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卿卿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口舌

裴青钰方才亦在思索相同的事。

大理寺少卿宋谈玉看起来似乎跟兰茵并不对付，那日见面时说话也总是话里有话，让他莫名地对这个人感到分外不舒服，下意识想要避开。

大理寺就算了。

他侧过头，发现兰茵挨得近了些。

其实也没有那般近，尚且还有几寸之距，但呼出的气息却好似散落在耳畔，只一稍眼，连侧脸上细小的毛孔都能瞧得仔细。

裴青钰忽然觉得心漏跳了一拍，匆忙别开眼去。

然后心底浮出几分躁意。

这种躁意更像怒气，怒却不知从何处来，总之就是让他一下子没了耐心。

方要开口，又想起自己才同她的约定。

在外要维持本分，不落她脸面。

“韫之？”

女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回过头，看到兰茵眼里有些担忧：“你是不是不舒服？”

裴青钰的脸实是已经憋红了，甚至有几分发紫，他却面不改色地悄悄舒出一口气，神色平静道：“萧轸作为粮草押运官，是受户部指派，在户部或许也能查出什么来。”

他说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兰茵像是没发现他的异常，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裴青钰松开攥紧的拳，在袖子里搓了搓手指头，这才发现自己指尖都是热的。

“那我们便去找户部主事看看吧。”

兰茵说着，转身向前走，各族都已经行动起来，果然大家最先选择的都是大理寺少卿。

宋谈玉就在众人的“围剿”中，眼睁睁地看着兰茵和裴家那小子一前一后，往户部主事那边走去。

就这样，从他的全世界路过。

宋谈玉以为兰茵最先选择的会是自己。

毕竟大理寺是接近萧轸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容易窥探到真相的地方，聪明人更不该舍近求远。

但兰茵就是一眼都没看他，仿佛这个选项就没在她心中存在过。

这让宋谈玉很是意外。

有人问他话，宋谈玉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到潥阳县主开心的欢呼声，猝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答应了她的入门请求。

转眼间十人已满，兰茵想过来也没机会了。

宋谈玉沉着脸收回视线，原本高兴的王宣泠怔了一怔，本想跟玉哥哥再说两句话热络热络，却见他面色阴郁，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了谁，遂不敢出声了。

那边，兰茵已经往户部的方向走。

裴青钰亦跟在后面。

裴青钰是个自小就有主见的人，裴玄的话他再不听，事后也会掂量掂量，除此之外，再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但兰茵却好似是个例外。

裴青钰跟在兰茵身后，看她径直走向抚须不言的户部主事。

轻薄的日光透过窗牗，落在她淡笑的侧脸上，那副气定神闲却又一切握在掌心的从容，总是让他回想起初遇，她为他上药时的模样。

思绪跑得太过遥远，裴青钰摇了下头，攥紧手心，将埋藏在深处的回忆重又压了回去。

兰茵已经走到户部主事面前，礼数周到地弯了弯身。

“不知大人可愿收弟子入门。”

九门佥院的司学是为师长，是要走师门之礼的。

户部主事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头发灰白，身形高挑，脸也比较长，站在那里像个竹竿子，岁月在他脸上划出了褶皱，面皮有几分耷拉下来。

兰茵行礼是因为敬重，他却有些爱答不理地抬了抬眼皮，高昂着下巴，嘴不张地“嗯”了一声。

“你是哪族举荐过来的啊？”

他揣着袖子，眼神藏在浓密的眉毛里，并不拿正眼看兰茵。

兰茵微顿，半垂着眼答道：“是清谷兰氏。”

“清谷兰氏——”他重复一句，很快便睁开眼看向兰茵，眼中的怠慢不见了，取而代之多了几分慎重。

他认真地端详着兰茵，伸手捻了捻胡须：“兰家开了族学，也请我过去教过几日书，怎的我没见过你？”

这老者言语中对兰氏是抬举的。

兰茵心中多了几分了然，弯了弯唇，答道：“我一直养在定州，并不在靖阳，先生没见过我也是应该的。”

“定州？”户部主事往后退半步，仔细看了看兰茵，才发现她已作妇人打扮，一下猜到了他的身份，他紧忙端平手朝兰茵施了一礼，“原来是长宁侯夫人。”

