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冷风阵阵,寂静无声,陈若琳早就被韩聿一声责问吓得跪地求饶:“民女向来恪守本分,忠君爱国,绝不敢有半分僭越之心,望王爷明察!”
韩聿大手一挥,那纸张顺势飘到陈若琳面前,陈若琳望着被朱砂笔圈出的字句万念俱灰,本朝向来大兴文字狱,短短几个字就能夺去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她不曾料到学堂中的意气之作,竟然会毁了她们一家的生路。
陈若琳闭眼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民女才疏学浅,偏又性子浅薄,喜欢卖弄。王爷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民女确实并无任何不臣之心。若王爷执意要罚,请饶恕民女父母性命,民女听凭王爷发落!”
韩聿倒是欣赏她的孝义,端着茶盏喝了两口,见她依旧沉得住气,这才轻声道:“本王可以饶你一条命,但是本王有个条件。”
自己已经无路可退的陈若琳轻声道:“请王爷不吝赐教。”
“本王初回京都,根基尚浅,如今又逢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前朝后宫相通,本王自是难以第一时间探听到有用的消息。正因如此,本王才会被陷害禁足,受此奇耻大辱。”
陈若琳抬着头,谨慎的观察着韩聿的神情,试图猜测他的心思。
“听闻最近太皇太后闹着要增设女官,助她在前朝后宫奔波......”
陈若琳冰雪聪明,一下子明白为何摄政王会单独召见她,又如此大费周章的收集她的把柄。如今她已是骑虎难下,不应,举家收监,命丧黄泉;答应,便是前途未卜,卷入无尽争斗。
可她也明白,王爷联系她,就不曾给过她拒绝的权利,事到如今,她只能以身入局:“民女定当尽心竭力,惟王爷马首是瞻!”
送走了陈若琳,韩聿顺着台阶走到望台之上,端王早已恭候多时。
“摄政王果真神机妙算,算准了太皇太后会闹着增设女官。近日来,摄政王足不出户,却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小王实在是佩服、佩服。”
韩聿随手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残局之中:“王爷谬赞。母后毕竟年轻,突然掌握权势,却处处被百官轻视,自是要千方百计找回些面子。”
最近这些天,太皇太后一直借着陛下名义召唤朝臣入宫议事,每次都要同时召唤好几位,却偏要一位一位的接见,其余重臣便只能穿着朝服站在殿外等候,不给设座,不给通传,不给赐茶,誓要让他们守在烈日下受苦。
群臣每日早早起床上朝,刚回到府衙办公,又被突然召见,在太极殿外一等就是半日,回去还要继续处理积压的公务,直至深夜。如此高负荷的运转,晚睡早起的折腾,年纪稍长的大臣接连病倒,群臣更是怨声载道。
他们深知这是太皇太后因他们否定增设女官职位提议的报复,可他们却不愿松口,偏又无计可施,只能这般继续煎熬,任由太皇太后蓄意折磨。
“所言极是,终究是小女子,若是不能得偿所愿,就会耍些女子的小脾气。”端王执黑子与韩聿在棋局中厮杀,韩聿棋高一着,端王终是认输,“摄政王棋艺非凡,果真英雄少年。既然摄政王已然选好了人选,那本王改日将人送进宫去。”
“端王也不必为母后之事忧心,几位辅政大臣手中握有父皇遗诏,若有朝一日母后牝鸡司晨,心生妄念,遗诏一出,她自会就地伏法,于你我而言,便不再是阻碍。”
端王原本还想借机除掉韩聿,可短短半日交谈,他动了将他收入麾下的心思。这个“假”韩聿,不仅沉稳机敏,还善于洞察人心,审时度势,又有真才实学,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谋士。若有他的助益,有朝一日他定能御极。
送走满肚坏水的端王,韩聿躺倒在摇椅之上,顺着窗柩望皇宫方向。
启荀走近韩聿,跪地请安:“主子,奴才回来了。”
“可还顺利?”
“陈家一干人等均已安置妥当,南疆王托奴才带来了一封密信,请主子一阅。”
韩聿随手打开密信,飞快阅览一遍,随后便交由启荀扔进香炉中烧掉。
“她难过时总是喜欢站在窗边远望,那时我不懂,如今我慢慢懂了。站在高处远眺,能望见万家灯火,那是她牺牲自己的一切,换回的安宁。她说她不悔,可是每每望见被囚禁在深宫中的她,我都发自真心的难过。”
知道主子心中痛苦,启荀也无法安慰:“有得有失,她如今贵为太皇太后,早已无人能轻易胁迫。失去了庄妃,失去了家人,此刻她重权在握,居万人之巅,何尝不是一种安慰和救赎。”
武贞锦泡在汤泉之中,陈若琳跪在纱帘之外,赤玖则尽心尽力的为小姐擦洗身子。
武贞锦端起岸边的酒杯,一饮而尽,语气慵懒随意:“你叫什么?”
