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鸣有音 第3章 朝府

清州的夏日极热，往年即便青鸣珂这样不怕热的体质，也不大到廊下去。

奉安的气候是冬冷，夏天倒不怎么热。好在今年天还没彻底热起来，他们就要回奉安了。

六月十六，车马行装都已经置办和整顿好了，青鸣珂便要离开她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回到出生之地去了。

上马车之前，她回头看了那郁郁葱葱，绿意盎然的山头最后一眼。

一路上少不了颠簸，青鸣珂倒从没叫苦，但百盛月和秦沐也没有如他们来时那样赶路。

遇到凉爽的天气，青鸣珂不愿意待在马车上，反而要策马，她幼时曾受青宣明教导过马艺，时隔多年经百盛月从旁协助，她很快便熟练起来。

只是帝女车队即便是再低调，也是浩浩荡荡，惹人注目，遇到城镇人员密集之地，青鸣珂也只能端坐在马车中。

七月初四好不容易到了江州一带，江州是大昭南部极为富饶的地界，江州山水如画，又土地肥沃，前朝之时，有数位皇妃都出自江州，青鸣珂的生母俪妃的父亲就是前任江州州牧朝闻道。

朝闻道出身江州长宁大户，膝下唯有一女朝俪，俪妃因疫病过世之后，朝闻道十分伤怀，加上年事已高，在告老返乡之后两年便也离世了。

而且在朝闻道那一支出了位州牧之后，家族并没有再出过在京之人。不过他们家族富饶，俪妃还留了一位皇女在世，所以长宁乃至江州之中，朝家依旧门庭若市。

青鸣珂既到了江州，没道理不到长宁。

所以还没等现任州牧来拜见，她就轻装带人去了长宁。

朝家家主朝闻远从外赶回时，青鸣珂已经坐在朝闻远之母的厅堂之中了。

他连忙行到老母亲和青鸣珂的面前跪下：“草民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母亲！”

青鸣珂就坐在老太太身边，侧身避了避，下首的秦沐也站了一站。

老太太慈爱地让儿子起身，虚拉着青鸣珂寒暄，不外乎一些思念之语，听多了让人汗颜，毕竟这应该是青鸣珂和朝家所有人的首次相见。

青鸣珂还是比较喜欢冷淡相宜，不过老太太没有恶意，她也尽力配合着：“曾祖母，还不知道咱们府里有几个姐妹和兄弟在，我也留不了几日，一并见了也好。”

老太太赶紧让还候在院子里的曾孙们进来，呼呼啦啦地站了满屋子，秦沐都没来得及回避，只得起身往窗边站着。百盛月也起身让座，不然待会和小姐少爷们坐在一起也不是样子。

朝闻远一下子脸憋的通红，挤出笑容冲着母亲：“母亲也真是的，殿下舟车劳顿，见这么多人做什么？”

青鸣珂看了一圈小姑娘和小娃娃们，一一笑着跟他们点头，年纪小的不知所谓，年级大些的几个姑娘连忙参拜，不过对于这种大礼，她们显然并不算娴熟。

青鸣珂示意侍女奉上给姑娘们的礼物，是人手一份的金玉头面，另有诸多更为稀世的耳珰、步摇钏镯等送到各妯娌处，连未有家眷的公子也有赠礼挑选。

午饭时，青鸣珂与百盛月以及各位小姐和同桌而坐，秦沐则和朝闻远以及朝家几位公子同席于外厅。

秦沐先端起杯中酒，敬朝闻远：“晚辈远道而来，多有叨扰。”

朝闻远笑意颇深，满饮此杯。

余下的由朝闻远长孙朝自言、侄孙朝自云为首的几位年轻人不敢受他敬酒，先一步举杯饮尽。

朝自言道：“二公子从清州一路过来，路上可还安稳？”

秦沐略有差异：“安稳？”

朝自言道：“我是说山高路远，马车可还平稳，我记得殿下身子柔弱。”

朝闻远也忆起当年之事，面上带了感慨之色。

秦沐略微扭头望向内厅的屏风上的人影浮动，主座的方位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他道：“千里之途，在下多有照顾不周，都是殿□□谅。”

朝自云笑说：“二公子温文尔雅，待人如沐春风，何况还有百大人在，殿下自然万安。”

朝自云比朝自言年轻几岁，待人处事却不输。席间除了朝闻远父子，也就他说得上话。

“二公子要是有意，不如多留几日，之后便是七夕佳节，殿下也好跟姐妹们同庆。”朝自云道。

朝自言也附和：“自云所言不虚。”

内厅之中又传出一道女声：“二位哥哥别着急，玉颂姐姐已经答应我了，要在咱们家待过七夕呢，难道二公子能不等姐姐吗？”

朝闻道听出是自家孙女朝含笑的声音，想要训斥却已来不及了，面色又变得通红。

朝自言差点站起身来斥骂妹妹：“这丫头真是没规矩，见笑了，二公子和殿下都见笑了……”

秦沐面色如常，轻笑说：“无妨，无妨。”

