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成欢 第2章 2

喻初薇那句蹩脚的粤语落下去之后，周聿深倒没太大反应。

他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望向她的眼神里似是还带着些审判意味。

像是在打量她这个发廊小妹。

这静止的短暂时间里，让喻初薇意识到一件事。

从周聿深走过来，坐到她对面，他可能就已经认出了她。

不然犯得着一直盯着她这个发廊小妹吗？

所以他这是闹哪出？

当初还是他说的，谁都别再回头。

既然这样说了，就算今晚偶然遇见早就已经分手，甚至断联那么久的老情人，按理说就应该当作没看见。

可他偏要坐过来。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三年不见，在警局遇见，前女友还是这副模样，多少有些看笑话了。

喻初薇突然又羞又气。

周聿深这个人吧，就总能这样，可能是作为心理师的职业病，很爱拿捏人的心思。

也总是看透不说破，就阴岑岑的坐在那里，等着你自个露马脚。

她反倒叛逆的偏不认怂。

也偏不让他得逞。

喻初薇决定继续演下去，她冲周聿深眨了眨那晚她贴的逆天假睫毛：“先森？”你发什么呆呢。

周聿深微撩眼尾，语气沉凉：“好啊，电话给我留一个。”

“……”

他好像比她还入戏。

喻初薇用指尖捋了下额前的金发，而后她冲周聿深腼腆一笑：“唔好意思，我冇带手机。”

周聿深没应话，只是微偏下巴，示意了下桌上的便签纸。

看来她的电话号码他是要定了。

喻初薇硬着头皮，撕下一张便签纸，而后她拿过桌上的圆珠笔，开始慢吞吞的给他留电话号码。

在等待的过程中，周聿深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他慢条斯理的抽出一根烟，咬在了嘴边。

从桌上拿起打火机时，余光中看到喻初薇每写一个号码都有些踟蹰的样子，他低垂眼睫，扣动打火机，蓝色的火焰冒出，点燃了嘴边的那支烟。

青团的雾气弥漫起，周聿深眼眸微启，透过轻薄的烟气，又望向了对面的喻初薇。

烟头的火光明明灭灭，隐在薄清的雾气里，模模糊糊的仿佛前尘韶光。

曾经那样亲密无间的恋人，再遇见，却已是故人。

看喻初薇刚才闪躲，甚至装作陌生人的样子，好像并不想跟他相认。

跟她面对面坐在一起，周聿深没拆穿她。

与她扮作陌生人，自然也就问不出她怎么会这副打扮，就连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这么寻常的对白他都问不出。

他很不喜欢跟她之间的这些隔阂，很陌生，也很令人难过。

缭绕的烟气恍若一层虚化的滤镜，遮了男人眉眼里的，那一点藏都藏不住的哀愁。

察觉到喻初薇将要抬头时，周聿深几乎是下意识的垂下眼睫，别开了视线。

写完电话号码，喻初薇将那张便签纸顺着桌子推给周聿深：“记得call我，靓仔。”

“……”

戏演到这里，怎么着都要结束了。

她实在憋不出来那么多粤语了。

给周聿深留完电话，喻初薇就起身，在他的注视下，优雅的转身离开了。

桌子这边，只剩下了周聿深一个人。

他垂眸望了一眼便签纸上的电话，是个陌生号码。

不过倒也不意外，三年前跟他分手之后，喻初薇就换了电话号码。

他曾拨过去她先前的电话，听到的却是号码停机的提示音。

她当初真是狠心，走的那么决绝。

不仅换电话号码，微信拉黑删除他，还迅速换了城市，丝毫不给他任何念想。

就彻底的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聿深？”

听见好友兼合伙人林曜轩的声音，周聿深从思绪里回神过来。

而后他问：“你的事办妥了？”

“已经登记备案了，不过被偷的手机能不能追回来，警察让我回家等消息。”林曜轩回道。

说完，林曜轩又吊儿郎当的反问他：“你怎么坐这里，遇到熟人了，还是遇到艳遇了？”

周聿深收起那张便签纸，他微抬眸，视线落到了还没走出门口的喻初薇身上。

看到她胳膊上被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鲜红痕迹，眉眼间的情绪还未着色，他就不轻不重给林曜轩丢过去一句话：“认错人了。”

夜里的警局外面，白光通亮，几乎照亮了大半个院子。

喻初薇一路走出来，直到走出门口，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她才总算有了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她还是有一种不确定的胶着感。

可能因为她今天这样的装扮，实在不像她自己，所以跟周聿深重逢这件事，总觉得有些梦幻。

像是发了一场梦似的，不真实。

在警局做完询问笔录，跟阿伟一起离开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半多了。

两个人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餐，看到警局对面的一家牛肉拉面馆，就一起走了进去。

准备吃碗拉面再回去。

进入店里，一坐下来，喻初薇就从包里掏出镜子，当着阿伟的面，她眯缝着眼，指尖捏住假睫毛的根部，刺啦一下，就将假睫毛给扯了下来。

“……”

阿伟看她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刚才经历了那么危险的事，看着反倒像是刚相完亲的样子。

