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千年 第9章 谈心

感同身受。

谢远之回味着这句话。

她在花楼，究竟受过怎样的苦呢？

谢远之看向远处那个单薄的身影，衣衫布料随着寒风摇曳，在那楼台袅袅的茶烟中翩若蓝色的水波泡沫，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

阿栀回应她，那是一个浅淡地微笑，也许是安慰吧，让谢远之得到一寸心安。

“茗茵。”她呼唤女孩的名字。

她便被紫狸牵出来，胆怯好奇地打量着陈恩若。

陈恩若此时暂时比她高两个头，她的眼睛已经可以察觉一些愠怒，可在看见这个矮矮瘦瘦的少女后，她却哽了一下。

她现在觉得，迷茫。

曾经即使是第一次见面，茗茵与她也是一般高的，以如今两人的身高差，却完全像猫与耗子，老鹰与小鸡。

她讨厌茗茵，甚至想要捏住她的气管，但是她的良知告诉她，她不能掐死一个小孩。

心情很复杂，她只能不好气地对小孩说道：“过来吧。”

说实话，茗茵长得不赖，洗干净后，虽然面上带着雪地村民的风霜，不能用粉雕玉琢来形容，也绝对是凌霜傲雪的一枝梅，眉眼间，斜眉入鬓，横添几分英气。

“你……我……”她看着陈恩若看着她拧成一块的眉，心里窝着暗气。

什么态度？我瞎了眼了，把她送回来，给自己摆脸。

“她们说我背叛了你，我做了什么？”不问清楚，茗茵可也不想顺着那些人就去到这份所谓的姻缘那里。

陈恩若脸黑，她身后刚好也有茶客在煮茶，白烟飘起来，从谢远之的角度看，她似乎气得冒烟。

她眼神很犀利，手上紧紧握住茶杯，不住地颤抖。

茗茵感到了恐惧，心跳略有加速。

陈恩若的手死死扣住茶杯，那茶杯脆弱，阿栀有些怕它会被捏碎。

“你很想知道吗，好……”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我就告诉你。”

“我，为王贫皇后，虽被冷落，但吾儿锦玉却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我陈家，也将是权重一时的大户，而你……狐祸魅主，伙同林熏，诬陷我，我杀了自己的儿子，哼，天大的笑话！你，又极力罗织陈家之罪，害我陈家满门抄斩！”她很激动，但碍于周边的茶客，也只得压抑低吼，这当然是不过瘾的，她面容严峻，抬起那茶杯，水花四溅，溅在茗茵的手上。

茶水很烫，但茗茵在她的发泄中，似乎已经有些麻木，竟然也不缩手。

“不……不可能……我做事光明磊落，绝不可能干这些卑劣污浊的事。”茗茵觉得这是一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泼在她的身上。但似乎是与对方的痛苦共情，她的底气显然不足。

她蔫蔫的模样，却更激起了陈恩若倾吐的**。

“是你，是你……我真心待你，即使是在冷宫那段阴暗的日子，因为你……”这是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你让我觉得，在这宫门重锁下，还有一个可以依靠，值得信赖的人……可是，你……”她捂住了脸，无声啜泣道。

罢了，她还是个小孩，她知道什么，她甚至没有经历过所有的事情。

对牛弹琴，对牛谈情……

换作别人，斥责未发生的事，任谁也会觉得这是个小丑吧。

茗茵却觉得，自己有莫名的歉意，她举起那水壶，为她重新斟满一壶茶。

她最喜欢的，大红袍。

“你知道，我为什么我最喜欢大红袍吗？”曾经，那个还是天真少女的陈恩若问那个总是低着头的茗茵。

茗茵摇头。

“因为第一次见你时，你披着大红袍，在武馆打败了所有对手，特别威风……所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想起了你，喝了之后，发现真的很好喝哦。”

她俏皮地微笑，用手指勾起茗茵的头：“既美丽动人，又英姿飒爽，干嘛要低着头？抬着吧，茗茵，让我多看看你。”她愉快地开着玩笑。

茗茵或许耳根有一些红吧，她结结巴巴：“小姐……”

“嗯？”

茗茵望进她的眼神，觉得，这份不染世俗的纯洁，是她一生捍卫的东西：“……你才是最美的。”

陈恩若笑得像得了糖的三岁孩子：“你也被我带的不正经了。”

不，不是，我是真心地赞美。

茗茵想要解释，但是从陈恩若那发自内心的笑容中，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有了归宿。她不再说话了，她喜欢这样的笑容……

她希望，阳光永远是这样，而她的笑容也是如此。

“为什么？”茗茵看着对面情绪低谷的陈恩若，“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情？”

