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姣出狱那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李姣久居阴暗的牢狱,已经许久没能亲眼见一见暖阳,抬眼望天时,竟险些被阳光刺的流泪。
她一抬眼,见陈绪礼、文绣白和武贞锦站在树下,新任知州裴公子正在与他们攀谈。
武贞锦率先望见李姣,笑着上前相迎,他们几人先是和夫子与师母打了招呼,随后便一心扑在受了苦楚的李姣身上。
“姣儿,你受苦了。”
李姣此刻有些狼狈,听文姐姐宽慰,强忍的泪水才猛然决堤,死里逃生,日日揪心,到此刻见到挚友,才终于觉得自己彻底活了过来。
武贞锦心疼李姣,见夫子与师母皆已上了马车,疲倦的倚着,似是没有半分气力,她忙宽慰李姣道:“我和姐姐得闲,想邀你过府玩儿几日。李府我们已经让人收拾停当,夫子和师母回去就能好好休息,你看如何?”
李姣自是盛情难却,被文绣白搀扶着上了陈家的马车。
武贞锦却并未一同上马车,转身走到街对面的一辆奢华车驾旁:“公主殿下,可是找贞锦有事?”
那马车上的人并未立即回话,武贞锦也不急,只静静站在原地,静待懋宁回话。
裴朗不见武贞锦上马车,赶忙追了上去,唯恐她如前几日那般,被人突然伤害:“武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听见裴朗的声音,懋宁再也坐不住,一把掀开车帘,气呼呼的对裴朗说道:“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武姑娘,武姑娘,你是跟屁虫吗?日日追在人家未出阁的女子身后,也不害臊!”
裴朗不知何时招惹过这位姑娘,平白挨了一顿训斥:“裴某愚钝,不知做了何事,平白惹姑娘发这么大火。”
武贞锦眼见公主要动怒,忙劝解道:“我们姐妹今日要小聚一番,姑娘若是无事,可愿赏光?”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懋宁除了两位皇兄,身边并无同龄的姊妹,渐渐也就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
懋宁前几日被皇兄教训后,生了接纳武贞锦的心思,可是之前她到陈府闹的那般难堪,自是不好意思主动登门。今日听闻武贞锦将来接友人出牢狱,这才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与她冰释前嫌。
现如今未来嫂嫂主动邀约,她自是高兴,可是之前她那么高傲,如今突然和颜悦色起来,又怕武贞锦看轻她,故作矜持道:“哼,看在你诚心诚意邀请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吧。”
裴朗不知她们二人是何关系,只知那姑娘听武姑娘邀请她小聚后,顿时消了火气,而武姑娘听了她高傲的回答,也并未生气,反倒一脸宠溺的笑了笑。
武贞锦安抚好懋宁公主,对裴朗发出邀请:“裴公子,姣儿想谢谢您秉公办案,还她一家清白。今晚特意设宴请您到陈府小坐,还望公子莫要推辞,我等定将翘首以待。”
裴朗为官清廉,从不接受宴请,可是如今听闻武贞锦要在陈府设宴,不愿错过这难得相处机会,忙不迭应承下来:“我必欣然前往,劳武小姐费心。”
懋宁不愿见他们二人热络,自从听闻皇兄已经认准了武姑娘,她就一直将她视为未来的皇嫂,如今皇兄不在,她自是要替皇兄看紧些,免得被人撬了墙角:“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武姑娘不陪陪我吗?”
武贞锦听到懋宁这么说,只得匆忙与裴朗告别,上了皇子府的马车。
一路上她们二人相顾无言,懋宁心中纠结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前几日,是我不对,我对不住你。”
“公主无需多言,贞锦不怪您。那日若不是因为我,公主的汗血宝马也不会命丧当场。既然你我各有所失,就一笑泯恩仇,全然忘了吧。”
懋宁起先不知兄长为何会心仪武贞锦,如今与她接触,才知她处事大度、善解人意,确实让人如沐春风、乐于亲近:“既然如此,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既然恩怨已经说开,懋宁这才想起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你与皇兄是如何相识的?”
“在寺庙中有几面之缘。”
眼见武贞锦不愿多说,懋宁只当她羞怯,不再继续追问,反倒询问起蜀地风光,想让武贞锦陪着四处游玩一番。
“公主若是不嫌,陈府有几处庄子,届时我们一同赏景踏春,下河捕鱼,虽算不得新鲜,倒也别有一番田园之乐。只是不知公主此次前来,欲在蜀地停留多久?”
懋宁倒是被武贞锦描述的情景吸引,想一同体验一番民间乐事。只是她这次是一时兴起偷跑出来,想必此刻宫中已然发现她失踪之事,下令搜捕她,纵使她再有心体验,想必也等不到春花烂漫时。
武贞锦见懋宁公主沉默不语,便也猜出了几分:“公主殿下,二皇子可知晓您并未禀告圣上,独自前来?”
