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千年 第16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这姐夫，颇有些一见钟情的感觉。”阿栀说道。

陈恩若道：“可不就是，这两个人，就是这场狩猎结束，就交换庚贴，定了亲……这么说来，就是三姐姐，走不出上一段情，出了家，青灯古佛一辈子。”

“还有这样的故事？”

陈恩若点头：“或许姑娘认识呢，三姐姐的爱人，也是玉南阁人，唤作，解语花。”

“解语花……”阿栀咀嚼这个名字，“这是艺名，前人死，后人替，我与前人，有一面之缘，不过，她三年半前投井而亡，就是后人替了……你说的，又是哪一个？”

“投井？”阿栀身后传来颓唐的问语。她转过头去，那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但全身写满倦意，头发松散，显得凌乱。

她的头上只簪着一朵小银花，做工精致，仿佛这个倦怠的人所有精神所在。

“三姐姐，你不是不来吗？”陈恩若诧异道。

陈玲若向来心累，若不是她本人想说，决计懒得回答别人问的问题。

她的手指向阿栀头上一朵小金花，纹样与小银花极其相似：“上面有你的名字罢。”她不经同意，却表情自然地取下来：“果然。”

阿栀把递回的小花收好，看着她眼边淡淡的黑眼圈：“或许，你该好好睡一觉。”

陈玲若疲惫道：“我也想啊，只是这三年半，我没睡过一个好觉……一日最多，也就两个时辰。”她不掺半点情绪，语息是浑浑噩噩的那种平静。

“斯人已逝，何不向前看？”阿栀道。

她的瞳孔闪过一丝惊慌：“不不不，她不是，嫌弃北玥苦寒，嫁与富商了吗？”

阿栀大概了解了一切：“痴人，她染了病，命不久矣，这般说，是让你死心，另觅良人。”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陈玲若：“你是个好孩子，她定然没有料到，你一生都蹉跎于此。”她把手搭在陈玲若的肩膀上，安慰道，“有你这三年情谊，她泉下有知，是为感动，可若时间延长，见你荒诞颓唐，她必然自责愧疚，你又如何对得起她的期望。”

陈玲若听她说罢，落下一滴泪来，取下小银花，细细端详道，“小语……其实，我一直都相信你不可能那般薄幸……”她把小银花捧至心口，悲哀地遁去了。

小银花上，一个“语”字，刻痕极深，必然有人无事，就拿刻刀轻轻临刻。

如今，不用刀痕，她把那个人永远放在了心口。

谢远之方才回来找阿栀，与陈玲若擦肩而过，她看阿栀幽幽地盯着她远去的方向，又见陈玲若悲戚的眼神，心下猜疑。

“你怎的把旁人惹哭了？”谢远之问。

“她那是释怀的眼泪。”阿栀说。

阿栀拉过她，把陈玲若的故事说过一道。

谢远之听完，很是伤怀，牵起阿栀的手：“若是你有病，万万要告诉我，莫做那等傻事。”

阿栀垂眸：“仙师万年不朽，我只是一介凡人，早晚会离你而去。”

谢远之慌神：“就是这辈子你离我而去，寻到阴曹地府，我也要找出你名笺，下辈子依旧同你一起。”

阿栀神色微暗：“你……”

陈恩若见二人这般肉麻，自觉带茗茵离开了。

或许是周遭二人的话不能被旁人听见，阿栀终于不再玩笑，她忐忑地问道：“你这般说，是把我当什么人？”

谢远之偏过头：“你，你是很好的人，我这么久以来，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阿栀听罢，释怀地笑道：“仙师孤独太久，所以才会这么说……若是时光流逝，仙师有了许多新相交的朋友，自然觉察出，我与那过眼云烟，并无差别。”

谢远之摇头：“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阿栀见她分外呆傻，笑道。

“虽说，我曾经很少看诗赋一类……但我可以记得一句话。”

“是什么？”

“除却巫山……”她抬头，搭上阿栀的肩膀，眼神坚定道，“不是云。”

阿栀玩味的表情一扫而空，愣神道：“你可知道典故？”

“不知道……但不重要。”谢远之迫切地想要表明自己对她的重视，“于我，你就是第二见的巫山。”

阿栀好笑道：“那第一座当然是你的那个姐姐了。”

“数字只是时间留下的顺序。”谢远之说，“你与我姐姐，一同重要。”

阿栀笑道：“怕不是小巫见大巫？”

谢远之急道：“我没有玩笑。”她口舌混乱，十分想解释，但是越描越黑。

阿栀实则一点都不在意，憋着笑看她，然后在她一片荒乱中，抱住了她，凑在她耳边喃喃道：“好了，我知道了，这是很高的评价。”

