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九幽离开后,千羽遥遥看向宋遂安一步步向她走来,微微有些恍惚。
像极了宋府里一个极其平静的清晨,她睡醒后在院子里玩耍,而宋遂安收拾好自己后步履匆匆前往私塾,见到面后相视一笑,宋遂安像往常一样轻轻唤道:“恬儿,早上好!”
而她也满心欢喜笑盈盈回道:“兄长,早上好!”
这般寻常的话到了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来,宋遂安瞧着比之前消瘦了很多,轮廓分明的脸凹陷了下去,整个人全然没了之前温润如玉的气质,多了一副历尽沧桑的颓废感。
她就这么看着,内疚感涌上心头,心里似是有把剪刀绞得她疼痛难忍,鼻头微微一酸,眼泪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宋遂安见她要哭,匆忙向前几步想同从前那样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安慰她,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最后还是收了回来,他露出一副苦涩的笑容,艰难动了动嘴巴,“好久不见!”
话音一出,千羽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好久不见!”
她本以为宋遂安会恨她,会想杀了她替阿爹阿娘报仇,可他却没有,他眼里满是心疼和关切,似乎在问她:你过得好不好,你还痛不痛,你有没有想我?
可他越是如此,千羽越是心疼,越是内疚。
“伤可好些了?”宋遂安故意撇开那些让他们都痛苦的话题,轻飘飘问道。
千羽狠狠点点头,哭得更凶了,“你为何不恨我?明明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阿爹阿娘!”
宋遂安眼神里满是悲伤,他蹲下身擦去千羽脸上的泪水,故作轻松笑道:“恬儿,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什么都知道......别哭了,乖......”
宋遂安的轻声安慰击溃了千羽心中最后一道堤坝,她紧紧抱住宋遂安的脖子,伏在他肩头抽咽道:
“我好想你,好想阿爹阿娘,我真的好想好想......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我梦见阿爹阿娘死在我眼前,我梦见你没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兄长,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阿爹阿娘,都是我害的......”
宋遂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泪水再也忍不住同她一起流了下来,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哭了许久许久,像极了丧失亲人后相互舔舐伤口的两只落单小兽。
等到千羽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宋遂安摸了摸她的脑袋,苦涩笑道:“恬儿,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就我们两个人......”
千羽听到这儿忽地一下将他推开,难以置信道:“兄长你可知道你被种下了月殇蛊,若是离开你会死的!”
宋遂安用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看着湿润的泪眼,故作轻松道:“没关系,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一切都值得......你十年前就想逃离的地方,我又如何忍心让你为了我继续留下来?”
千羽摇了摇头,目光如炬道:“不,你不要说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等过不了多久浮虚境开了,我拿出烟婳要的东西,她会放你离开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离开,好不好?”
宋遂安笑着摇了摇头,“我都听说了,能从其中活着出来的人寥寥无几,我不想你为我送死......”
“那万一呢?万一我能活着出来呢?兄长,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就这么一次!”
“恬儿,你为我吃的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我是兄长,我就该为你撑起一片天,阿爹阿娘在的时候也一直教导我让我好好保护你,可是我食言了,我不仅没有保护好你,还叫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这个兄长当得还真是不称职......”
千羽眉头紧蹙看向宋遂安,嘴角微微下垂,她想劝解宋遂安,但更了解他的性子,他心中有愧自己何尝又不是,对彼此的爱越深,责任感越深,愧疚感也就越深。
这份由爱化成的愧疚感梗在二人之间,犹如一道无形的鸿沟,越是亲近越是难以迈过去。
千羽一脸苦涩牵起宋遂安的手,柔柔道:“兄长,我现在是千羽,是赤蛊宗圣女,我很强大,已经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妹妹了......你瞧,我这腿上的伤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怪物一样的身体,即使受了伤下一秒也会痊愈,我命硬着呢!其实......我也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我也可以让你依靠!”
宋遂安听罢嘴角微微扬起,他摸了摸千羽的脑袋,轻笑道:“是啊,我家恬儿长大了!能够保护兄长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躲过了刚刚的话题,但仍然保留着自己的想法,毕竟这道鸿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迈过去的。
宋遂安端正坐在她身边,这会儿平静下来才发觉千羽变了很多,她那双眼睛微微上扬却没了往日的清澈干净,深邃的眼眸透漏出淡淡的凉意,脸上虽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浑身却平添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瞧着稳重了很多,不似从前那般活泼开朗。
但他自己何尝又不是呢?他在心底苦笑一番,目光缓缓挪到了院子那边的桌上,精美的杏仁酥正放在桌上,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微微开口道:“可要吃点糕点?”
