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之心生一种恐惧,这种恐惧忽而让她失去了对这片土地的链接,她的思绪回到现实。
眼前仍然是那空旷的营地。
那个老人是……她不敢去想。
不过她发现掌中的气流更浓郁,能量也似乎充盈了许多。她往前横推,那气体聚集出一个人形,和她一模一样。
是个会眨眼睛的人偶,神色却不像一个生命。
一声鼓掌传来,谢远之转头去看,阿栀已然停留在远处看了很久。
阿栀走近那个人偶,很有兴趣地戳了戳。
谢远之心里却忽然不是滋味,心里想着把阿栀的手拿下来。
啪——
人偶面无表情地打下阿栀的手。
阿栀有些吃痛地嘶了一声。
“你没事吧 。”谢远之握着她的手,关心到,有些生气地看着那个人偶。
那人偶机械地眨了眨眼睛,用她的声线,却没有什么起伏地说道:“是你让这么做的。”
谢远之被泼了脏水,来气地问:“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做了?”
“感知到你不喜欢阿栀戳我的脸,而想让她戳你的脸,心中一度想拿下她的手。”她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所以我使用了最高效的方法。”
谢远之语塞,阿栀却扭头看向了她。
“阿栀……你听我解释。”谢远之结巴道,眼神慌乱。
“不用解释。”阿栀笑着戳了戳谢远之的脸,看向那个和谢远之一模一样的人偶:“现在她怎么想的?”
“暗爽……听到这两个字后有些窘迫。”人偶盯着谢远之,仍旧眨了眨眼睛。
谢远之被盯得发毛,愤懑质问她:“你竟然刚才还以我的情绪为主,现在她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人偶一次眨了两次眼睛,仿佛快速思考:“感知到二人发生过激烈的身心交汇,建立过强烈的羁绊,你信任阿栀,她的问题可以回答。”
身心交汇……她可真敢说……也不知道昨夜阿栀……
阿栀倒是被逗得想笑,假装无知地问道:“身心交汇是……”
谢远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姑奶奶问这个干什么。
“身心交汇指伴侣……”
“打住。”阿栀觉得有些好笑,这个谢远之人偶真有意思,什么都一本正经地回答。
她看向谢远之:“如果你要离开我,可以送我一个人偶吗?”
谢远之不服:“要她干嘛,她这么呆。”她不服气地叉着手,假装不高兴地扭过头。
人偶拍了拍阿栀的肩,视若无睹地说:“有那么一天,她会同意的。”
“诶,你……我要先让你回去。”谢远之讨厌这个扫兴的分身,一溜烟把这家伙收了。
阿栀一旁静静地看着,调笑着:“和自己的分身还生气呢?”
谢远之呵呵一下,摆了摆手:“算了算了……”
阿栀忽而却被谢远之牵住手,挑起手腕来:“我希望一直在你身边。”谢远之叹道:“我教你练剑好不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山高水长,我不在你身边,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能够保护自己。”
耳边的气息像蝴蝶翅膀翕动,摇摇晃晃地飞行,载着冬天珍贵的温暖:“你要飞去哪里?”她问。
谢远之笑而不语,阿栀的手上出现一把气刃,仿佛与曾经看到的相比,更剔透了一些。
阿栀的手被顺力带去不同的方向,脚只好移动旋转着,衣袖扬起,剑息微漾,返照着初晨温柔的日光,如湖泊斑驳的银丝。谢远之的乌发偶尔同她轻触交缠,手上的温度是热的,回忆却像新的。
阿栀嘴角上扬,半闭着眼睛,在记忆中小憩片刻。
那么美的梨花树下,她拉着小远的手,迎着春风。
“这般刺,挑……”她带着她,小远学得很认真,从步履僵硬,到气定神闲,而今也愈发跟得上她的节奏。谢揽之来了兴致,忽而上扬一剑,剑的平面拍上树枝。
梨花似雪,带着清澄的花香,纷纷扬扬地洒下。
小远看呆了。
阿栀看呆了,晶莹的,雪雾般的梨花,流风环绕着它们,优雅地回旋,在三里地落下,与身体相触的瞬间,却暖暖消融。
“这是什么……”阿栀有些木讷地问道,飞花似霰,物是人是。
谢远之还站在她的背后,未曾松开紧握的手。
谢远之在感受这一切,以至于直到那最后一瓣梨花化在她的肩膀上,她才有些缅怀地回答:“情趣吧……”
“……谁教你的?”
“……”谢远之沉默着,回忆往昔那安然地,无波无澜的日子。“阿栀……对不起,如果我要走,我一定是去为那个人报仇。”
阿栀苦涩,在心里摊摊手:“那分身给我……”
谢远之看她的样子,总觉得惭愧,自己的执念太深,她有时候憎恨这一点,但总是矛盾地遵从那复仇的**。
她无可奈何地:“十个都行。”
噗嗤——
阿栀轻笑出声:“这么大方?”
谢远之倒是想到别的地方:“你学得好快,像是生而知之一样。”她有些不解,这套剑法也不该有这么容易才对。
阿栀心道糟糕忘了这茬:“唉……我天赋异禀嘛,我也不是没有武学基础,曾经为了找陈古复仇,还是苦练了一段时间的。”
谢远之陷入思索:“这样挺好。”
阿栀看她那神游方外的样子,知道她还沉浸在那复仇的念想中。其实方才的问题,她不过随口一问吧,比起那弑杀的**,她并不在乎自己的回答是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忽而看谢远之又把头埋进那书册中,阿栀倍感失落。她是不是,想在这一页页的书页间,探寻捉鬼杀妖的办法。
那回忆对她来说是什么,那个抛弃所有,和她在镜满湖约下千年的谢揽之又是谁?
