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成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六年，太过长久了。

五味杂陈的情绪于跌宕起伏的梦中顷刻翻涌，又在清醒后慢慢殆尽回归零点。她摸着心坎，能感受到一时内心的滚烫，却也无法忽视别离前的种种因果。那接近完满的絮果，终究只是一场梦。

她悄悄抓住他落下的千丝万缕，编织成一张蛛网，把自己束缚进那个梦里。作茧自缚间，她沉溺于甜蜜与错乱，却也无法忘怀那数不尽的纸醉金迷、佳人在怀和他隐藏在背后使坏的小心机。

噩梦非噩，也非好，

乃是一场虚妄的意想。

抛却久了，此时想起，更像是一段能引起自己波澜思绪的往事，但也仅仅是如此了。

就是可惜，不会再看见了那幅软木画了。

宋落君的手挽上时见坎肩的长袖，迎向他冷漠的俯眸无声地走近，像化作一粒尘埃淹没在狂妄起声的室内风里。

她嗅到了古龙香水的味道，成熟矜贵，也俞见俞浓。

那双冷寂的眸子里，滚动了一摞转瞬即逝的星流，太过黯淡无光，以至于像她困觉后的错觉。她离荆雨疏半穿的那空荡荡的袖子很近很近，几乎要被甩到她胸前的飘纱时，他揪住那不安分，同时叫住了她们。

不是她，而是她旁边的人。

他瞟了一眼雕塑，转了一圈扫到眼前的人身上，即将擦肩而过，淡淡开口：“时见。”

她径自向前想继续走，却被时见拽回了原地，侧头便看见时见拄着两腿，**的，死活也拉不走，似乎在翻包找什么东西。她帮时见撇开包上的亚克力小挂件，又接了几只口红。

时见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拿出了一个小银块，想起从云昭回榕梧前，程几许来找过她，让她帮忙带东西，问他给谁，一整个神秘兮兮的只说让带着，这下知道了，莫名当了回工具人，时见忿忿地丢到半空，“合着，程几许知道你和夏随野要来？”

荆雨疏环胸的手抽出一只来抬上掌心，不费吹灰之力地接住乱扔的u盘，u盘上串着一根挂绳，他绕进食指转了半圈收回手心，“谢了。”

指腹合拢触碰，他偏移了目光，一袭张扬放肆的红裙翻勒出大波浪的纱摆，收紧的腰线系上一根带有银圈的皮带，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那有缺口的银圈，视线不在他，直直地不加遮掩地落在他背后的雕塑。

似乎，她把他当成了空气。

他埋汰地嘲弄，“知道，也不知道。”

时见只觉没劲，拉上发呆的宋落君，略过垂眸收眼的荆雨疏，走去洋馆的另一层，楼梯很洋气，珠环壁绕的，挂着几幅世界名画。时见无暇欣赏，满眼都用来打量宋落君的神情，一汪平静。

像一江水，又像一面打不破的镜子。时见没有多问，只是启唇时，手心被软软的力道摁了摁。

洋馆的另一层是举办者筹划的宴会，供风尘仆仆的客人来此用餐交际，参与者可自由选择透不透露自己的身份。想往上爬或者拓宽圈子人脉的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宋落君自然想推了这场宴会，宋潜交给她的任务完成了，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可时见来这还有事，需要再逗留一会儿。她俩一块来的，宋落君也不好把时见单独落在这里。

时见抱有歉意地双手合十，说自己会尽快。分开后，宋落君找了个角落坐着。

皮质沙发软绵凹陷，臀部下落的劲足，她脚下的高跟鞋在空中悬了几秒才堪堪落地，她抚上摇摇欲坠的面具，尽管面上他们没说过话，但她有一种坦然的直觉，在指证他认出了她。

她往下摇晃着到肘部的手链，有服务员路过，她要来了一杯威士忌放在桌上，穿过酒液，能看到宴会厅的中央。

荆雨疏也带着面具，似乎不想被陌生女人搭讪。但只要是不搭讪不钓鱼，其他领域的话题，他都来往不拒。谈笑风生间，他手里的酒换了一杯又一杯，酒劲上头，他微醺地走了几步，胸前的剑式胸针缀着的细闪，放在璀璨的宴会厅灯下，闪闪发亮。

她撑着脑袋，黑长的睫毛像把浓墨的纸扇，飘忽所以地落下又张开。她盯着威士忌出神，没感觉到有人接近。

陌生的男人携酒来到宋落君旁边坐下，和那杯威士忌一块放在一起，“美丽的小姐，可否赏光和我喝一杯？”

她嗤笑地拿起威士忌，看向那张才见过一面的脸，杯壁轻轻碰了碰另一杯，咬字极重却云淡风轻地说道：“不了，于先生。”

一抹笑意像是一次赤、裸、裸危险警告。

陌生男人没预料到她会一眼认出他是谁，也惊讶她会如此果断不留余地地拒绝，手持的玻璃杯僵直地抬着，他面带尴尬的微笑，却不甘心就此，“小姐好，我叫”

男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她不屑地拨开了两杯相碰的玻璃，这里没有人需要她的认识，更不需要无谓的搭讪，她凌声打断：“我不好，谢谢。”

由远及近，传来一道低醇冷厉的喊声，“于非。”

