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姜渺被闹钟吵醒,睁开眼睛,视线不聚集地落在天花板上。
过了很久神志才慢慢回笼,拿过手机关掉闹钟时,屏幕上显示出低电量提醒。
姜渺揉着胀痛的眼眶下床给手机充电。昨晚看着招聘启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难得的一个不需要药物助眠的夜晚,睡的时间很长,却不太安稳,梦里满是桂花树下的少年身影。
她心情有些糟糕。清醒时她可以高筑心墙,将往事牢牢关在门外,却阻挡不了在梦里一次次地被记忆反扑、纠缠,提醒她,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洒脱。
昨夜的梦格外迅猛,梦里的人一时在树下错愕地看着她,一时又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她,下一刻却又红着眼眶,悲切地质问她。
记忆像一只锐利的箭,带着两年的时光在头脑中穿刺而过,清醒过后姜渺的头仍在隐隐作痛。
仅仅只是因为,她又再遇见了他。
想到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昨天的面试,想到那份注定失之交臂的工作。姜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起床去洗漱。她没有时间悲春伤秋,她得赚钱,得生活,这个工作得不到,她就得尽快找到下一份工作。
吃过早饭再次浏览招聘网站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是个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显示的是北市。
她犹豫了一会儿,点了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问道:“您好,请问是姜小姐吗?”
“......是。”
“我是智启科技人事部的,现在通知您已被公司录用,请于明天早上九点准时来市场部报到。”
话语带着微弱的电流声传入耳朵,每一个字姜渺都听得非常清楚,可是仍有好一会儿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我被录用了吗?”姜渺握着手机喃喃自语,“不可能啊......”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说道:“怎么不可能呢?您面试的表现很优秀。”
电话挂断之后姜渺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找到工作的喜悦之情。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一会儿想到自己总算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大城市有了立足之地,一会儿又想到公司的老板可是郑予安,她作为员工肯定避免不了与他有些工作上的交流,到时候该怎么面对他?
郑予安是公司的老板,人事录用肯定要经过他的同意吧?可是他怎么会同意让她进他的公司呢?
或者说,她只是一个小职员,他根本不屑于干涉她的去留?
又或者说,他是故意放她进公司的,因为她成了他手底下的一个打工人,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报复她、折磨她?
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决,因为郑予安绝对不是一个这样的人。
但她很快又沮丧地想,已经过去七年了,谁知道他这些年有了什么样的变化,还是不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人呢?对于现在的郑予安,她根本无从猜测他的想法。
想来想去,她甚至已经想打电话告诉公司的人事,她不要这份工作了。
通话记录都翻了出来,姜渺的手指悬停在刚刚打过来的号码上,却迟迟摁不下去。
末了,她终于放弃了这场自我折磨,把手机扔到一边,认命般地长叹一声。
好工作可遇不可求,过了这村就难再找到下个店,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能跟钱过不去,不管进公司会遇到什么,只要承诺的工资照常发,她什么都能忍。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第二天站在公司楼下等电梯的时候,姜渺仍有一种欲拔腿就跑的冲动。
电梯门缓缓打开的时候,她的心脏都紧张得揪了起来,生怕从里面出来的是郑予安。
进了公司之后,她又像做贼一样目光四处梭巡,提防每一个拐角和每一扇门,前男友的身影像一道暗沉的云翳,始终低垂在她心间,叫她心头惴惴不得安。
幸好她只是一个小职员,入职报到不需要去见郑予安。
市场部的主管叫赵晴,算是姜渺的顶头上司。她三十多岁,化着淡妆,穿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给人感觉气场很强,做起事来也雷厉风行,见了姜渺之后简单地问了她几句话,然后领着她去工位上,一路上向她介绍部门的大致情况和她将要做的工作。她说起话来又密又快,信息量也很大,姜渺得全神贯注地听才能跟上她的节奏,渐渐就把郑予安抛诸脑后了。
赵晴带着姜渺走进一间大办公室,里面大概有七八个人,都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认真工作。赵晴向部门里的同事们介绍了一下姜渺,嘱咐他们平时工作的时候多照顾照顾她。
新同事的到来打破了办公室的沉闷,大家的反应都很热切,姜渺有些受宠若惊。未来要一起工作的同事们看起来人都挺不错的,让她初来这家公司的紧张感也消失大半。
赵晴给她指了工位,让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问问同事,然后就回办公室忙自己的事了。
姜渺一坐进她的位置,隔壁工位的一个年轻女孩就来找她说话。她十分自来熟地向姜渺介绍自己和同事们的姓名,加了姜渺的微信,把她拉进了工作群,给她发了很多文件,让她自己学习一下,有不懂的可以问她。
