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一事相求。”陈恩若说。
“茗茵偶尔,会提起一位名为紫狸的老妪,看来,有些想恋。”
阿栀并不意外,在跌入痛苦后,必然会与陪伴在她身边的第一个人建立亲厚的友谊。
“我们也正有此意。”阿栀说道,笑着看向谢远之,“仙师,所谓盘缠,怕是不多了。”
“陈家,家大业大,不如,暂且收留我们。”
阿栀脸皮厚,谢远之向来是佩服的。
同时她也很感动,这几日伙食都不太好,想来阿栀是以为她阮囊羞涩,所以要去给她攒钱。
她在桌下牵了牵阿栀的衣角,悄声说:“我还有钱的。”阿栀眸眼微眯,不为所动。“我可以养活……”谢远之刚要开口。
“那便这么说定了。”陈恩若笑着。“有二人陪伴,到时,我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她叹了口气,“谢谢你们。”
阿栀回以客气的微笑。
谢远之耳根微红,原来自己想多了,她不过是真心实意担心陈恩若。
可恨,自己太矫情。
“放心,我们不会白赖的,杂役干的事,我们照样也会做。”谢远之洗清杂念,转移思想。
陈恩若暂且一笑,一切似乎很晚了,但也不算太糟糕。
她是世间最好运的人,她可以有再度的选择的机会,茗茵也已经在上个时空放下仇恨。
……
陈重老侯爷军政繁忙,偶有空闲时,就去守着陈古的楠木空棺,喝着酒,望着白雪。没有人去打扰他,他也不愿意与任何人说话。只有偶尔陈羽与陈恩若会去给他请安时,老人会平和地点头。
他太忙了,对陈古,他是沉默的父亲,身前是,身后也是。
不喜欢这个亲子,却放纵他。
是自己的过失啊,老人感叹。
灵堂前,大雪漫漫。
像是同情老人,北玥的春天来得很早。初春第一株绿芽出现时,他终于送走了空柩。
他恢复了活力,也不再提起这个人厌鬼憎的亲子,像是永远忘记这号人。
上一次也是这样的,陈恩若想着。
她想着大哥,心境却没有当时的洒脱。
冬天过去,她照看着茗茵,小姑娘也似乎不再那么痛苦,除了偶尔像她吐露希望找到凶手,再没什么让她烦心的事。
谢远之与阿栀时而翻墙看看二人,时而在北玥闲逛。
紫狸与田叔拌着嘴,成了一对夕阳鸳鸯,他们乐意给年轻人时间,自己则在一旁乐呵聊天,从出生谈到如今,仇恨之外,他们的存在又得到另一种证实。
只是可惜,田叔没熬过冬天。
“下辈子我当个道士,会成了神仙……我希望……”
田叔倒在紫狸怀里,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紫狸便吹了一口气,田叔闭上眼睛。
“老头子,我这辈子也会努力修炼,当了神仙,必去找你。”紫狸说道,干涩的眼睛,落下一滴泪来。
她亦在绿芽出土后,放下痛苦,扑在了修炼上。
陈古的庭院被修饰后,他的影子彻底远去。
陈恩若以奇人异士的名头,向陈重引荐,让三人住了进去。
谢远之眼见着人事变化,下一个被吃掉的人远在南淮,她如今有了牵绊,不再是世间游魂。
暂得清闲的十五年。
一切仿佛都是新的开始。
……
陈重老侯爷无事时,会找谢远之下棋。
琉璃棋子,黑白纵横,在棋盘铺陈,宛若天幕星子,水墨江山。
陈重蹙眉,一时难以落子,感叹道:“哈哈哈,老夫纵横棋场,以为再无敌手,没想到,却不是仙师的对手。”
谢远之如士大夫一般拱手承让,在老人面前,不输气度,否则,陈重怕也留不下她。
“老将军谬赞了,远之不过是略通棋道,眼中也只有这一颗一颗的白子黑子,不如老将军。”谢远之得体地笑道,“老将军以棋局喻天下,思虑深沉,方致裹足不前,远之也不过,赢在莽撞罢了。”
陈重豪爽地笑道:“你的意思,是老夫怯了,你又说说,我为何怯,又当,如何不怯?”