“我......我从未离开过皇宫,次次去避暑山庄皆不带我,我还不能出来瞧瞧吗?”
武贞锦见懋宁委屈,却也只此举危害,不得不直言相劝:“公主想见见宫外风景自是情有可原,只是公主贸然私自离宫,恐圣上担忧。届时圣上寻人心切,惩罚公主殿婢女太监,惩罚皇宫侍卫,甚至动用军队搜寻,势必会引起臣民恐慌。不如公主请二皇子上疏回禀行踪,起码能令众人心安,全圣上爱女之心。您看如何?”
“也好,只是我不敢跟皇兄说,皇兄若是知道我是偷跑出来,定会惩罚我......”
武贞锦为公主递上一杯热茶,安抚道:“公主若是担忧殿下发火,民女愿代公主回禀。”
懋宁没想到武贞锦这般仗义,兴奋的抱紧武贞锦,欢喜道:“武姐姐,你真好!从今往后懋宁什么都听你的,你就是懋宁的亲姐姐。”
武贞锦轻轻拍了拍懋宁的背脊,暗叹公主自小养在深宫,得陛下和两位皇子保护,倒是养成了个快言快语、天真烂漫的性子,相处下来,竟这么快就对她敞开心扉。
甫一回府,文绣白便和陈绪礼亲自到厨房操持,力求今夜宴请裴朗时不出岔子。
武贞锦则负责安排李姣沐浴更衣的事情,待李姣洗漱完毕后,武贞锦亲自为李姣绞干秀发,在发尾抹上玫瑰汁子,理顺她的墨色长发,又在懋宁的建议下,为她选了一身碧色衣衫。
懋宁向来都是宫人伺候她,如今眼见武姐姐为李姣换装,倒是察觉亲自打扮人的乐趣,心血来潮,竟然跟赤玖学起挽发,她不仅亲手为李姣梳头,还为她选了一副极好看的头面,最后她犹嫌不够,竟拔下头上的一对点翠发簪赠送给李姣。
“韩妹妹,这太贵重了。”
懋宁不以为然:“不过是一对儿簪子,有何不能收的?你生的好看,配你倒是相得益彰。”
黄昏时分,裴朗便迫不及待登门。
陈绪礼小院石桌上摆着涮肉的铜锅,炭火烧的正红,锅内奶白的骨汤沸腾不止。陈绪礼和文绣白张罗涮各类鲜肉和蔬菜,裴朗将调好的蘸料递到武贞锦面前,却被懋宁端了过去。
“你!”裴朗再好的性子也架不住懋宁屡次三番挑衅。
眼见两人之间火光四溅,李姣顺手将自己调的蘸料放在武贞锦桌前:“姐姐,试试我这个。”
武贞锦感念李姣救场,感激地笑了笑,懋宁顺手给武贞锦往碗中夹了一块肉,武贞锦端起碗将肉送入嘴中。懋宁见姐姐更亲近她,得意的朝裴朗挑衅,随后又殷勤的往武贞锦碗中夹了不少,直到碗中快要满溢出来,武贞锦才推辞不接。
到底是文绣白年长,更会疼人,忙制止懋宁的负气举动:“好啦,你们别闹贞锦,她胃口不好,不能吃这么急。”
懋宁自知自己好心办坏事,小声应了一句:“哦。”
武贞锦见懋宁蔫蔫的,给她夹了几块烫熟的嫩肉:“尝尝,都是庄子里送来的羔羊,很嫩的。”
这边懋宁吃的畅快,武贞锦提议大家共同举杯:“难得相聚,皆是缘分。”
李姣本就怯生生的,眼见武贞锦给她使了眼色,忙轻声说道:“裴公子,多谢您断案如神,我们一家才能沉冤得雪。我敬您。”
“秉公办案本就是我身为知州的本分,李姑娘莫要客气。”
见李姣满脸羞红,不知如何回应,陈绪礼忙打圆场:“客套话少说,咱们满饮此杯!”
“干杯!”
不同于寻常宴会的一板一眼,冬日里铜锅蒸腾,雾气萦绕,又都是年轻人相聚一处,一桌人很快便熟络起来,兄妹相称。
陈绪礼最近在外历练,酒量长进不少,又难得开怀,便不住的劝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也都渐渐上头。纵使是平日最沉稳的文绣白,都喝的红了脸,趴在桌上不再动弹。
陈绪礼生怕冻坏了她,趁着还能挪动,主动将她送到往日常住的客房休息。
李姣和懋宁酒量浅,也昏昏沉沉的七倒八歪,武贞锦倒是尚有几分清明,吩咐赤玖将李姣和懋宁二人送入客房,又着人给皇子府送信,说今日懋宁公主小聚时醉了,要在陈府留宿一宿。
眼见众人散去,徒留裴朗手撑着微微晃动的头,眼神灼灼的望着武贞锦,见武贞锦起身要走,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只见武贞锦被一男子打横抱起,消失在回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