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宁原是想在宫中操办宴会,可因着武贞锦尚未正式进宫拜见圣上与皇贵妃娘娘,贸然进宫于理不合,韩聿便提议在皇子府操办,她们只得临时更换了请帖。
王君慧早早起床收拾停当,对着镜子照了半晌,望着镜子里柔弱扮相的女子,苦涩一笑,这才吩咐下人套马准备出门。
行至前院,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住了她:“慧儿,这是去哪里?”
王君慧听着木制轮椅在石板路上发出的阵阵响声,调整了神情,笑脸盈盈的回身走到兄长身侧,蹲在他身前,用怀中绢帕替兄长擦拭掉汗水:“兄长,天这么热,你怎么出来了?”
王君昭怜爱的望着难得一身女子打扮的王君慧,心头酸涩。他是个残废,可家族需要一个能顶门楣的男子,守住祖父打下的基业与摘得的荣耀,因此,君慧自小便不得不扮作他在外行走。
他们本为双生子,幼年君慧便展现出惊人的武术才华,又恰逢他双腿有疾,祖父便私自做主,将错就错。这一错,便是十二年。他的妹妹本该是府中娇养的花朵,却因为他的无能,让君慧替他承受了所有磨难。
王君昭替王君慧扶正了发髻中的蝴蝶发簪,温柔道:“真好看。听闻此次二皇子设宴,是想将未来的王妃介绍给众人认识。我曾听裴朗提起过这位姑娘,据说是个极聪颖、极美丽的女子,只可惜他与这位姑娘无缘。”
王君慧深知兄长早慧,虽不出府,却知天下事。往日素以府中庶子自居,结交之人虽不多,却个个交心。这位裴公子极得兄长青眼,她也曾听他二人闲聊时提起过请圣上赐婚之事。
因此她虽未见过这位武姑娘,却也知晓她暗自资助裴朗进京赶考之事。明明是一介孤女,却被二皇子选中。刚一进京都,二皇子便一改往日简朴作风,大办宴会。
能让裴公子和二皇子双双做出失常之举,想必这位武姑娘定是个极难对付,又惯会为自己谋出路的女子。
王君慧今日到的早,刚一进后院,远远便望见懋宁正对着许思南撒娇,一颦一笑格外动人。
一对儿璧人站在凉亭之中,你来我往,笑笑闹闹,好不养眼。
王君慧垂眸掩藏住眼中无尽的失落,握紧昨夜用玫瑰汁子泡了半宿也没能掩盖住老茧的手。
恰逢懋宁望见同她一样,穿着绯色衣衫的王君慧,顿时气呼呼的挽着许思南背过身去,徒留两个冷峻的背影,让王君慧越发神伤。
自知自己的出现只会惹人厌烦,王君慧不再留恋,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一只端着酒杯的手挡住了去路,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她下意识要抬手对抗,却被紧身的衣衫束缚住了手脚,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不在军营,不该贸然动手。
“姑娘这是何意?”
武贞锦身着玉蝶翩飞衣,下身着紫烟罗裙,华贵非常,眼见王君慧愠怒,她反倒笑脸相迎:“王姑娘怎么刚来就走,可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惹姑娘厌烦了?”
听眼前女子的口气,与这副主人家的自信姿态,王君慧也顺势猜出了武贞锦的身份:“武姑娘说笑,二殿下为姑娘准备如此盛大的宴会,我等皆钦羡万分,怎会厌烦呢?”
自王君慧进门,武贞锦便远远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懋宁曾说过,她一直觉得这位王姑娘心悦许世子,可是武贞锦却不以为然。
眼前的女子身着绯色衣衫,头上戴的蝴蝶发簪,与懋宁前几日戴的一模一样。她看似总在看许思南,可望向许世子时眼中却没有半分波澜。反倒是懋宁生气回过身去的举动,让这位王姑娘情绪波动更大,失落之态惹人心疼。
“没有招姑娘厌烦就好。姑娘可擅长饮酒?这酒是我与懋宁前些日子亲自酿的,如今摆出来给各位尝尝鲜 。”
王君慧一听是懋宁亲自所酿,眼神中透露出几丝渴望,面上却摆出一副骄矜模样,又见武贞锦有将酒杯收回的举动,她顾不上其他,接过酒盅,凑到鼻尖轻嗅酒香,随后浅酌一口,在口中细细回味。
王君慧这番举止看似隐晦,武贞锦却彻底验证了心中所想:“如何?”
“醇香浓郁,实为佳酿。”
既然已经知晓王君慧的软肋,蓄意接近她的事情便会事半功倍:“姑娘谬赞,我和懋宁皆非熟手,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感觉王姑娘似是擅长品酒,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帮忙,时常前来品鉴。”
“我......”王君慧似是心中犹豫,抬眼望向懋宁处,眼中闪出几分挣扎,“武姑娘有所不知,公主不是很喜欢与我相处。”
武贞锦将杯中酒饮尽:“公主千金之躯,自是骄傲。可公主自小没有姐妹,也就不知如何与同龄人相处。若王姑娘有所顾虑,只当是来陪陪初来乍到、无亲朋挚友在侧的我。我一见姑娘便觉得投缘,想必姑娘不会拒绝吧?”
