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九幽深切感受到了七年时间里千羽的变化。
曾经的她外表看上去冷漠,但实则就是一个心底柔软的小女娘,最经不住他的逗弄,三言两语就能惹得她两颊绯红。
可现在她,气势较之前厉害了不少,逗弄起他来也是得心应手,俨然一副久经人事的老手模样。
他眼底满是失落,兀然想起烟婳来,她一生并未嫁人,年少时游历江湖,归宗不久后就生下了千羽,受尽指摘。
但这种谴责声并没有改变烟婳的行径,而后的她在成为赤蛊宗宗主后,大肆豢养男宠,为世人不耻。
胸腔内狂跳的心脏在这一刻陡然梗住,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千羽,看着她如炬的目光,一时竟油然而生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千羽会不会也同她阿娘一样,有了宋遂安远不够,还要对他们这些样貌姣好的男人垂涎三尺。
但也怪不得他这般思忖,昨夜他亲眼见到宋遂安准备婚宴时的那般雀跃神色,今日又被千羽于众目睽睽之下强吻,是真是假真假他早已分辨不清,只知道他这副皮囊被千羽瞧上了。
这么轻易就能瞧上一个有着好皮囊的男人,看来千羽是真的把他放下了,也忘了......他心中顿时泛起无限苦楚。
九幽不自觉绷直了嘴角,一把拽住千羽的手往下扯,冷声道:“我没有留在赤蛊宗的打算,也断然不会做你的宠倌,还请宗主自重!”
“自重?”千羽看着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轻笑一声又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她的灼灼双目,“你莫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在我面前口无遮拦,当我宠倌怎么了?还委屈你了?”
千羽多少带了点逼迫他现出原形的恶趣味在的,她故意说出折辱他的话,就等着他忍不住怒火,露出马脚。
但九幽只觉得心中难受,他别过头来不再去看她,“宗主这样做,可是会伤了他人的心,莫要如此了!”
他步步后退,委曲求全,却听见眼前的人低声一笑,“我怎不知我伤了他人的心,不如你说来听听......是何人?”
九幽忍不住攥紧了手,眉头紧蹙道:“宗主不是要成婚的人了,还纠缠我作甚?”
他话音一落,千羽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之前去过赤蛊宗,还听说了她和宋遂安要成婚的假消息。
这个傻子,竟还轻易相信了!
她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轻抬眉梢看向他的侧脸,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因为隐忍多了几分委屈倔强,越瞧越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他。
“原来你是在介意这个,可我何时说过我要成婚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九幽微微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千羽之前同何莫问对话时并未提过“成婚”二字,眼瞧着再也瞒不住一切,心中顿时慌张起来。
他的反应都被千羽尽收眼底,明明跟个煮烂了的饺子似的,馅漏得不能再漏了,但他的嘴依旧硬得跟个死鸭子似的。
千羽见势,继续道:“看来你对我还在乎的,既然连成婚之事都能知晓的这么快,郎有意妾有情,怎么就不能同我回去了?”
话音一落,九幽似乎更恼怒了,他微微支撑身体想要挣脱开眼前的人,但又被千羽一掌按在胸口推了回去,“成婚之事是假的,若你同我回去,让我高兴了,我也可以跟你成婚!”
她几乎是贴着九幽说的话,九幽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但随后又将脸侧了过去。
见面前的人只是呆愣愣地深思,对她的示好没有一点反应,千羽有些疑惑。
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暗示也足够明显了,他究竟还在纠结些什么,为什么不与她相认!
“多谢宗主美意,但除了这副皮囊,我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之人,不敢奢求能同宗主在一起,还请宗主放过我!”
千羽耐着性子给足了九幽思索的时间,最后却只听到这样的回复,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无比难受。
她突然开始担忧起九幽来,那个曾经无法无天的人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竟变成了现在这副自轻自贱的模样。
眼见再逼迫下去也无用,千羽收回了眼神里的灼热,松开手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你恐怕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这人一旦瞧上了谁,定然是不会轻易撒开手的,你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胸口!”
轻飘飘的话语落在九幽耳中,他大吃一惊匆忙转过身来扯开衣领,心口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红色斑痕,半个指甲盖大小,不疼不痒却叫他为之浑身一颤。
这是守忠蛊,是烟婳专门下给赤蛊宗弟子的蛊虫,即使用放血引蛊之术也无法除掉,歹毒异常。
被下蛊的人除了母虫死掉,此生再也无法摆脱下蛊之人,因为无论宿主身在何处,下蛊之人都能找到他。
这种蛊虫照理说应当随万虫窟被销毁了才是,但却偏偏被千羽留下,九幽一时间有些惊愕。
千羽颇为满意他惊慌的神色,替他整理好凌乱的衣领,轻笑道:“逃是逃不掉的,不如就从了我,还能少吃点苦!”