“你问我？”陈恩若冷淡地嘲讽道，“不问你自己吗？”

茗茵沉默。

“我认为，茗茵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数九寒天，她就是这样瘦小，也能苦守在冰湖，只为能熬一碗鱼汤给生病的养母。”谢远之看着陈恩若。

“所以，若是你在绝望中拯救她，她一定不会忘恩负义，而是……”

“我会爱你。”茗茵看着陈恩若，认真的说。

很奇怪，在这一世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她，却想没有挂碍地说出这几个字，这种感觉，让她自己都很吃惊，伴着一丝释放的快感，这种感觉让她再次想要尝试。

陈恩若迷茫，她的怒火变魔术地平息下来，她觉得这句话从眼前这个小布丁的嘴中说出来，很动听，仿佛能抚平一切。

荒谬！

陈恩若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

巧言令色的骗子，她难道伤你还不够深吗？你能拿什么第二次相信她，是这第二个陈家，所有人的性命吗？

“住口！”她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

茗茵看着她，为什么，怎么会呢？自己为何说出那样荒唐的语言，不可思议。

“我想，也许，小茗茵说的不无道理。”阿栀捕捉到她方才那一刻仇恨的消逝，“若她不爱你，又怎么会，让你回到这里，让你这样幸运，重新选择呢？”

“你还不知道吧，你回到这过去，纯粹是茗茵的功劳。”

陈恩若：“……”

阿栀：“也许，你们都不了解对方，或许，再次的生活，可以带你们找到真相呢？”

循循善诱，创造二人在一起的机会，谢远之心中暗暗咂舌，不愧是阿栀，感情大师也。

“现在的问题是，小茗茵，愿意去吗？”阿栀微笑地劝到。

很意外，茗茵似乎并不再惧怕这个一来就仇视她的陈恩若，而是怀着巨大的渴望，希望与她待在一起。

飞蛾扑火，甘之如饴，大概就是如此。

“我愿意。”茗茵脱口而出。

这速度，旁的陈恩若，觉得自己仿佛被套路。

谢远之欣慰地笑了。

她心里本只有杀妖寻仇一件事，如今，倒是多了一分牵挂，就是希望两个闹矛盾的人消除误会，虽然，她也不知道误会是什么。

如今，或许得赶着回去蹲守那口楠木金棺了，她便在这两个别扭的孩子离开后，匆匆遁走。

阿栀见了她的心事，跟上去。

“仙师？”她笑着呼唤谢远之。

谢远之回过头。

“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她笑得灿烂，又是只满藏心事的狐狸了。

得，这家伙又来戏弄她。

“咳……刚才，很厉害。”谢远之慷慨地笑着，眼睛一直盯着她，害怕这狐狸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那，仙师，你抱抱我。”她撒娇般地说道，张开双臂，扇来扇去，衣料垂下，像扑棱的翅膀。

“变了天了，狐狸不当狐狸，改做猫了？”谢远之觉得有点可爱，但嘲笑她幼稚的举动。

“哈哈哈你真搞笑，是小鸟吗，要飞走了？”她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狠，要让她无地自容。她想着阿栀吃瘪的样子，在心里乐呵。

这可是她自己给出的把柄，怨不得谢远之。

她确实看见阿栀低着脑袋，向她一步步走来……

抬起头，抬起头，让我看看那羞愤欲死的表情。

然而，阿栀却把她轻轻推倒了一张临近的椅子上。

谢远之懵。

阿栀俯身，左手攀上谢远之的脖子，右手环住她的腰肢，居高临下地，把头贴近她的耳侧，故意缓缓吐息着，打到她的耳垂上，吐息温热，瞬间让谢远之绷直了脊背。

“原来仙师喜欢的，还是狐狸吗？”

她假意露出不悦地神色，像是妻子被丈夫嫌弃似的：“我本想着，换个样子，能让仙师对我好一点……可惜，呜呜。”她柔柔地将手从谢远之腰间收回，抚摸她的脸。

红唇娇俏，有一颗唇珠，谢远之想。

啊，不对不对，我在看哪里。

阿栀看着她窘迫的神色，温和地一笑。

逗着逗着，就情难自禁，她想。

她蜻蜓点水似地摸过谢远之的唇，什么时候，自己可以亲亲她。

两个人，对着对方的脸各怀心事。

时间停滞，阿栀偏过头，总算放开了她。

谢远之却因为突然的放手一阵失落，呆坐在原地。

还是阿栀的笑容唤回了她的神智：“喂，傻子，去守棺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