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处,屋内静默一瞬,懋宁率先不服气,对着老太医一顿狂骂:“你怎么跟我武姐姐说话呢!你可知她是谁?当初我母妃病情危重,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是姐姐进献了丸药,才助我母妃恢复健康。我母妃宽宏大量,不曾降罪于你们,你们反倒拿腔拿调,训斥起我武姐姐来!如今我母妃吃了你们的药,反倒情况更糟,本宫是不是非得摘了你们的脑袋,你们才能清醒一点儿?”
武贞锦侧头望见刚才出言阻止她的人跪在太医院众太医的身前,明显是太医院院首,据她所知,太医院院首名为许俊勉,是叔父旧友。他此番出言阻止,定是因为姑母病得蹊跷,他这才铤而走险,希望助她远离灾祸。
武贞锦怎会不领情,忙拉住懋宁:“这位太医说得对,药物相生相克,自是不能同时服用两副截然不同的药。咱们还是先观察一下皇贵妃娘娘的状态,再调整也不迟。”
“好好的,吵什么吵?连你母妃养病都不得安宁!”这声音自大殿正厅传来,逐渐接近寝殿。
懋宁听见父皇的声音,顿时如老鼠见了猫,缩着脖子不情不愿的转过身去行礼,见武贞锦仍呆愣在原地,她忙扯着她转身,叮嘱道:“是我父皇,快快行礼。”
武贞锦此刻犹如一具失了魂的稻草人,任由懋宁摆布。她记得这个声音,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人纵马踩过义父的胸膛,下令杀光了红炉寨六百六十七个无辜百姓,他就是她苦难的来源,她人生的刽子手。
“参见陛下,吾皇万安。”
武贞锦身体随着众人行礼,灵魂却似漂浮在空中,审视着这个高高在上,满面春光的帝王。
他踩着尸山血海,坐在这至高的王座,却有着世间最肮脏的心肠。
她恨他,恨不得立时手刃了他,即使将他拨皮抽筋、五马分尸,都不能消解她心中的仇恨万一。
“你就是老二向朕请旨赐婚的武家姑娘?”
老皇帝坐在床榻旁的交椅上,倚着身后的软枕,手指敲击着扶手,细致打量着垂头行礼的武贞锦。
“民女武贞锦,参见陛下,祝陛下仙福永享,福寿康宁。”
老皇帝乐呵呵往后一靠:“抬起头让朕瞧瞧。”
武贞锦缓缓抬头,双目微垂。
老皇帝心头一颤,好一张美艳绝伦的脸。难怪裴朗当初用治水之功请求赐婚;老二短短几个月也被她迷得五迷三道,非她不可,连跪两日求他降旨;之前负责去蜀地采选的太监都要单独递一张她的画像到他的书案边。
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换哪个男人不会心动?
“和老二倒是般配。朕最近身体欠安,倒是耽误了你们的婚事。”
武贞锦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心中自有思量,老皇帝想着如何夺韩聿的命,怎会好心让他成婚:“万事当以陛下龙体为先,民女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惟愿陛下千秋圣寿,万古荣光。”
老皇帝许久不发一言,直愣愣的望着眼前规矩行礼的武贞锦,似是颇有兴味的打量着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懋宁深知父皇贪恋美色,武姐姐又姿色过人,她生怕父皇生出什么罪恶心思,让武姐姐和皇兄受连累,即使她向来胆小,从不敢忤逆父皇,却仍大着胆子打岔:“父皇,您还是先看看母妃吧,她昏睡之前一直念着您呢。”
经懋宁提醒,老皇帝才想到此次来流华宫的正事,抬手让武贞锦起身后,他便起身坐到皇贵妃床榻前:“心儿,朕来看你了。”
懋宁见父皇的心思皆扑在母妃身上,忙拽着武贞锦从流华宫中退了出来,刚一出殿门,懋宁长舒了一口气,将武贞锦的手握得越发紧:“答应我,在宫中这些日子,定要时刻呆在我身边。”
武贞锦自知懋宁担心什么,忙点头称是,甫一抬头,望见初来流华宫觐见时好心忠告她的瘸腿公公,武贞锦忙上前唤住他:“公公请留步。”
瘸腿公公停住脚步,转身给懋宁公主和武贞锦行礼:“参见公主殿下,武姑娘。”
“公公别来无恙。”武贞锦转身朝着赤玖一伸手,赤玖递上一直跨在身上的包袱,武贞锦举到老太监面前,“这是我闲来无事配的几方养生的丸药和敷腿的盐袋,我在里面写了如何使用,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老太监双眼已然有些浑浊,浑浊的眼珠微微转了转,许久后才抬手收了包袱:“谢姑娘恩德。”
