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拒绝他这件事,梁洛舟倒是没具体想过。
但她和季逾白还没互加联系方式,只要自己这边僵着不回话,他估计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件事在她这就算不了了之了。
可梁雪华非不答应,刨根问底地找她要原因。
这天周六,学校没事,梁洛舟难得睡个懒觉,一醒来就被念叨,头疼得很。
梁雪华从厨房盛了碗莲子羹放她面前:“怎么就不行了呢?这次人也正常、条件也好,至少再相处着看看呢?”
“妈,你以后别给我张罗了,我才工作半年,还不想结婚呢。”
“你是才工作半年,但你比别人多读了三年的硕士啊,你自己出门看看,像你这个年龄的姑娘有几个单身的,未婚的?”
梁洛舟心平气和道:“网上就有一大堆呢,她们不仅单身而且不生。”
梁雪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想的。
“你是文化人,还不知道信息茧房是什么意思?网上归网上,现实里,大家对你们这些单身女孩就是有各种偏见。”
梁洛舟笑了笑,意外道:“您还知道信息茧房呢?”
她说完,不出所料地被人瞪了一眼。
“您也说了是偏见,”她继续为自己理论,“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他人的目光,是健康和自由,如果不结婚,这两样我大概都能拥有。”
梁雪华摘下围裙,沉默坐下,语重心长道:“我也不是要逼你,条件差的我给你筛掉,条件好的你再接触试试,对不对?”
她决意催婚,不是轻易能被说服的。
梁洛舟只得换种方式在她面前卖乖:“我待在你身边不是挺好的吗?每年寒暑假处理完学校的事,还可以陪您到处走走,多好啊。”
梁雪华略微消气,但仍执着于逼婚:“我巴不得自私一点,一辈子把你拴在身边。但是妈妈又能陪你多久呢?要是哪天发生意外,你是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她越说越厉害,竟然抹起眼泪来。
梁洛舟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能好声安慰,将这个话题带过。
午间,母女俩躺沙发上看综艺拉家常,家里门铃突然响了。
梁洛舟起身开门,一看是大伯母和她的继妹陆秋雨。
她挤出一个假笑,热情地把二人往家里迎。
陆秋雨从小就跟她不对付,见她假客气,白眼一翻,毫不留情地怼她:“那么客气干嘛?搞得像这是你家一样。”
梁洛舟笑容微敛,没当回事。
大伯母见状拍拍她肩膀,随口说了句场面话:“她这人从小就这样,别跟她一般见识。”
梁洛舟也体面地点点头,当什么都没发生似地把大伯母往家里请。
倒不是心里对这大伯母有多尊敬,只是她醒事早,从小就知道这大伯母心眼多。
她七岁跟妈妈来到陆家,算是寄人篱下,幸运的是陆叔叔人好,对妈妈体贴,对自己也大方,就是这大伯母,不仅长了副令人生厌的市侩嘴脸,还三天两头来家里挑拨妈妈和陆叔叔的感情,唯恐天下不乱。
今天突然造访,准没好事。
果然,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好戏就开始了。
“我听人说,你给舟舟物色了好几个对象?”
梁雪华笑笑,喝水润喉:“没办法,我家洛舟太优秀了,人家一问,知道还没对象,都要跟我攀关系,说什么这家那家的儿子特别有出息,我推都推不过来。”
“这样啊,”满脸横肉的中年女人拖音长调,脸色不爽,“我讲话难听一点,你不要介意哦。舟舟今年也老大不小了,实在没必要挑挑拣拣了,条件再好的男生嘛,也不至于要家里安排咯,有合适的直接定下来,免得一拖再拖,年龄一大就没市场了。”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陆秋雨盯着电视,“噗——”地一声笑出来。
看上去好像是因为节目里的综艺效果而发笑,实则不然。
梁雪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梁洛舟心里也不太舒服,大伯母夹枪带棒地把她贬了一通,她作为小辈还不能反驳。
“什么市场不市场的,我是养女儿又不是卖女儿,”梁雪华自然不肯吃这哑巴亏,话赶话地说,“洛舟自己有本事,靠自己也能混口饭吃,一辈子不嫁人也没关系。”
“我姐就一大学老师,这辈子不也就混口饭吃了吗?”陆秋雨边说边把瓜子壳吐在地上,很是目中无人。
大伯母撞了撞她胳膊,充好人唱红脸:“别瞎说,你姐工作稳定,福利待遇也好着呢。”
她说完,又转向母女俩,佯装热心肠:“要是没好处,谁会结婚啊?你看雨雨找的老公,又是给她开美容院、又是带着世界各地旅游的,谁能说她不幸福?女孩子学历再高,最后嫁不出去也还是会被人说三道四。”
梁洛舟算是知道梁雪华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催她结婚了。
摊上这么个多嘴多舌的亲戚,谁能心平气和地应对?