众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许笑意。

等青鸣珂放下竹筷，秋意捧上茶水给她漱口，再递上绢帕，老太太也挥手撤了碗筷，两桌便都散了。

青鸣珂平日里午睡会躺上大半天，但是此刻在母亲的旧屋之中，她有些睡不着，便着人去请百盛月。

片刻后，回来禀报的人却回说百盛月有事出门去了，青鸣珂便自己出院走了走。

青鸣珂先是随性而走，遇见青鸣珂的下人们，都远远跪地磕头，不敢起身。

转过一处花圃的石栏处，跪地行礼的人中有一位华服女子的发饰在阳光下闪着光芒，青鸣珂提步到她面前，她头顶的伞影投在这华服侍女的身上，将其发上的垂珠步摇遮住了光芒。

青鸣珂愣了半晌，华服女子的身躯发抖，那月华垂珠互相摇晃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周围蝉鸣之声中倒是让人清凉。

向寒面露愤意，秋意轻叹着冲她摇头。

静了片刻，青鸣珂突然微微转身看向右边角落里方才浇花的瘦削男子，他应该是负责侍奉花草的，并不似寻常做粗活的仆人身板厚实，看着也较为机灵，此刻正借着眼前花叶的遮挡准备逃遁。

向寒喝道：“那边的！殿下面前竟如此不敬！你打算去哪？”

瘦削男子暗骂不好，只得重新跪在地上磕头，“殿下恕罪，小人想去小解，情急之下才……”

向寒一时语塞，秋意冷哼一声。

秦沐却自瘦削男子身后的拐角处悄无声息走出，“是吗？你方才不是一直在此恭维那位明珠姑娘‘明珠配明珠’吗？倒不像是急切的样子。”

明珠的身子抖得更厉害，连这些都听到了，这个秦二公子只怕早就在这里，只是未曾现身罢了。

秦沐走到青鸣珂身边，看她还在愣神，怜意更深，劝道：“天气暑热，殿下还是不要在这里久站吧。”

他本是不爱饮酒，午宴上的几杯也让他觉得身上酒气难闻，想出门散散酒气。刚巧便遇到了头戴垂珠金枝步摇的明珠在这里被人恭维。

他虽认不出青鸣珂的诸多首饰，但是月华珠几乎是只属于皇室之物，即便因为江州盛产，江州大户能有些藏品，但是用这么多月华珠子磨成小垂珠绝不是一般的技艺和手笔，何况还是出现在一位侍女的头上。

他便起了疑心，在一旁多待了一会，直到如今这个局面。

青鸣珂将伞推开，转身和秦沐离去。

向寒和秋意对视一眼，只得带着众侍女跟着他们两位离去。

明珠又在地上跪了许久，周边的其他人都已经起身了，她还不敢起身。

“明珠姑娘，你还是先去跟云公子通个气吧，我看这事很快就会传开了。”那位瘦削男子将她搀扶起来。

明珠拔下步摇，攥在手心，因恐慌手在不停地发抖。

“徐小将军？他真是有心了，军务在身还想着来拜见我。”青鸣珂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见状百盛月松了口气，她从外面回来后听秦沐说公主赐出去的珍稀首饰被人随手送给了侍女，也不免有些动气，却不好直接明说安抚。

刚好徐之扬领君命前往信盛关换防，刚好经过长宁一带，听闻公主驾临，百盛月也随从，便先派长史知会百盛月，让她向青鸣珂请示午后拜见。

之所以知会百盛月而不是同为男子的秦沐，则是因为徐之扬年前成亲的新婚妻子是百盛月的亲妹百盛期。

这时向寒进来禀告：“殿下，朝自云公子在院外有一会了，要不要让他进来。”

青鸣珂看了眼秦沐，秦沐回了一眼，百盛月见此情形若有所思，只是秦沐和百盛月不便说什么，青鸣珂才开口：“既然他都没说要进来，你就只去告诉他徐将军要在朝府拜见，请他们代我招待吧。”向寒领命出去。

院门外。

“徐将军？哦，那是要好好招待的，我这就去转告大伯他们，晚宴定要好好招待，好好招待！”说着，朝自云便飞快地离去了。

向寒看着他不免好笑，但是想到可能是他把公主赐的步摇随意赐给旁人，又将门甩上。

朝自云听到动静顿了一下脚步，才继续抬脚。

三人听完向寒回禀，百盛月最先忍不住，“真是磨磨唧唧，给了人还不敢承认。”

秦沐也露出鄙夷之色。

青鸣珂思忖了一会，“你说她是舞姬？”这话是问秦沐。

秦沐回忆自己听到的对话，“不错，而且应该是自小养在朝府的，其他人都和她十分熟络。”

百盛月感慨，“看来是年少生情呀，可惜轻浮了些。她要是不炫耀，这珠子她就能留到手里了，那可确实是好东西，朝自云也真会挑。”

青鸣珂冷笑，“这便是有情了吗？”

门外又有了动静，向寒又进来回禀，她苦着脸，“殿下，又来了位姑娘，是那个明珠，她跪在外面说是自己偷了东西前来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