“民女陈若琳,见过太皇太后。”
“既然众位大臣皆推荐了你,那便留在哀家身边吧。”武贞锦抬手制止了赤玖的动作,“赤玖,带她去偏殿住下,好好教教她宫中的规矩。”
赤玖双手放在小腹前,语气温柔的应道:“是,娘娘。”
屏退众人,武贞锦一杯接一杯的饮着酒,直到身后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别喝了,你醉了。”
武贞锦红着眼,转身望向身着里衣与她一同浸泡在泉水之中的韩聿,半呵斥半嗔怪道:“你吓到了我了,该当何罪!”
韩聿不知她有何心事,揽着她倚靠在池壁上,温柔的哄着:“儿臣有罪,听凭母后责罚。”
武贞锦含泪望着他,始终不发一言,反倒纵身去抢岸边的酒壶。
韩聿不曾见过她这般贪杯,揽着她的腰肢,哄道:“为何偏要今日饮酒?”
武贞锦沉默半晌,泪眼滂沱:“你知道为何我偏要选陈若琳?”
韩聿不曾说话,因他知道,此刻只需听她慢慢倾诉。
“因为她很像姣儿,在学堂中的姣儿,也如此刻的陈若琳,胸怀大志,直抒胸臆,天真诚挚。我没有保护好姣儿,让她因我而死,那是我的无能。可今时今日,我要护下陈若琳,守护她们的梦想。”
赤玖刚安顿好陈若琳,回到内殿,便望见到自家小姐身着里衣,被摄政王抱着走向床榻,赤玖吓了一跳,不知此刻该悄悄撤出去,还是该出声制止这个登徒子。
韩聿却出声吩咐:“去准备醒酒汤。”
韩聿将醒酒汤给武贞锦喂下,把她身前的被子盖得更紧,低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她为何如此失态?”
赤玖一脸为难,终究是据实以告:“是姣儿小姐的冥寿,往年小姐、姣儿小姐、绣白小姐,都会一同庆贺,今日晚膳,绣白小姐无意间提起往事,小姐心里难受,这才贪杯。”
韩聿长叹一口气,屏退赤玖,将武贞锦抱得更紧:“忘了吧,若日日将自己束缚在痛苦之中,你会被压垮的。既然你想替她们实现心中抱负,那我帮你。你们的梦想,我一同守护。”
武贞锦紧闭的双眼渗出两行清泪,此刻她连流泪都安静无声。
武贞锦紧紧抓着韩聿背后的衣衫,直到天色蒙蒙亮,韩聿不得不悄悄离开,才巧妙挣脱她的束缚,将一个软枕作为替代放入她的怀中。临走时,他俯身在她额间留下轻柔一吻,这才趁着宫中尚未喧闹起来,继续回府中禁足。
武贞锦第二日被赤玖唤醒,头脑有些发昏,揉着头不住的回想昨日情景:“我怎么回来的?”
“是摄政王,他昨日将您从暖泉抱回来,今早才离开。”
武贞锦向来体弱畏寒,昨夜却仿佛被暖炉围绕一般周身暖意,想必他昨夜破了规矩,不曾在软榻上入眠,反倒偎在她身边睡了一夜。
“罢了,陈若琳呢?”
武贞锦坐在餐桌前,享用着韩聿昨夜自宫外带来各色美食,那熟悉的味道,让她心情愉悦,宫中的御厨手艺确实非凡,可再高超的手艺,吃多了也会觉得烦腻。偶尔尝些市井味道,反倒让她胃口大开。
想到韩聿禁足快一个月,这一个月他如她所愿,一改往日高冷作风,整日找些戏班、艺妓在府中流连,和城中纨绔们提笼架鸟、饮酒作乐,风流名声迅速传遍京都,也成功结交了一众世家子弟,和世家交往频繁,也是时候让他回归朝堂了。
“拜见太皇太后。”
陈若琳的请安声打断了武贞锦的思绪,她轻声吩咐:“这几日你先在宫中学学规矩,过几日再随我上朝。”
陈若琳深知她是被百官举荐送入宫中,太皇太后定是对她有所防备,她还需沉住气,让太皇太后发现她的才干,才能在凤栖宫中谋得一席之地。
武贞锦甫一上朝,身后却不见陈若琳的身影,众官员相互交换了视线,礼部侍郎站出来回禀道:“禀陛下、太皇太后,新春将至,宫中按理需设新春宴,往年皆由后宫妃嫔负责筹备。可现下陛下尚未成婚,后宫空悬,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韩元辰自是没有经验,颇为为难,还是明黄帷帐后的武贞锦发话:“众位大人向哀家举荐女官陈若琳时,曾言明她聪颖非常、心细如发,既然如此,不如将新春宴交由懋宁公主和女官一同操持,众爱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