谢远之嗅着她身上的花香，觉着心安，也恬淡地笑着，岁月静好，春色正浓。

远处的陈少康与陈欣若，就是另一个调子。

“你骑射的本领却是不错，不知，可愿意以我的规矩，与我比一比。”

陈少康并不排斥这个爽朗的女人，倒是觉得她分外可爱：“比赢了，又如何。”

陈欣若笑着：“比赢了，我嫁给你。”

“不过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你若看不上我，当下拒绝即可，如何？”陈欣若自信地笑着。

“好，那你说说怎么比？”陈少康明朗的发问，并不轻浮。

陈欣若笑而不语，拍了拍手，眨眼间，她的暗卫就拿来两根固定苹果的丝绳。

她不嫌傻气，率先戴上。

她笑道，把另一个递给陈少康。

陈少康颇为犹豫，但最后还是微笑地戴上。

“我们稍后跑马时，相互引弓，谁先射下对方头上的苹果，谁就赢。”她说话时笑容灿烂，语调清脆爽朗。

“你若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怕伤着我的性命，或者不太相信我，现在也可退出。”

陈少康愣神：“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女子。”他笑道：“好啊，若是我赢了，也请姑娘遵守承诺，嫁与我。”他说的认真，捏紧长弓。

二人飒然策马，听风呼啸，或许就是裂风开天的一箭，或是两箭，擦出火花，在分离后乘奔御风，正中对方头上的一抹红。

“这般，怎么算？”陈少康礼貌和煦地笑道。

陈欣若眉眼弯弯，却偏作不甚在意地偏头：“这般，不如，我娶你。”

陈少康微愣，定定看着日光描摹陈欣若精致的侧颜。

“好啊，那少康，就得幸嫁与妇君了。”

陈欣若傲娇道：“油嘴滑舌。”

阳光下，却是二人的身影逐渐接近，在天幕有说有笑地远去。

“啧。”老将军方从帷帐出来，同旁边的陈秋山说道：“世兄，看来小女与令公子，倒是……”他老顽童似地拿着手比划，递给旁边严肃中年男人一个眼神。

陈秋山憋憋地，终笑道：“呵，此般，你我两家，唇亡齿寒，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喽。”

清秀中年人拍上老将军的肩膀，哼哼笑道：“你们两个老家伙儿女有了着落，可就剩下我家那心比天高的竖子了。”

“沈兄，你敢说，这可不是随了你……”

“那竖子，这又装着迷路，躲懒不在姑娘前现身了。”

……

“去哪里？”见阿栀起身，谢远之轻轻拽住她的衣袖，问道。

她眸清亮，目光圈住阿栀的身影，因着方才的故事，竟然怕她走失。

阿栀笑意浅浅，眸中蓄着温柔：“你在此处看这些孩子的少年悸动，是也有所向往吗？”

谢远之摇头，低头念叨着：“我想起来，小时候，姐姐也带我骑马，射箭，春光烂漫，什么烦恼也没有。姐姐……”她眉眼弯弯，神色甜蜜。

阿栀心中冷哼道，她已经对谢远之看什么都能勾连回忆，想到她那位念念不忘的姐姐见怪不怪。

她难得的温柔顷刻收敛，她觉出一种凉意，她现在是谁啊，虽说是自己的选择，一介风尘女子，身如草芥，如何比那风尘绝代的所谓姐姐。

她觉得方才炽热的心忽地冷下来，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她僭越如此，谢远之不恼她，实是可怜她浮萍身世。

“可怜，可怜，可怜……”

三声讥讽的叹息回荡在她的耳边，她闷闷吐出一口气。

她想求证一件事。

她不失气节地客套一笑：“仙师，你对你那姐姐，当真……没动过什么异样心思吗？”她问得阴狠，羞愧地悄悄狠狠掐自己一把。

谢远之不会认，认了，是不伦。

这样问，她会讨厌自己吧。

谢远之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虽是一愣，但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情爱，是什么？”

她呆滞地，近乎冷静地说道：“我知道，两个人，会产生**，所谓周公之礼，就是如此，你说对姐姐吗……想来，我虽修习仙法，但终究是俗人，曾经初识这些**，确实……也曾想到过姐姐，不过我心智成熟，便也觉得此等无趣了……异样心思，大抵如此，了然无痕。”

阿栀沉默道，她垂头：“你的意思，你对你姐姐欲和情都是有的。”

谢远之道：“反之，有情，便够了，何须多想亵渎。”

她说的很认真：“你猜一猜，我有多少岁？”

阿栀默然，把呼之欲出的答案摁了回去。

“不知。”

“虚岁三千二百三十一，家姊，南淮冰心，谢揽之。”她很骄傲地说道。

阿栀沉下目光，那个女人不过是在赎罪罢了，凭什么，在小远心里，就成了不可替代的角色。

她在和自己置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