他忍不住问她：“说真的，你就那么单枪匹马的闯进去，你就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不是有你在外面接应我吗？”喻初薇将撕下来的假睫毛包进纸巾里，丢进了垃圾桶里。

阿伟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后怕道：“那我万一没接应到你，你身份又暴露的话，就不怕那伙人狗急跳墙吗？”

“怕什么，大不了一死。”喻初薇垂着眼睫，没所谓的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阿伟似是没听清。

喻初薇抿了下嘴，抬眸，改口道：“我说，他们不敢。”

“这你都能未卜先知？”

喻初薇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没那么神叨，分析一下就知道了，他们最近行事作风那么谨慎，就连新人都不敢带过去，这种情况下，量他们也不敢乱来。”

说完，喻初薇抿了口凉茶。

听完喻初薇说的，阿伟禁不住砸了一下嘴：“行，今天可算是又重新认识你了，比以前还牛逼。”

阿伟由衷的赞叹道。

以前的喻初薇有多牛逼呢。

阿伟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刚开始跟喻初薇搭档时，两个人要去野外采访一个，住在悬崖上的一位老者。

因为要攀上悬崖，采访之前，两个人特地去学了攀岩。

阿伟个子很高，手长脚长，学的很快，可真要到了实地，攀登真正的悬崖时，他竟害怕的有些腿软。

正当他原地调整心态时，旁边的喻初薇已经蹭蹭蹭的爬了上去。

阿伟在底下看的目瞪口呆。

这他妈是属猴子的吧。

从那以后，阿伟简直对喻初薇刮目相看。

一开始，阿伟对喻初薇还是有点好感的，毕竟她长得那么好看，素颜时白白净净的一个软妹子，多少会让他这种钢铁直男生了怜爱之心。

那时阿伟还总在喻初薇面前想彰显男儿本色，慢慢的，他就卸下了伪装。

就算暴露胆怯也不觉得丢人。

到如今，他已是完全摆烂的心态，认怂的做喻初薇背后的小跟班也不是不行。

谁让她那么强大，且。

那么彪悍呢。

点的拉面盛上桌后，阿伟又问喻初薇：“你说我们今天收集的这些偏门素材，要是以后杂志用不上，这不是白忙活了吗？”

喻初薇往拉面里倒了些醋：“怎么能白忙活，我们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也是，歪打正着的端了个盘丝洞。”阿伟啧了声。

喻初薇没再说话，不管怎样，阿伟也算是今天帮了大忙，她吸溜口面条，对他说：“不管这素材能不能用，反正今天得谢谢你，这顿我请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阿伟转身跟服务员又点了份店里的招牌大棒骨。

说好请客的，喻初薇也就随着他点了。

跟阿伟吃完面，回到家时，还不到十一点。

喻初薇洗漱完，透过浴室的窗户，朝外望去，那家天上人间的发廊已经封了。

这会儿外面很清静。

没了那些吵闹声，她今天晚上总算可以踏实的睡一觉了。

喻初薇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了浴室。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微信视频聊天的邀请声，喻初薇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原来是发小苏曼玟发起的邀请。

喻初薇点了同意键，屏幕上瞬时出现了苏曼玟正坐在桌子前吃螺蛳粉的画面。

“你这吃的是晚餐，还是宵夜？”

苏曼玟回她：“宵夜。”

“找我有事？”喻初薇将毛巾搭在肩膀上，举着手机，窝到了沙发里。

苏曼玟用纸巾擦了下嘴角：“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说等你一下午，你都没来。”

听苏曼玟这样说，喻初薇这才想起今天下午本来还有个约会来的，结果被她忘的一干二净。

“我下午忙的，给忘了。”喻初薇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连声抱歉都没有。

“你这忘了几次了？”苏曼玟透过屏幕，盯着她，一针见血的问道，“三年了，我给你介绍过那么多男生，要不就是忘记去见面，要不就是见了也不给人家留联系方式，怎么着，你是旧爱难忘，到现在你都还在惦记着那个周聿深，是吧？”

听见周聿深的名字，喻初薇的心里生起了绵绵密密的反应，可表面上，她却没所谓的回了苏曼玟一句：“少来，你看我长得像那种长情的人么。”

这话落下去之后，视频对面的苏曼玟不说话了，只是安静的盯着喻初薇。

透过手机的屏幕，细细的看了下她的长相。

刚洗完澡的喻初薇，皮肤白皙，那双眉眼很秀气，素颜时清纯可人，可浓妆时，眼线搁眼尾那儿一翘，也是尤为的蛊惑人。

简直就是纯欲天花板了。

这发小骨子里却也有些男孩子气，跟她从小一起长大，苏曼玟比谁都了解，下河捉鱼，爬树掏鸟蛋，她也没少干过。

可真要穿上晚礼服，就那前凸后翘的惹火身材，又不知迷死多少个男人。

就是这样一个可甜可盐，深受男人欢迎的小狐狸精，却跟周聿深分手后，到现在都还是单身。

苏曼玟叹了口气：“确实不像，但你会装。”

“……”