她的话像极了强抢良家妇女的一方恶霸,若是以前,九幽兴许还会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但现在的他只剩下满心的惊慌,他只害怕千羽瞧见了他的真实样子会失望,会因为心疼愧疚而对他百般好。
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些,甚至隐隐开始害怕起来。
但随后,眼前人似乎没了继续逼迫他的念头,整理好了他的衣领,拍拍肩,轻快道:“走吧,该去做正事了!”
九幽木讷地随着她继续往前走,紧蹙的眉头没有一刻放下。
远处天光逐渐暗淡下来,他们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直到眼前宽阔的林道一点点宽阔起来。
千羽的脚步陡然一停,目光锐利扫过林子深处,冷声道:“都出来吧!”
声音未落,林子深处传来利箭擦过长空的声音。
千羽脚步未动,手却先伸了出来,一道屏障瞬间凝结成形,将二人护在其中,散发出莹润光芒。
与玄阳宗的金光术凝结而成的屏障不同,这道屏障由纯粹内力凝结而成,也唯有千羽这等内力强大之人才能如此随意运用内力,化无形为有形。
箭雨没过一会儿停了下来,深暗林中忽地又传来无数道脚步声,四面八方而来将二人团团包围。
为首的人俨然是和千羽积怨已久的陆峥,他见千羽只带了一个人,脸上的猖狂再也藏不了一点,轻蔑笑道:“你这贱人还真是狂妄,竟敢如此前来!”
千羽面对层层包围倒显得格外淡然,她心情好,对于陆峥的谩骂也多了几分宽容,轻笑一声道:“陆宗主真是别来无恙啊,都这把老骨头了竟还肯亲自前来找我麻烦,真是......不自量力!”
陆峥被骂了回去,气得脸色铁青,愤然道:“贱人,你坏我玄阳宗根基,不杀你难以解我心头之恨,都给我上!”
话音一落,围在周围的人都涌了上来,千羽挥掌掀飞四五个人,匆忙回头,却见身后的人四处闪躲,面对朝他而去的利刃没有一点抵抗之力。
千羽眉头紧皱,徒手接下长剑,指间稍稍用力,剑刃瞬间碎成两半。
她一把拽起倒在地上的人,又用内力掀翻另一波人,拽着九幽的胳膊冲出层层包围。
陆峥见千羽带着一个拖油瓶疲于应战,心中一喜便就想加入战斗将千羽围杀此地,但他刚抽出剑,腰间陡然传来一道剧痛,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还没瞧清人影,腰上的剑又被抽了回去。
疼痛难忍下,他手脚一软跪倒在地,用剑竭力支撑住身体。
身后的翠绿人影这时挪步到眼前,陆峥抬头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气恼不已,心如死灰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阿爹,你难道还没有看清现实吗?玄阳宗沦落到人人喊打喊杀的地步,根本就不是千羽的错,是你啊!”她的声音微颤,无力地握着带血的剑,“我和陆寅时还想好好活着,我们还得守住玄阳宗,你要怪就怪我吧,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
说罢,她一剑挥了出去,眨眼间便割断了陆峥的脖子。
“玄阳宗弟子听令,都给我住手!”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林间,原本朝千羽涌过去的人一个个匆忙退了下去。他们知晓自己根本不是千羽的对手,但又苦于为陆峥卖命,陆海衣的声音在此刻无疑是一剂救命汤药,所有人无不为之感激涕零。
陆海衣扔掉手中的剑朝千羽走了过去,双眼微红道:“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
千羽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从今以后,只要玄阳宗不再来犯,我也绝不会再对你们赶尽杀绝,至于陆寅时.....他的病交给赤蛊宗!”
“好,你最好记得你今日说的,若是食言,我拼尽玄阳宗之力也绝不会让你好受!”
说罢,她挥了挥手,身后站着的弟子见此匆忙退了下去,没一会儿抬上来十七具死尸。
“这是我的诚意,希望你不会介意我送回来的是尸体!”
说罢,她一挥袖子,转身带着玄阳宗人离去,千羽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欣赏神情。
浮虚境被破,玄阳宗也失去了最后的希望,门内弟子不满金光术会损害根基,更不满陆峥不把普通弟子当人看的丑恶嘴脸,一个个离开宗门另寻他路。
但在这种情况中,陆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将所有事情都迁怒到千羽身上,一门心思跟赤蛊宗对着干,弄得宗内怨声载道。
这件事到最后甚至还牵连到了陆寅时,自从三年前他带人围剿赤蛊宗人未果后,身受重伤,至今仍旧昏迷不醒。
赤蛊宗有千羽作镇,更有无数蛊虫傍身,玄阳宗哪里又是赤蛊宗的对手。就在这样的危机情形中,陆海衣主动找上门来同千羽和商,她们间的密谋无人知晓,却也成了千羽最大的底牌。
千羽一直都很欣赏坚毅果敢之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拎得清是非对错,她一改之前在浮虚境中对陆海衣的看法。
待人散尽后,千羽想起了之前的一幕,回身瞥了一眼满身泥污的九幽,微凉的目光中满是疑惑。
九幽他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