他收起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面上却更多了几分疏离，并未因为兰茵长宁侯夫人的身份就谄媚讨好，反而还疏远起来。

“夫人莫怪，老夫名下十人已满，夫人另行选择吧。”

兰茵看了一眼他身后，分明就没有集齐十人。

裴青钰在兰茵身旁，把这个户部主事的前后态度变化看在眼里，本就因为他的慢待而有些不快了，听他拒绝后，眉头皱了皱：“先生似乎还没收满十人——”

话音刚落，萧全就带着他的一大长串跟班走了过来，朝户部主事抱了抱拳：“胡主事，您那可还有名额，可否容我萧氏族人在您这观瞻学习？”

胡主事见是萧全来了，立马笑脸相迎，连连躬身，“四爷说的哪里话，您看得起老夫，尽管来便是！”

只是刚拒绝了兰茵，转头就答应萧全，胡主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假装看不到兰茵，把后背留给二人，与萧全攀谈起来。

萧氏族人众多，转眼间，胡主事身后就站满了人，两人在那里寒暄，丝毫不背人，就这样把兰茵晾在了一旁。

萧全也是故意的，他见兰茵选了户部这边，也没多想就走了过来，果然让兰茵吃了一记耳光，可他心里还是不畅快。

“夫人可要入户部？”萧全探出头，刻意问出这句话，“夫人若是不介意，我可同胡主事说一说，给你余出一个位置。”

胡主事听了，满心不情愿，却不好驳了萧全的面子，只说：“好商量，好商量。”

“不劳你费心。”

就在这时，裴青钰走到兰茵身前，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

说完便转身，对兰茵道：“走。”

兰茵看了看两人，往后退了一步，也没多说什么，转身便走。

萧全在后面跳脚，骂了几句，裴青钰按捺不住怒意的时候，兰茵及时叫住他。

兰茵知道他心中所想，看到左右无人，就低声对他道：“办正事要紧，不要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牵绊住。”

安慰的语气，听起来也成了教训。

裴青钰静了许久，最后低头应了一句：“知道了。”

兰茵看他明明极不情愿还是应声了，无声地笑笑，随即道：“其实你不跟我在一起，择师反而会容易许多，不如我们分开行动吧，这样也容易得到更多的门路打探消息……”

她还没说完，裴青钰就抬眸看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兰茵轻叹一声，无奈一笑：“你不如四下看看。”

聚贤殿地处九门佥院中心，殿内空阔广大，可容纳上千人，眼下各族之人都在抓紧时间选择良师跟从，四处走动，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裴青钰听了兰茵的话下意识转头去看。

以往九门佥院在开院当日就会事先为众学子分派好组别，选定了司学后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之后各组会在司学手中轮换，以达到择之所长融会贯通的目的。

是以先在谁手底下学习并不算重要。

但是这次就不同了，十五日内要查出镜玉楼伤人案的来龙去脉，且查案过程皆纳入考核，那先入哪一部就显得尤为重要。

大理寺自然是首选，其次是刑部，其次是六部剩下的五个衙门，再往后才是鸿胪寺、太仆寺……越是清水衙门越是没人愿意去，有几个司学倚靠在桌案前都要睡着了。

不仅学生对司学有要求，司学对学生也会做出挑选。

谁都想结交豪门贵族出来的族子族女，善缘结下后说不定今后还有利于自己的仕途，再者就是能在庸前，男在女前，例如一些早在族学中声名远播之人，不用自己去寻找，就被司学主动挑走了，儿郎和女郎站在一处，司学也会优先选男子，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因此，那些身处末等士族、不为外人所知的女郎，便像是集市上等待贩售的货物，期待着路过的人能投来青睐的目光将自己挑选走。

只看了几眼，裴青钰便明白兰茵的意思了。

如果是裴青钰自己去找胡主事拜师，兴许他还会答应。

多加一个兰茵，他优先选择的就肯定是萧氏了。

沉默半晌，他才回过头，却没接她那句话。

“再不快点，就一个选择都没有了。”

言下之意，就是还是要跟她一起。

兰茵并不意外，反而还有些欣慰，默认了他的选择。

裴青钰年少易冲动，她答应了裴玄和太夫人要看顾好他，自然就不会食言。

就在这时，有人朝这边招呼。

“世子！快来这里！这里有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