“大伯母费心了,一进屋就说那么多,口渴了吧?”她把水推至大伯母面前,“您说的呀都对,毕竟您是过来人,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了。”
中年妇女闻言,脸上挤出几分虚伪的笑意。
“但结婚是人生大事,心急容易出岔子,万一识人不清……”梁洛舟轻叹口气,借机撇开话题,“您还不知道吧,婚姻法出了新规,现在私生子也享有继承权了。”
“真的假的?”大伯母听到后头这句话时,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梁洛舟如愿看到这一幕,装出无辜状:“这新规也是够离谱的。”
她也不愿意当面揭人家丑,只是有人非要上赶着找不痛快。
这下,大伯母可有的忙了。
估计也没时间来膈应梁雪华了。
过了几分钟,中年女人回过味儿,挽尊似地把话题重新带到梁洛舟身上:“不提我这档子破事了。听说舟舟最近相了两个,都不满意啊?”
梁雪华从一开始就在吃瘪,眼下好不容易找回主场,自信开口:“人嘛都挺好的,个个青年才俊,不过对于洛舟来说,还是有些勉强。”
“哟,”陆秋雨逮到机会,借题发挥,“我昨晚上可碰见姐姐那相亲对象了。”
大伯母立马跟她打配合:“怎么说?”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男的高中跟我姐一届的,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人长得帅、家世也好,大学是在国外常青藤名校念的,一回国就参与了一个股权案,案值近百亿。”
大伯母惊叹:“那么厉害啊。”
“对啊,那么厉害的人,姐你真觉得勉强?”陆秋雨向梁洛舟扬了扬眉,眼神极具挑衅。
梁洛舟面色一紧,说不出话,就算再没眼力见的人也知道不该继续这个话题了。
反观陆秋雨仍紧追不放:“你这要求未免太高了吧?”
气氛瞬间沉滞。
陆秋雨满腹坏水,并不打算就此收声。
“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起来了,这男的当时还谈过一段恋爱呢,两人都特优秀,毕业之后一起出国读书,就连老师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呢,也不知道怎么就分开了。”
梁洛舟眼眸垂下,脸色泛白。
陆秋雨说的这些,她都知道。
即使过去那么多年,一想起季逾白身边有过其他女生,还那样优秀,她心底的自卑又开始抽芽,滋味酸涩。
大伯母接过话茬:“这样就说得通了,这种人啊,心里指不定还惦记着前女友呢,不然怎么会一直单身呢?”
末了,又虚情假意道:“看看,我说的对吧?相亲就是矮个里拔将军,不过这种心里有人的确实不用考虑了,结了婚也是一地鸡毛。”
“……”
母女俩都不再说话,任他们奚落,全都充耳不闻。
将这两尊大佛送走后,梁雪华正襟端坐在沙发上闭眼顺气。
“气死我了。”
心底这股气始终顺不下来,她无处宣泄,又将目光移回女儿身上:“我一定要给你物色一个比昨晚更好的对象,气死那对八婆!”
梁洛舟疲惫地长舒一口气,没有回应。
她神思未定,脑海中不停闪过季逾白和那女生在一起时的画面。
所以,他是和那个女生恋爱多年未果,才决定相亲结婚吗?