“嗯!”千羽点点头,调动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
宋遂安起身给她拿来糕点,千羽笑盈盈拿起糕点就要喂他,宋遂安笑着摇摇头,随后见她悠然自得将盘中糕点吃了个干干净净。
“你可喜欢吃杏仁酥?”
千羽点点头,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茶,“喜欢!”
宋遂安目光里微微有些失落,印象中的宋恬儿比起杏仁酥更喜欢京城里甜腻的荷花酥,原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连口味都变了,心口莫名像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那你可喜欢你院子里九幽护法?”
宋遂安是忍着心中酸涩说的,瞧见千羽听罢慌慌张张又喝了口茶,眼神飘忽道:“兄长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是你兄长,难道问不得?”
“兄长是知道的,我对这些事情向来都不太懂,现在更是没心思想这些事......”
宋遂安听罢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千羽的确在情爱一事上有些迟钝,从前在宋府便是如此,看来他的确是有些想多了。
“兄长,九幽当日并未参与谋杀一事,把你我带回赤蛊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赤蛊宗有无数的手段折磨人,这一切也都是烟婳的手笔,纵然她是我生母,但在我心里只有阿娘一个母亲,我会为阿爹阿娘报仇的!”千羽生怕宋遂安误会,连忙解释道。
“嗯,我都知道,在牢里也多亏了他的照顾,我不怪他!”
听罢,千羽一颗心才稍稍安稳了下来,她笑着把茶杯递给宋遂安,柔柔道:“兄长,我还要喝茶!”
宋遂安笑着瞥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茶杯,见她冲自己撒娇,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等着!”
千羽笑着回应他,忽地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她侧脸看过去,只是瞧了一眼脸上的笑瞬间凝结。
九幽正站在门口提着菜篮,他满脸阴郁地盯着千羽,千羽心中一惊,莫名有些心虚,就好像背着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她强装镇定冲着门口的人唤道:“回来了?今天中午吃什么?”
她竟然会冲着宋遂安撒娇?那人竟然敢摸千羽脑袋?
九幽有些生气,死死盯住宋遂安放在千羽脑袋上的手,恨不得即刻抄出神枪将他的手斩下。
他利落放下菜篮,冲着大舅哥礼貌一笑,倒了杯水放在千羽手里,“中午做你爱吃的,一会儿就好了!”
九幽笑着,千羽却觉得他的表情简直比做鬼脸还吓人,这副模样若是放到大街上恐怕得吓哭不少小孩。
说罢他火急火燎拿上菜篮溜到了后厨,千羽和宋遂安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只觉得后厨剁菜声音震耳欲聋。
九幽堂堂一个扶光仙君,战场上手拿神枪战无不胜威风凛凛,此刻拿着菜刀在后厨怀疑起人生来,他气愤将面前的菜板剁了个稀巴烂,随后一屁股坐在灶台旁板凳上,忍不住拿起蒲扇轻摇起来,可蒲扇非但没有扇走火气,反而越扇越气愤。
眼瞧着和千羽关系好了起来,这大舅哥来凑个什么热闹嘛!
他指尖微微一勾,菜板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厨房物件一瞬间都活了过来,不需要九幽动手,菜刀自动切了起来,锅铲也炒了起来,厨房一时间热闹非凡。
九幽在一片嘈杂声中支着脑袋沉思起来,他暗暗琢磨怎么把这个大舅哥给不动声色地赶走,可越想越觉得气愤,若宋遂安是普通凡夫俗子就好了,财和色但凡沾上一个他都有法子,偏偏这宋遂安就是个满心思只有千羽的纯爱男,还是一点不良嗜好都没有的那种。
这种没有缝的鸡蛋,叫他如何找茬!若是青斛在就好了,这个小没良心的一向鬼点子多......
想了半天也想不到,眼瞧着菜就快做好了,他叹了口气,为今之计看来只能对千羽下手了,若千羽看在他的态度上表了态,宋遂安就是想开口也没办法。他的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对于千羽的喜欢他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像他这种动了凡心不知死活的仙君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