那老太监拿了东西转身就走,懋宁看不惯这样孤傲的太监,不明白他如何心安理得的收了武姐姐的东西后,就这般冷漠的回应,不由自主的想要上前教训这不知好歹的狗奴才。
可武贞锦能明白他的处境,因为他的长相和义父太像了,姑母将他留在身边,大概也是在透过他,怀念逝去的义父。看他的模样,似乎在流华宫也过得不太好。就凭他与义父相像的容貌,她不免会在意几分,希望能帮衬一二,免他苦楚。
武贞锦挽住懋宁的手,安抚道:“无妨,咱们回去吧。”
她们二人刚行至启云轩前,就被一位大宫女拦住去路:“武姑娘,我家娘娘想请姑娘到宫中一叙。”
懋宁有些担忧武贞锦的安危,谨慎的挡在武贞锦身前:“我不曾见过你,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那大宫女微微行礼:“回懋宁公主话,奴婢沫生,是启云轩庄妃娘娘的贴身婢女。”
懋宁听说过这位庄妃娘娘,是个手段高超之人,秀女出身便越级封妃,前些天刚随父皇从避暑山庄回来,就逢父皇遇刺,父皇十分信赖她,让她一直陪伴左右,近前侍疾。那时连她这个公主想要去父皇宫中探望,都被堵在门外,不得觐见。
懋宁对这个专宠的狐媚子没什么好印象,语气自然也就尖刻起来:“你家庄妃娘娘不好好陪我父皇,找我家武姐姐做什么?告诉你家主子,本公主需要武姐姐陪,姐姐暂时没时间见她。”
武贞锦见沫生有些为难,不得不跟懋宁轻声解释:“是姣儿,你在蜀地见过的。我与她自小一起长大,不会有事的。公主乖,先回宫等我,可好?”
懋宁记得李姣,那李姣性子温和、待人温柔,是最好性儿的,几个月不见,怎会成了宫中恃宠而骄的宠妃?
“她......”
懋宁还想说话,武贞锦却隐约听见隔壁的流华宫有动静,似乎是圣上从宫中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动静不小,迫于无奈武贞锦只得拉着懋宁进了听云轩。
沫生十分机灵,见她们二人进院,忙命守门的小太监关闭宫门,还特意跟守门的太监们说:“任何人来,都要大声通禀,把门给我看住了。”
小太监们诚惶诚恐,单膝跪地称是。
武贞锦还没进殿门,就看见身着烟萝纱衣与月牙凤尾罗裙的李姣守在回廊处,一见她便提起裙摆,小跑着到武贞锦面前,不等武贞锦反应过来,她率先恭敬行礼,身后的一众奴婢皆跟着下拜:“姐姐,好久不见,近日可还安好?”
此刻李姣已贵为庄妃,于情于理,皆该由武贞锦上前行礼。因此眼见李姣这般举止,武贞锦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娘娘,这可如何使得?”
李姣不肯起身,搂着武贞锦的大腿不肯松手:“母亲来信,说姐姐一家一直将她奉为上宾,悉心照料,这份恩情,姣儿无以为报。无论姣儿身份如何,都无关紧要,只要在姐姐面前一日,姣儿永远是姐姐的妹妹,永远不敢以贵人自居。”
懋宁犹记得当初在蜀地时她曾送过这位庄妃娘娘一对点翠发簪,这位娘娘诚惶诚恐,不敢受用。现如今,她衣着华美,发间簪着云凤纹金簪、戴着镂空飞凤金步摇,耳朵上坠着金镶红宝石耳坠,好一副宠冠后宫的娇贵模样。
武贞锦见懋宁情绪不高,又怕宫中隔墙有耳,只得俯身与情绪失控的姣儿商量:“姐姐知你心意,自不会与你生分。可毕竟咱们此刻身处宫中,人多眼杂,还是要装装样子。姣儿听话,咱们进殿内聊,可好?”
李姣自选秀入宫以来,处处受人排挤,又因姿容清丽,被人联手排挤至避暑山庄。若不是她沉得住气,在避暑山庄中用武姐姐给的钱尽心打点,寻得伺候老皇帝沐浴的差事,成功被老皇帝宠幸,她只怕要在深宫之中蹉跎到老。
好不容易达成了目的,又许久不曾与亲朋挚友相谈,她自是憋闷。又听姐姐对她以娘娘相称,她怎会不苦闷、委屈。如今听姐姐保证,仍在乎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她自是欢喜,被姐姐搀扶起身,两人手拉着手进了内殿。
懋宁原不想听她二人闺中秘语,有些尴尬的站在院中,假装正在欣赏风景,可是李姣却极为大方,进屋后主动回身唤她:“许久不见懋宁公主,公主一同进屋坐坐吧,本宫让沫生为公主准备水晶蜜糕,公主以前最喜欢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