同事姓白,大家都叫她小白。她人很健谈,跟姜渺说了很多工作上的事情,姜渺对她印象很好。
第一天上班,姜渺的感觉还挺不错,短暂地放下了关于郑予安的种种担忧,单纯地为自己走入普通上班族的生活而感到高兴。
虽然她现在还不算正式入职,这份工作还有一个月的试用期。但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意味着她的生活就要渐渐正常起来了。
不过她也没能彻底放松。
刚上班的那几天,姜渺在公司走动时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据她所知,郑予安的办公室跟她不在一个楼层,她一个食物链最底层的小职员,平时在工作上也没有什么需要去跟他汇报的地方,所以上班这么多天以来,她一次也没看见过郑予安,而他也从没来主动找过她。
姜渺渐渐卸下心头重担,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免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人家现在是公司老板,和她从来都是云泥之别,怎么会像她一样总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早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也许他早已从过去的阴影之中走出来,有了新的感情,新的生活。姜渺对他而言,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过去,她在或不在,于他都没什么影响。
姜渺决定认清现实,摆正自己的位置,不作庸人自扰。
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上班的第四天,姜渺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认真地看部门之前的工作报告。她来公司不久,领导没给她分配太多的活,只让她多看看以前工作的相关材料,尽快把业务熟悉起来。
同事们都是很优秀的年轻人,姜渺总觉得自己和他们相比,在各方面都有所欠缺,只能用勤奋弥补。因此她几乎是废寝忘食地研究各种材料。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同事都陆续下班,小白在做完自己的工作之后也伸伸懒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看到姜渺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手里拿了一支笔,不时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十足十好学生架势。
“上班不是上学,没必要这样逼自己。”小白这样对她说,“偶尔摸摸鱼也是可以的。”
姜渺笑着对她点头,告别之后目送她走出办公室,然后将视线收回电脑上继续忙自己的事。
她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中时,总是很沉浸,连外面何时下起了雨都不知道。等到快七点的时候,她一抬头,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窗外隐约传来沙沙雨声,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淌。
姜渺关了电脑,收拾好自己的包,将办公室的灯一一关掉,下楼。
走到门口时才发现雨势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也没有一时半刻就能停的趋势。出门时查过天气,没说会下雨,因此姜渺没带伞。
她把手机放到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放好,拿包顶在头上,准备一鼓作气冲到最近的公交站。
刚迈出了一步,一辆车就停在了她的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雨幕中露出一张清俊的侧脸。
“上车。”郑予安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对她说。
姜渺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住了,漫天的雨水像织了一张大网,将她缠紧,雨里的寒气顺着衣服的空隙往她身上钻,她冷得几乎要打寒战。现在就是天上下刀子,她也不愿意上他的车。
她强自稳住心神,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对他说:“不用了郑总,我......”
“上车。”他没让她把话说完,而是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拖长了语调,语气也放得更低沉,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姜渺第一次听到郑予安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握着包的手狠狠颤了下,嘴唇咬到发白,最终眼睛一闭,牙一咬,壮烈赴死一般走过去。
她不敢离郑予安太近,只好去拉后座的车门。手指刚一触上拉手,前座的郑予安便回头,凌厉的眉眼在雨中更显苍冷,向她投来一个冷淡却暗含锋锐的眼神。
他什么也没说,姜渺却瞬间像触电一样缩回手,生生打了个寒颤。
冷雨像细针一样往脖缝里钻,姜渺胸膛起伏几息,最终还是认命,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时移世易,她如今在郑予安面前,只有任他捏扁搓圆的份。
况且如今在他手底下讨饭吃,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了好。
车轮转动,卷起雨点飞旋着驶向前方,只留下地上飞溅的水迹,恍若七年前戛然而止的断章,再续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