谢远之笑:“将军扰于骨辰窃位天下,心系天下百姓,自感天命加身,想拨乱反正,开头尚难,有所畏怯,再所难免。”
陈重眼角一跳。
“将军放心,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谢远之说道,执起陈重的一粒棋,笑着,放在棋盘上:“将军看,这不就破了。”
陈重再度爽朗一笑,却叹息:“这般行棋,是必要机缘,老夫如何等得。”
谢远之笑着:“将军记不记得,京都名伎,昌玉者。”
老将军思索着这个名字,脸色瞬变:“这可是官家大忌。”
谢远之说:“大忌不大忌的,无所谓,她有一子,便是机缘,我……夜观天象,他必来投奔将军。”
“将军日后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铸忠臣之佳话,全凭将军的意见。”
谢远之清浅地笑了笑,她本生得一副高雅出尘的样子,如此一笑,恬静淡泊,高深莫测。
陈重起身,用敬重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行个礼,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谢远之大呼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就饮。
“喂,你可别在那杵着听墙根了,过来吧。”谢远之鄙夷地说道。
墙柱后果真冒出一个人影。
是阿栀。
她面色很难看,像是憋了太久的气。
阿栀在被唤出后,扶着柱大声地笑着。
“你别笑了。”谢远之央道。
阿栀捂住嘴,依然止不住发出闷闷的笑声。
“你这样子,可不多见。”阿栀笑说。
“我那是,那是我生得太年轻,我若不端着,不显得那样,世外高人的样子,老将军岂不觉得我儿戏。”
“你还笑,让你来,你又可以把那般做得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谢远之气愤嚷着。
阿栀终于忍住了笑,用手掌抚住她的额:“演戏罢了,你自己心里泛疙瘩,怎么自然。”
谢远之眼睛向上瞟:“你说话便说话,何必动手。”
阿栀从未在意形象:“这样我就可以与你有肌肤之亲了啊。”
“……恬不知耻。”谢远之耳根红,翻了个白眼。
阿栀不搭理她的骂话,倒是一脸享受地微笑。
她靠得更近,手心下滑,横过手来,捂住她的双眼,凑到她的耳边说:“你看,这不就是?”
谢远之耳边微热,缩了缩头:“什么?”
“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你与我演的,不是如吃饭喝水那般自然。”
谢远之抓开她的手:“谁和你郎有情妾有意。”
阿栀怠懒地一笑:“演的呀,很自然,谢谢配合。”
谢远之喝茶。
阿栀笑着,拖着那飘逸却又衬着身段的长裙,轻快地离去,回头还给了一个玩味的眼神。
她嘲笑我,谢远之想道。
真可恶。
“喂。”谢远之叫住阿栀,“春日将近,老将军一家,素来有春猎的习惯,你可要一起?”
“他也请了你了?”阿栀说道。
“说是春猎,旧日同僚,世交好友,都在应邀之列。”谢远之笑说,“老将军让我帮着,看看人,哪些是靠得住的。”
阿栀笑道:“你?那还不若让恩若去,她有一世记忆,可比这眼睛准上许多。”
“我正是这样想的。”谢远之道。
“恩若自会去,但此刻,我也不好糊弄老将军……阿栀,我们两个闲得发霉的人,去玩一玩,也是好的。”
阿栀难以置信地听完她的话,噙着笑凑近问道:“你是在邀我同行。”
谢远之偏过头:“那二人的事,我始终放心不下,便是想着,你对感情一事,更为熟稔,若是有变故,你可告诉我。”
“你这是对自己没信心?”阿栀笑道,“好啊,我随你去。”
“唉,可惜,真当仙师心疼我,要带我去透气。”阿栀自怨自艾似的,对着太阳看自己的手,“我这一生,还未曾骑马拉弓,也只是看过旁人潇洒。”
“你也喜欢这些?”谢远之笑着道,笑容灿烂,在春阳中分外的耀眼,“你若也喜欢,这次春猎,岂不格外好。”
阿栀怔愣,她的玩笑话,她怎么当真。顶着那真挚的眼神,她一时失语。
“你若想骑马拉弓,我们只肖在深林中寻一个僻静的地方,我来教你。”谢远之眼中满是憧憬神色,天真诚挚,饶是阿栀这般无脸无皮的人,心跳也漏了半拍。
“你……”阿栀默然。
注意到自己的举止,谢远之连忙别过目光:“失礼了。”
阿栀想要骑马拉弓,关她什么事,她干嘛跟着满心愉悦,一副善为人师的样子。
“谢远之。”阿栀小心翼翼地,对上她的目光。
旋即,她开怀地笑道:“那就多谢赐教了。”
……
“她还是时常探求着仇人是谁?”阿栀和陈恩若在她闺阁中,品评天下之大。
“是啊,我可真是不知如何办才好。”陈恩若扶额,语息压抑。
“谢远之同我说,贵府要举春猎,你带茗茵同去,也可同时给你们俩散散心不是?”阿栀说道。
“我们是东家,带何许人去,自然不难。”陈恩若道,“这劳什子春猎,广发请帖,实为共谋帝业,可父亲还有深意,我那个长姐与陈羽大哥,还有好些个义子义女,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就是要寻好儿郎好娘子,结为姻亲。”
“你怎的不说你自己。”阿栀问。
“父亲甚少勉强,上次此时,我无喜欢的,大哥也无兴趣,只得长姐谈成喜事,我旧债未偿,自然也懒得理会这些情爱。”
“她于你而言,只是旧债?”
陈恩若看阿栀一眼,抿一口茶:“她还太小。”
“不小了,再过几天,就及笄了。”阿栀意味深长地笑道,“许是曾经日子不好,你喂养她一个冬天,她窜了老高。”
陈恩若不置可否:“你可光说我了,怎么,小白菜春猎,把你也带上了?情谊颇深啊。”她夸张地感慨道,语气戏谑。
“嗯,你说得对。”阿栀点点头。
“噗——”陈恩若捂嘴,避免喷茶。“你说的什么话。”
“我是说,你慧眼如炬。”阿栀狐狸似的笑道,“借君吉言,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