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寒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虽刚醒了不久,但方才的梦境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他隐约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好梦,也不打算回忆。
头脑还有些昏沉,赵雪寒想靠着深秋清晨的空气清醒一下,便直接走下楼,来到客栈外。
街上的摊贩还没有开始营业,十分安静。空气寒冷而清新。街灯仍亮着,随着天色越来越明,渐渐熄灭。
赵雪寒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灯中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这灯看起来并不是需要人上油点蜡烛的,倒像是个仙人造出的玩意,那灯罩中的光也不是烛光,而是一团不大不小的光球。亮度适中,既不刺眼也不暗。
而这街灯的灯罩,赵雪寒倒看着有些眼熟。他正想自己是从哪里看过时,却听得头顶传来两声轻响。
赵雪寒循声望去,便看到严珂站在客栈的房顶上,垂着头,用他那一双蓝眼睛看着自己。
“你醒了。”严珂说。
赵雪寒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身体,点了点头。
严珂便踮脚从房顶跃下。他轻轻落到赵雪寒身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赵雪寒见严珂离自己近了,条件反射般紧张了起来。一紧张,就不敢说话。而那严珂也是惜字如金,基本上不开口。
二人面朝大街,肩并肩站着,一言不发,竟莫名奇妙让这清晨空气变得非常尴尬。
赵雪寒实在受不了这又紧张又尴尬的氛围,深吸两口气,转身就往屋里走。他刚刚抬起脚,却听到严珂的声音。
“我今天要去找一个人。”他说,“你跟我去。”
赵雪寒停住脚步。他本来正在想今天是否要去找那个陆真人讨教运气方式的。但严珂要求自己跟着,那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你去找谁?”赵雪寒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严珂答,“你也会想见他的。”
什么人,这么神秘。赵雪寒想,努力在自己大脑里搜寻着,却思索不出自己除陆真人外想见哪个人。
严珂没有再理会赵雪寒,径直越过他走进了屋里。
赵雪寒长叹一口气,在屋外磨蹭了一会,也回了屋。他虽然对严珂的判断表示怀疑,但也不太敢直接背着他溜走。于是简单洗漱整理后,便同严珂一起离开了客栈。
他跟着严珂在街道中绕了几个弯,来到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前。院门没有锁,严珂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有些杂乱,堆着些许木料和一些斧头刨子之类的工具。似乎有人听到二人的动静,厢房的门打开,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姑娘两步窜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青色麻布裙,圆圆的脸粉扑扑,看着很是可爱。只见她在二人面前站定,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严珂和赵雪寒:“二位是……”
她的眼睛在严珂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脑袋旁飘出一行小字:“这个大哥,长得挺帅。”
然后又转头看了看赵雪寒,字变了:“这位长得就有点……”
赵雪寒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们来买东西。”严珂说。
“果然是客人。”姑娘看着严珂,笑眯眯道,“客人是想做桌子椅子还是想买画?”
“买画。”严珂道。
“买画啊……”姑娘歪着头,想了想,“我们隋先生最近手头上的活有点多。不知道客人要画些什么。图案复杂的话,大概要以个月后才能完成了。这样可以吗?”
“无妨。”严珂简练答道。
“那行。客人跟我来。”那姑娘转身,向着方才她走出来的厢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亲自跟我们画家说吧。”
赵雪寒跟着严珂走进了厢房。那房里倒是很明亮,满是油墨的气味。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房间尽头,拿着笔,正在一块很大的绢布上仔细勾勒着。
赵雪寒探头看了看,那人画的是一束芍药,花瓣重叠繁复,色泽却清新雅致,甚是美观。
“客人来啦。”那小姑娘仿佛怕画家听不见似的,轻轻跳到他身边,捏着画家没有拿笔的手,凑到他耳边说。
那画家似乎笑了一下,抬起了脸。赵雪寒看清是个长相秀气的年轻人。
画家看着二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将笔放下,举起手,缓缓地在空气中划了几个手势。然后用手指点点嘴巴,转头看向姑娘。