“不是我说，都分手三年了，我跟你讲，男人在感情里大多都特别的狠心，可别指望分手三年还对你念念不忘，你看周聿深长得跟个纨绔公子似的，没准早就三年抱两了，你还搁那儿走不出来，耽误的可是你自己。”苏曼玟苦口婆心的劝了她一句。

喻初薇没吭声。

她并不想将今天跟周聿深的那场猝不及防的相遇，告知给苏曼玟。

也并不想说再见到他时，她心里的那些排山倒海。

甚至刚才听到苏曼玟说他可能已经有了别人时，她心里还是会仓促的难过起来。

看喻初薇搁那儿发呆，苏曼玟吸溜完一口螺蛳粉，问她：“你想什么呢？”

喻初薇回神：“想下周的采访工作呢。”

“对了，下周二你不是要参加个晚宴，去接近那个时尚女魔头吗？”苏曼玟转而又跟她聊起了工作上的事。

“嗯，怎么了？”

“晚宴的裙子，我帮你借到了，明天给你送过去，你记得签收。”

苏曼玟本职是时装设计师，还算是知名的那种，所以参加晚宴，跟她借晚礼服，非常的方便。

就连为了接近那个时尚女魔头，进入晚宴的嘉宾邀请卡，也是苏曼玟帮她搞定的。

喻初薇点头应了下：“行，我记得。”

跟苏曼玟后来又聊了些别的，两个人就挂断了视频。

喻初薇还窝在沙发里，刚才苏曼玟提到周聿深，她又想起了跟他在警局的那场偶遇。

其实到现在，她都还弄不清，周聿深有没有认出她。

要是根本就没认出她的话，那她还在这里回味，就有些过于矫情了。

她跟他之间也不会再有什么故事，因为当时给他留的电话号码，根本就不是她的。

至于周聿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浔城，可能是来出差的，之后要是离开，两个人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既然如此，那她干嘛还要在这个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情绪。

就算浪费半点，也是庸人自扰。

没！劲！

喻初薇起身，她将毛巾丢到一边，而后关上客厅的灯，就径直朝着卧室走了过去。

下周二的晚宴，在浔城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

来之前，喻初薇就换上了苏曼玟给她借的晚礼服。

一条人鱼姬色的长裙。

为了配合这条裙子，喻初薇还专门找了个造型室，好好打扮了一番自己。

跟阿伟碰面时，这位直男搭档眼睛里都快要冒火星子了：“薇姐，你不去当明星可真是可惜了。”

喻初薇没理他，只是拎着裙摆，走进了酒店。

一进入晚宴，就看到苏曼玟迎了过来：“初薇，我帮你打听好了，那女魔头现在就在二楼的休息室，你试着去找她一下，不然等下晚宴开始，你可就没机会接近她了。”

喻初薇拎起了裙摆：“还是你对我最好，么么！”

说完，她转头对阿伟说：“阿伟，你就在这里等我，如果能采访的话，我就给你打电话。”

“行，那我就在这里等着。”阿伟爽快的应道。

听阿伟应完，喻初薇就拎着裙摆，抬脚朝楼梯那边走去。

二楼很安静，一路走过去，也没看到什么人。

走到一半，突听得从另一边的楼梯口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喻初薇下意识的望了过去。

灯光昏暗的走廊，周聿深踏下最后一个阶梯，慢慢现身到了走廊里。

随着他的身影出现，喻初薇也明显感觉到了，她心跳落空的一拍。

以为不可能再见到的人，却没想到一星期之内竟见了他两次。

这一次，周聿深一身英式西装，比之上一次还要矜贵，他单手插兜，跟上次一样，正微垂侧脸，看着手上的手机。

他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喻初薇捏紧了手上的裙摆，她并不想跟周聿深打招呼，在他可能抬眼就能看到她的工夫里，她难免有些紧张。

毕竟这次相遇，她毫无伪装。

在跟他即将要擦肩而过的这短暂时间里，却也更像是凌迟，一点点的折磨你，死都死不痛快。

许是听到前面的脚步声，周聿深微抬上目线，望了过去。

他的双眼皮褶子很深，暗光里，他这样望过来时，浅淡的眉眼有种说不出的哀伤。

这一眼，令喻初薇心脏莫名微皱了下。

两个人视线相对，却谁都不说话。

灯光昏暗的走廊里，曾经分手的恋人，一步步朝着对方走近时，仿佛走进了一条时光隧道，过往的回忆突然汹涌而至。

躲都躲不开。

“我要和周聿深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周聿深，你混蛋！”

“今天就把话讲清楚吧，一直这么吵下去没意思。”

“周聿深，我要跟你分手。”

“好，分手，这一次，我们谁都别再回头。”

……

那些回忆，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箍住了喻初薇的喉咙，几近令她快要无法呼吸。

在周聿深将要走到她面前时，不知是残留的心动，还是紧张，亦或所有情绪伴着那些回忆一并压制过来，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跑。

在最后终于撑不住时，喻初薇拎起裙摆，准备逃离这个走廊，只是她刚转身，还没来得及朝前走去，就被周聿深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低凉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应声而起。

像海妖蛊惑人的歌声似的，令她动弹不得。

“你还想往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