怪不得他昨晚那么冷淡坦然。
毕竟对他来说,和谁结婚似乎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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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太太出院那日,季逾白腾不出时间,只能耽搁一天晨练,特地回老宅陪老人家吃早茶。
季家老宅是更接近苏派建筑的园林合院,眼下时节好,庭院里水声潺潺,清雅惬意,边吃早茶还能边感受园子里的花静鸟喧。
家里做茶点的师傅是从广州老字号茶楼里出来的。
一道道广式茶点相继上桌,话题从吃的慢慢过渡到季逾白身上,先是聊了聊他最近的工作、生活,最后谈到相亲。
老太太问:“女孩子怎么样?”
期间,后厨端上一道红米肠和金钱肚,季逾白只是看着,并没怎么动筷。
在国外那几年,他吃惯了省时省力的西点,桌上这些对他来说既精巧又太过油腻。
他要了碗艇仔粥,喝了两口,淡淡地回:“挺好。”
季老太太一听,内心漫出喜意。
季逾白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过早地成熟让他面上总浮着一层冷然,打小就只在学习上用功,长大以后又潜心发展事业,一晃二十多年,竟然没听他对哪个女生有意思。
这次相亲的女孩能被她这孙子用“挺好”来形容,那说明是真的不错。
她趁热打铁道:“那就赶紧安排着再见一面吧,合适的话尽早定下来。”
“不着急,先看看她的意思。”
“行,是得给女生一点矜持的时间。”老太太预感好事渐近,笑逐颜开,显得更加慈眉善目。
回到公司,蒋丞推门进办公室,跟季逾白商量下午的社区普法公益活动。
这次的活动是他们律所联合街道司法所一齐举办的,其一是进行公益法律咨询,其二则是锻炼自家实习生法律分析和解答疑困的临场能力。
蒋丞:“你手底下那几个实习生,我下午一起带走哈。”
季逾白处理着邮件,飞速抬眸瞥了眼他的这位合伙人,而后点头以示回应。
蒋丞临走时,季逾白刚好点开微信工作群,扫了眼公益普法的相关通知,最后将视线落在活动地址上,莫名觉得熟悉。
他沉心一想,脑海中突然冒出梁洛舟这个人。
“下午的活动我也去一下。”他说完,起身接了杯咖啡。
蒋丞心生疑惑,季逾白这人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些吵吵嚷嚷的场面吗?况且他手上还压了那么多大案,何必去凑这个无关紧要的热闹?
杭市天气古怪,明明才入春,却给人一种过夏天的感觉。
小区环境清雅、植被繁茂、虫鸣聒噪,大爷大妈们热情高涨的声音像是要把社区公园原地掀了。
蒋丞跟季逾白两人忍着黏腻热意,在不远处搭好的棚子下观察记录几个实习生的临场表现。
梁雪华此时挎着菜篮子路过,看见眼前无比热闹的景象,还以为社区又在发放粮米油盐,于是也要往里凑。
她没两下就被挤出来,正巧在人堆里碰见一个熟悉面孔,抓住就问:“在排队抢什么东西?”
那人回她:“不是抢东西,是律师进社区免费做普法宣传。”
梁雪华眉头一压:“你家又没什么官司,跟这儿凑什么热闹?”
中年妇女朝她挤眉弄眼道:“看到里边那个小律师没,人长得斯文端正,刚好是我女儿喜欢的那款,我挤上去要个微信。”
那人说到这儿,大约想到什么,又问梁雪华:“对了,你女儿上次不是也相了个律师,没成啊?”
梁雪华闻言,陡然回想起那日大伯母上门嘲讽的情形,滞空一秒后开始胡诌:“我家洛舟瞧不上那个律师,碰巧还有个更不错的人选。男人嘛,就像菜市场里的大白菜咯,要多挑多选多对比。”
她说完,掖了掖菜篮子里的香菜,抬脚往家的方向走。
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季逾白耳中。
他耳鸣一瞬,冷劲修长的手指压了压耳廓,眼底划过一丝晦涩难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