眼见二皇子朝她们二人走来,王君慧便知,这是未来的皇子妃在跟她提要求,是不可违抗的命令,并非是她可以轻易推拒的,只得垂首称是。
韩聿走到武贞锦身侧,一把接过赤玖手中的团扇,为香汗淋漓的武贞锦扇风:“天热,我命人备下了冰块,进屋去说吧。”
武贞锦刚才紧张不已,唯恐错失接近王小姐的机会,连自己情绪紧张以致背后出汗都没能及时察觉。如今韩聿手劲大,扇出来的风凉爽许多,她这才觉得吸进去的气,没有那么燥热憋闷。
此番宴会虽声势浩大,却不过分奢靡,韩聿和懋宁亲自将武贞锦引荐给众人。众人见武贞锦貌美如花、又举止大方,还深受皇子与公主的宠爱,心中有了分寸。
以往关于皇子妃是孤女、是下贱的商户女,这种不堪的传闻喧嚣尘上,自此次宴会后,便有所收敛。
至此之后,王君慧便时常来皇子府与武贞锦相处,也渐渐多了和懋宁公主相处的机会。虽然懋宁公主依旧不肯理会王君慧,也时常明里暗里的示意武贞锦自己不喜欢王姑娘,想让武贞锦断了和王君慧的联系。
可武贞锦心中有图谋,自然不会轻易舍弃接近端王府的机会,也就一直装傻充楞,借着懋宁公主吊着王君慧,不断加深自己与端王府的联系。
这一日,当懋宁再次见到与武贞锦与王君慧坐在一处亲亲热热讨论诗词时,终是占有欲爆发,气急败坏的将王君慧推搡着轰出门。
王君慧守在门边,听懋宁在屋里哭哭啼啼,自知是她惹懋宁伤心,羞愧不已,犹豫着想推门进屋道歉,可懋宁刚看见她的脸,便将一个青花瓷瓶扔在她面前,那青花瓷瓶的碎片溅在她的裙摆上,她的失落,溢于言表。
武贞锦一边和赤玖拉着失控的懋宁,一边给王君慧道歉:“君慧,今日是我不好,明日我必登门谢罪。”
王君慧只得讪讪离开,心头千丝万绪,回到家便将自己关在房内,纵使兄长百般安慰,也不肯开门。
她的心思不该宣之于口,也不能宣之于口。
毕竟她不仅是王君慧,她还是王君昭。
眼见自己哭闹也没能将武姐姐的关注吸引过来,懋宁竟不顾形象坐在地上嚎啕,武贞锦见自己已寻到出入端王府的理由,这才回神安抚懋宁。
“告诉姐姐,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懋宁扑进武贞锦怀中,紧紧揽着武贞锦的腰肢不肯松手,将鼻涕眼泪抹了武贞锦一身:“姐姐本来最疼懋宁,如今那姓王的来了,你便日日与她混在一处,全然冷落了我,懋宁委屈。更何况她总是觊觎思南,我更是对她厌恶至极!”
“我是你未来嫂嫂,你我之间是家人,论起亲疏远近,她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懋宁听了这话,这才渐渐稳定下来,可怜巴巴地抬头询问:“当真?嫂嫂以后永远都会更喜欢懋宁?”
“千真万确。”武贞锦亲昵的摸了摸懋宁的长发,安抚道,“至于王姑娘对许世子,是你误会了。我曾替你问过她,她对世子无意。再者说,你们是圣上亲自赐婚,她就算有其他心思,又如何能争得过你。”
好说歹说才将懋宁劝慰住,自知自己错怪了王君慧,懋宁也敢作敢当,与武贞锦约好明日一同到端王府致歉。
韩聿一进屋,便发现屋内少了许多珍奇摆件,抬手唤来侍从询问,听到是懋宁公主在屋内撒泼,韩聿顿时皱起眉头。
武贞锦为了替懋宁开脱,去自己的私库中挑了几件精美摆件,准备赶在韩聿进门前摆上。顺便再为明日拜访端王府备下薄礼,以免落人口舌。
武贞锦甫一进门,便感觉到韩聿的情绪不对,忙凑上前去揽住他的脖子撒娇:“今日谁惹你了?这般愁眉苦脸。”
韩聿顺势揽着武贞锦入怀,眼神灼灼的望着眼前心绪平和的女子,不知她为何总能似海水一般的胸怀宽广,将所有的坏情绪统统吸纳、消化,只要见到她的脸,他便再难气上半分。
“懋宁今日来闹了?”
武贞锦恬淡一笑:“我当你是为何事烦忧。懋宁年纪小,又自小没有母亲规束,难免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你是兄长,自然不知女儿家的心事,还是莫要参与的好。”
“她不懂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倒是不气,只是这孩子没轻没重,我怕她无意中伤到你。”
武贞锦听了这话,只觉甜蜜,将头靠在韩聿怀中,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我有分寸,懋宁也有分寸。只是今日懋宁对王姑娘有些失礼,我们明日要去端王府道歉。”
韩聿听到这里,原本轻拍武贞锦后背的手停了一瞬,他有些不自在地问:“一定要去端王府吗?”
武贞锦闭着眼,语气却异常坚定:“对,我一定要去,绝无转圜的余地。”
韩聿面具之下的眉头紧皱,只觉得未来的安宁似乎将要烟消云散,可是想劝,却又无从开口,只能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