你宁愿你是陈瑛还是谢远之?阿栀几度要脱口而出,但是她偃旗息鼓,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她知道曾经的谢揽之不配,而作为她姐姐的谢揽之也只是她尊敬的姐姐,而阿栀,这个最多再陪她三十几年的凡人,只是一个身世名字统统子虚乌有,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会想起来的,阿栀安慰自己,那个花妖承诺过的。
虽然……或许在自己魂飞魄散,寂灭轮回之外的那一刻。
翌日,花灯节。陈恩若如约给士兵们放了一天假,还分了存了许久的好酒,让他们不必操练,好好让紧绷的神经休息一下。
“话我就不多说了,各位辛劳日久,也该回去看看自己的骨肉血亲,诸位,记住,我们是在为他们能有一个美好的明日而战。”
士兵们拿了酒,唏嘘一片,忽而有人感叹了一下,今年的花灯定然比不上曾经。
陈恩若也有些遗憾,曾经的火树银花,在天空璀璨生长,爬向天际,那多令人怀恋。
陈恩若约茗茵晚上来红渠桥同她,以前那里川流不息,桥下是烟火人间,欢声笑语,香车宝马,珠帘翠幕,各色的花灯开在夜幕,争奇斗艳。虽然不知今日如何,故地重游,也能遣兴抒怀。
她记得那里……她曾经和王贫相依相靠,看过一片盛景,烟火缤纷,遥遥远望,如星火水流。
幸好,今年不是和他。
茗茵点点头,不过白日她不愿懈怠武学来为乡亲报仇,不舍放过这一天。
陈恩若懂她,这种仇恨或许已然是她的责任。人之常情,好么,不好么?她不知道。
她和陈玲若闲聊着消遣时光,去冷清的街上走走看看。陈玲若十分乐观,说放心这孩子迟早会放下的,机缘到了就会。
“你怎么知道?”
“……我现在不就放下了吗?解铃还需系铃人,说不定呢,还踏破铁鞋无觅处,答案就在她那个囊袋里。”陈玲若笑着。
陈恩若沉思着。
“诶,你看,是沈息棠那厮。”清冷的街上传来马蹄装地的声音,车轮滚滚,在这静谧的氛围里尤为突出。
“这马车真真好啊。”陈玲若口中嘟囔道,陈恩若很敏锐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挖苦。马车之上,玉色珠帘,车身挂满流苏,清雅的,豪贵的,一股脑全随在车上。
没品……
“这贵公子是真的闲啊……”
“跟我那二哥一路货色罢……”陈恩若想起陈古,心里有些难受,他愈是一个劲地作妖想引起父亲的注意,父亲越是厌恶疏远他,但碍于血脉的情分,这厌恶中当然夹杂着难明的情绪,不然不会放任他,陈古越做越极端,到假戏真做,放弃自己了,而父亲也就是真的放弃他了。老头子其实也不是个好父亲或者勇敢的人啊,她叹着气。
陈玲若身体不好,看了个笑话,嚷嚷着疲乏了一天,要去睡觉,日暮沉沉,她说你也去得了,那孩子不会爽约的,别让她久等了。
陈恩若想着茗茵寒风独立的样子,于心不忍,急匆匆赶到。很可惜茗茵还没到,陈恩若凭着栏,望向那红渠桥下。红渠桥虽名为桥,实际上只是城池中高耸的城墙,是为了纪念前朝名士红渠所建。
脚下偶尔度过系着花灯的马车。战事吃紧,人间荒凉,门户只简单张灯结彩以示庆祝。好在军士得以和家人团聚一天。陈恩若相信父亲,他们胜券在握,上次便是,这是他给士兵们休养一日的底气。不过军中情绪却是出奇地消极——确实,以目前的情形看,北疆和中原骨辰的精兵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使加上孙虎昆的襄城军,也不过四成把握,骨辰步步紧逼,军士枕戈待旦多日,精神太过紧绷。她又何尝不是?
如今军中已然有了顶不住压力和同僚斗殴发泄的恶劣事件,军心动摇,难以为继。
她思索着未来,倘若不得是王贫,那未来的君王会是?
茗茵在看着她,有风扬起她的衫衣,她心里涌起想要上前抱住她的念头。
少练一天武,再她身边多陪一日,会怎么样?茗茵咬着唇,藏下隐秘的心事,她当然不能怪陈恩若卸下了她的满腔愁怨,她有时候想,算了吧,若能永远和陈恩若在一起,这个仇不报也罢。真是窝囊,枉为人女。
她在心里把自己抽醒了,她不甘心,也绝不容忍自己这样做。她今日拒绝陪同陈恩若,实然不是为了练武,而是定心。
她心疼这个瘦削单薄的身影,她扛起了统帅一方军士的责任。陈恩若已经很累了,不是么?她曾看到陈恩若研习兵法直至夜余,审阅军情焦头烂额。
自己还拿这样沉重的深愁血恨去烦扰她。
“你来了,茗茵。”陈恩若察觉她的靠近,回头看着她,心情肉眼可见变得很甜,嘴角挂着笑容。
“我来晚了。”茗茵走近她,从身后环住她,她如今已经高陈恩若一个头,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不晚。”陈恩若笑着,把手放在那双扣在自己腰间的手上。
“谢远之要试试她的仙法,她们在那片山上。”茗茵看向远处暗淡的山脊,“唉,神神秘秘地,也不知道去干嘛。今年战事,烟火生意难做,夜空倒是寂寥了很多。”
“有你足矣。”陈恩若笑着。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