“隋先生问你们想画些什么。”姑娘说。
赵雪寒微微挑起了眉毛。
这个画家,是个哑巴。
严珂虽然说是买画,但似乎并未真的想好让那画家画什么。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皱起了眉头,沉默了下来。
赵雪寒见严珂不回答,犹豫了一会,便自作主张替他说了话:“画萱草吧。”
严珂转头看了赵雪寒一眼。赵雪寒见他表情没变,隐约感到自己接他的话是在严珂不起疑的安全范围内,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哑巴点点头,朝姑娘打了几个手势,姑娘便对赵雪寒说:“隋先生说可以,不知道客人想画在什么上面,是屏风还是扇面?也可以画在家具上,但之后需要上一层清漆,会贵一些。”
赵雪寒眨眨眼睛,看向严珂。严珂没有说话,示意他接着说。
“画在木桶上。”赵雪寒说。
哑巴的神情闪过一丝疑惑,小姑娘似乎也不太能理解。“木桶?”她重复了一边,似乎在确认赵雪寒有没有说错。
“对,就是木桶。”赵雪寒说,眼睛紧紧盯着哑巴。“在桶口处画一圈萱草,将桶围住。”他用手示意了一下。
姑娘歪着头,对这个要求依然很好奇。“客人在木桶上画花草是为什……”她问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哑巴捏住手,轻轻地拉了一下。姑娘便立即住口了。
哑巴比划了一下,姑娘点点头,朝二人说:“隋先生问客人是自己准备木桶,还是在我们家这里做一个新的。”
“在这里做吧。”赵雪寒说。
小姑娘点点头:“那二位客人跟我来吧。”随即将二人带到了另一间房。这间房里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坐着刨木头,听见有人进来便抬起了头。
“爹。”姑娘说,“帮这两位客人做个桶。”
那木匠话不多,简单问了桶的大小材料后,便埋头做了起来。严珂掏出银子,交了定金。姑娘便将二人送到门口。
告别前,赵雪寒看到这姑娘的袖口上绣了一朵花,便多扫了两眼。姑娘注意到赵雪寒的视线,便大大方方地将袖口展开,让赵雪寒看。
一朵浅粉色的杜鹃绣在朴素的布料上。杜鹃姿态很好,但绣得有些马虎,不过倒不至于糟蹋了原本的形状。
“这是隋先生给我画的,我最喜欢这朵花,觉得洗了可惜,就索性绣上了。”女孩笑着说。“隋先生喜欢画,手闲不住,只要待着就忍不住画上两笔。我好多衣服上都有他画的花,我不太会做针线活,又想都留下,真是绣都绣不过来。”
赵雪寒笑了笑,忍不住打趣道:“你那隋先生手闲不住,也不画点别的赚钱,倒是都花在你衣服上了。”
女孩的脸瞬间飘过一抹绯红,急忙岔开话题。“客人要的东西不难画,一个月后肯定会画好。”她说,“到时候要记得来取。”
二人答应后,便告别了女孩,走出了院子。赵雪寒走在严珂身后,看那姑娘关上门后,便想问问严珂发现什么没有。然而他一看严珂就紧张害怕,对着他的背影酝酿半天也没有出声。
严珂似乎丝毫没觉察到赵雪寒的心理活动,只是径直沿着巷子向前走。哑巴住的地方本来就靠近村镇的边界,赵雪寒跟着严珂拐了几个弯后,竟不知不觉出村了。
赵雪寒一头雾水,想着难不成这就调查完了?他满脸疑惑,跟着严珂走在林间小路中。严珂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赵雪寒听到一阵唢呐乐声从身后传来。严珂迅速转身,拎起赵雪寒的领子,跳到树林里隐藏起来。
赵雪寒被严珂按住头蹲在林子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唢呐声越来越近,他抬眼朝小路的尽头望去。一群人披麻戴孝,抬着一口楠木棺材,吹吹打打地走了过来。
那棺材做得很大,边缘和四角都绘上了精致的花纹,一看便是从有钱人家出来的。赵雪寒不知道严珂为何要躲这一队送葬人。他仔细观察了一番,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此时路的另一端,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昨天见到的那群修士再次出现在小树林旁。他们沿小路走着,见到棺材,便礼貌地站在路边,示意送葬队伍先行。
送葬的人看到仙人,大多是高兴的。凡人对修行之人多有崇敬之情,即使心里知道他们对其他人的灵魂转生之事并没有多少影响,却依然稍稍寄了一丝希望。
大概是盼着偶遇的仙人修士能给这刚去世的人带来一些投胎的好兆头,队伍中有人下令将人群停下。只见几个穿着孝服的人站定,冲着修士们拱手施礼,正欲开口之时,那架在几人肩上的大棺材,却危险地抖了一下。
本欲向仙人搭讪的人脸色变了,对着修士做了一个歉意的神色,低头问抬棺的人:“是不是累了?先别歇,马上就到了。”
“……并不算累。”那抬棺的人神色茫然中带着一丝恐惧,“我觉得……刚才那一抖,好像是从棺材里……”
抬棺人话还没说完,那棺材又抖了一下。这一抖非常明显,所有人都看到了。几名修士皱起了眉头,吹拉弹唱声瞬间停止,几个抬棺人僵直地站在地上,抬棺的手瑟瑟发抖,一副想扔又不敢扔的样子。
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诡异的“咯咯”声随着棺材的颤动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