的名字和身份罢了。”淳于敏面色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最为平常不过的事情,可踏雪却听见,她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这事已经算得上皇室丑闻了,所以被藏得足够隐秘,就连我父亲都不知道,若不是阿令一直跟在送亲队伍中,我也一直会被瞒在鼓里。”
踏雪:“白公子的妹妹……白令莙姑娘?”
淳于敏点头:“嗯。”
“可白姑娘不是愤然离开了吗?”
踏雪不解:
“郡主您忘了,当时白公子事发后,白姑娘可是在淳于府内大闹一番,将大公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说从此与官家人老死不相往来。”
不同于淳于家,完颜家这类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士族,江南一代兴起的白家则从不问国事,反而凭借仗义直率的家风在江湖百姓中饶有明望。
白令莙和其兄长白令熠,则是在外出游历惩恶扬善的过程中意外结识了淳于敏兄妹三人。
而白令熠也与淳于慧互生情愫。
但比起身体孱弱,性格温吞的白令熠,所有人里年龄最小的白令莙反倒最有主意,且天不怕地不怕,比寻常男子都要勇敢仗义得多,称其为假小子也不为过。
淳于敏则表面沉静,却是个夹心黑,随意说出口的都是各式各样大胆却缜密的鬼点子,二人可谓一见如故,一拍即合,最喜欢做的,便是背着上头的阿兄阿姊做小动作。
只是老天给他们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又或许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文德帝一招赦令口谕,淳于景适才官复原职重新回到京城,然而紧接着便传来大齐要与西凉和亲的消息,内定的人选正是她的阿姐。
彼时圣旨还没有颁布,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她大哥淳于义态度强硬,足够坚决,便能凭借先前的战功换回她阿姐幸福。
可他却拒绝了。
拒绝的如同她父亲淳于景一般果断。
他说——
“我虽出于私心不舍阿慧远嫁,可领兵打仗驻守南疆本就是将军应做的事,淳于家乃世代忠臣,誓死守护江山乃职责所在。更何况皇命不可违,作为臣子又怎能用战功要挟天子?”
好一个皇命不可违!
好一个大不敬!
白家兄妹有心反抗,淳于敏也不甘姐姐的命运被随意摆弄,甚至于一向文弱,平日连说话都轻言细语的白令熠都不假思索地下定决心,要带爱人远走高飞,就此隐姓埋名与江湖。
然而和亲的前一晚,白令熠,以及其余几位他们在江湖中结交的仁人志士却接连失踪,紧接着便是在城外荒山发现了他们极为惨烈的尸首。
唯有与淳于敏同住的白令莙逃过了一劫。
官府言是这几人受贼人袭击,草草便结了案,可白令莙又怎会相信,相信如此巧的事情,就发生在了她兄长的头上!
她想要替兄长讨回公道,可却被淳于敏拦住了。因为淳于敏辨认出了那尸首上致命伤上,是独属于皇龙卫的刀痕。
所以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这杀手,是大齐皇室下的!
他们想要一石二鸟,既铲除了和亲途中可能存在的威胁,又借贼人之名杀死白家公子,不遗余力地打压了江南的不可控江湖势力。
淳于敏将分析结果尽数告知于白令莙,并在那时便设计出了简单的布局。
只问她,是否相信自己。
白令莙相信了……
便有了后续的大闹淳于府,再悄悄跟随送亲队直至与西凉交接的边境,最后更改姓名,以女扮男装栢慧钱庄掌柜的身份重新回到京城,作为淳于敏的暗棋。
“都是装给旁人看的。”
淳于敏掀开车帘,百无聊赖地朝日出的方向望去,“她一直留在京城内,只是换了个身份罢了。这些年来,她也一直都在替我做事。”
“还有,既然离开了京城,你的卖身契也已毁,以后就莫要叫我郡主了。”
踏雪眨眨眼:“那……我叫您小姐吧!”
淳于敏:“……可以不加吧。”
……
皇龙卫指挥使崔钊上殿,手中木盒中放置的正是那褶皱不已的字条:“臣崔钊见过陛下!”
文德帝摆手:“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众目光聚焦在崔钊身上,豆大的汗珠沿着崔钊粗糙而黝黑的面颊缓缓流了下来,他硬生生咽了口唾沫,脑海中仍徘徊着皇后的话语。
“崔大人,本宫知道一个秘密……”
“七年前,江南白氏山庄的长公子受贼人所杀,而后弃尸于京城外后山一事,其实是你带人做的……”
崔钊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断发颤,但不得不咬紧牙,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皇后娘娘,属下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而皇后却挂着得体的假笑,自顾自接着道:
“想那时候,崔大人你还只是这皇龙卫中籍籍无名的一位,是因为替圣上解决了此等心头大患,才得以受到重视,进而坐到现在的高位,成为整个皇龙卫的指挥使大人。”
“本宫想,要是让白庄主知道他长子之死与崔大人你有关,会不会就算拼上他那条老命,也要与你玉石俱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