身旁的男人闻声不悦地抬头，荆雨疏伸手探开了一条临时小道径自走来，古龙香一点点掩盖于非身上喷的难闻气味。

于非舌头不爽地顶了顶左右两腭，于家和荆家仍保持着生意往来，面子上不能闹翻，可他于非和荆雨疏，天生就合不来。于非端杯而起，毕恭毕敬地注视来到身前的他，咬牙切齿道：“荆总，很久不见了。”

“确实……”荆雨疏眉梢上挑，戏谑的眼光落在于非那里。

宋落君能感知到他的余光在瞟她，她无所适从地摸着光滑的高脚杯，手肘撑在沙发的扶手上起身，不知是哪里受力不对，她踩着高跟的平衡点一下落在了别的地方，眼看就要撞到桌角，她闭眼胡乱支撑。

竞落进了一个怀抱里，而松开的酒杯滚落，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眯着一只眼半开半合，近在咫尺的是酒水泼湿的白衬衫，弯折的手臂下方晃动着空袖子，而脚下绽开了一朵朵既是透明的荆棘印，也是金黄色的野玫瑰。

这种宴会最忌讳失礼。接住她的人却正好是荆雨疏。那双精实有力的手，一只绕过她的胳肢窝，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背，另一只放在她的胸前好让她双手钳住，找到失去的平衡。

她当即找回着力点站定，眼睛垂垂而落，似带着歉意地颔首。

响动吸引了不少宴会客人的注意力，这一秒的怀抱恍若隔世，像十九岁的他满怀喜欢地将她拥入温暖的抱抱里。她难以想象荆雨疏下一刻会做出怎样的大逆不道，只好抿唇屏息，期望他能有所收敛。

他们走出了一片水花。他拎起服务员递上的纸巾，以为要擦干衬衫的酒渍，却未曾想她缩回的手被他轻轻捧起，他攥紧纸巾吸干了指甲盖和指甲缝沾上的水，亲柔却略有疏离地说着对不起，

“抱歉小姐，让你的酒碎了，是我的不周到。”

刚庆幸没一秒，他吹出了一声轻佻的口哨，她提心吊胆地看向侧头的他。宴会雇佣的调酒师送来了一杯新的威士忌，换到她的手里，“这杯生命之水，就当给小姐的赔罪了。”

随后，他扬了扬下巴，放大了嗓子里的音量，“有失脸面，打扰各位雅兴了。”

宋落君被人扣住手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了怪异的气氛圈，一看是于非，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拒绝了还不死心，意图想和她再来一杯的那种**，在于非的眼里呼之欲出。

她深吐了一口气，瞄见了朝自己走来的人，礼貌答谢，“谢谢于先生的好意。但今晚真的不能。我感冒了，出门前刚吃了头孢，喝不了酒。”

“生命之水昂贵，我赠予于先生当作谢礼。”

说罢，宋落君便把手里这杯烫手山芋塞给于非。

办完事的时见悄然走到她的身边，抓紧时机给人脱身，“于小哥，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快步走到停车场取车，坐到宝马里，她拉上安全带后，紧绷的弦才施施然地慢慢捋直。时见咽下灌进嘴里的矿泉水，左顾右望确保没人后，“你怎么和于家那小子碰上了？”

她一整个瘫在靠背里，蹭着绑在靠椅上的枕头毛毛，“接机那会儿，他撞倒了我的拿铁。方才认出我了。”

“原来罪魁祸首是他，等我回公司整一整他们于家。”时见抱胸斥责，暗自想了个计划。时见想了半程，突然脑子拐弯，浮现刚刚他们的那一幕，好奇心被勾起，“那你和荆雨疏是？”

“意外。”

都抱到一块了，也算是意外？时见看她专注开车，一点都不想提刚才的样子，却很想摸索她的感受，“真的？”

她翻了个白眼，嗯了声，都是上辈子造的孽缘。

隔着看不清后车的距离，也有一辆奔驰跑着相同的路。

荆雨疏黑瞳底里满是无奈。宴会的气氛恢复平常，他一回头，矮了自己一个头的人便没了影子。他扫向靠近门口的那一堵墙，宋落君甩开于非的手，同于非说了好一会儿话。

他的手怔在半空，收回时慢慢摩挲，似乎指尖颤抖地眷恋怀抱过后的残留余温。小小的怒火蔓作青筋藏进白袖，她都能对于非和颜悦色，却对他满脸疏色。他无暇再管身上湿不湿，慢慢走向宴会门口。

短短几步，很是漫长无比。荆雨粟却见她随手他送的威士忌给了于非，随后时见如救驾般出现，断开了她和于非的对话，闺蜜俩一块不留情面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荆雨疏停在宋落君的公寓外，见着那间拉上窗帘的房间亮起灯。

放置在一旁的手机，亮屏显示着夏随野埋怨他走都不说一声。荆雨疏开了半个车窗，摸到了储物格里夏随野放着的打火机，点上烟火，低哧地说着天亮再回。

烟都摸到嘴里，风没来由地刮了一下，他两指夹出的弧度宽了不少，烟支掉到了车外。他出神地仰望那盏灯，亮到半宿才接灭，自嘲地启动引擎。

六年不见，当真是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