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落 第26章 26.套娃-4

董希音低头在城西拆迁区的图纸上看着，一会儿量一下，画几笔，还时不时地点头，表示她还在听尹立和葛大城对于两个失踪高中女生的情况通报。

“综上，乌琪美因为抑郁而选择自杀，马小童答应相陪。结果马小童在看到乌琪美毫不犹豫跳下山崖后又退缩了，慌不择路下山的时候失足落到了一个石坑里，摔断了腿，所以直到昨天一队驴友路过发现她，这才把她救上来。我们当时也在山里，所以把马小童接过来。”葛大城说道。

“一个自杀，一个未遂。”尹立补充。

“自杀那个是真的有病，未遂这个……”董希音慢悠悠地说着。

“调查过，两人不仅没仇没怨，而且感情很好，马小童没有理由推乌琪美下山，而且从乌琪美跳崖的地方也没有检查到任何可疑的推搡痕迹，检查了她的鞋底摩擦程度，也没有短促、剧烈的摩擦破损。”葛大城听出董希音话中有话，连忙解释。

董希音也不想把人性想得过于阴暗，只是总忍不住往黑暗的方面去想。

“没有谋杀的证据，所以马小童录完口供之后就通知家长来接人吧。”尹立一转椅子，面对葛大城，说道。

“是。”

“告诉马小童家人，近期如果出门必须报备，她的事情还没完。”尹立提醒，“说的时候委婉点。”

“我知道。”葛大城转身离开，语气里带了一点儿不屑，不是针对尹立，而是马小童。

经过两天一夜调查，尹立带队从监控中查到了马小童和乌琪美的行踪，两人去了城西的白云山，打算自杀。原因只有一个——被网暴得不想活了。

当然，这个原因是在找到马小童后她自己说的，当时她们二人相约去自杀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留下。然而，她们没有留话，网络上却因此开出一朵巨大的恶之花来。

“风车转到你家”突然发文称收到了两个朋友的短信，两人为简凡做公益、做应援攒人气，却被简凡粉丝以“风口浪尖下作秀是在故意害简凡”为由进行了恶劣的网暴，两人一片真心错付，顿时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因此相约自杀。目前两人已失踪，生死未卜。

这样一篇引导性和误导性极强的文章出炉之后，平台迅速配合热搜到高位，还沉浸在“简凡打人”和“资源男情人曝光”、“崇洋媚外”之中的舆论，迅速又叠上新的一层“简凡粉丝网暴素人致自杀”的新闻。

简凡和简凡粉丝已经像个密密麻麻无数孔眼的筛子，无端端再次承受新一轮的网暴，在舆论的黑浪中载浮载沉。

谢敏及时将网络舆情反馈给尹立，尹立起初认同董希音的猜测——这场“失踪自杀”是自导自演，直到马小童被找到，确认乌琪美已死亡，进入深入调查的尹立才意识到这件事在网络和现实中的差别令人震惊且害怕！

现在他和董希音说的，正是这事件背后的种种怪象。

在队员们查看监控视频、寻找马小童和乌琪美行踪的过程中，尹立调查了与两人相关的更多情况。

乌琪美录制的那段应援简凡的视频，的确是在马小童经常去的福利院拍的，视频里的孩子，也都是福利院的孩子。这个福利院的孩子，在智力上多少都有些缺陷，被乌琪美利用来给偶像应援造声势，很让人心疼。

听福利院的院长说，马小童虽然是福利院的义工，但孩子们并不太喜欢她，只是不懂表达。院长也曾留意过她的行为，经常是开着手机以孩子们为背景做直播，证明她在为社会献爱心，实则有炒作之嫌。

不过院长也表示，马小童收走了孩子们的手工作品，最后捐给了福利院五千元，声称这些是孩子们的手工品的售价。对此，院长倒是很开心孩子们能创造出社会价值。

尹立没有和院长说，马小童打着公益的幌子拍卖的这些手工品，前前后后的拍卖价格总计超过二十万。除了她这里收到的五千元，其他都在马小童的银行卡里，先后挥霍购买了大量方亦名代言相关的商务杂志及礼品，还有极少量的简凡的周边文具，等等。

用谢敏的话来说，马小童是个十足十的歪屁股的明矾CP粉，本质粉方亦名，却又舍不得同人作品中“明矾”这个CP的同性甜美恋情。谢敏甚至怀疑，乌琪美录制的应援简凡的视频也是马小童授意的，只为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简凡再加一把柴！

除此之外，马小童所获得的“公益款”，还有一千元流向了一个公益筹款“暖阳加油”。发起这个筹款的ID叫“向阳而生plus”，筹款是为了给一个患了白血病的孩子治病。

从马小童在社交软件上的私聊互动来看，她与一个叫“清晨再见”的ID私聊较多。“清晨再见”自称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但与马小童聊的最多的是简凡的出道作品和明矾CP的点点滴滴。从她们聊天的字里行间能看出“清晨再见”很喜欢《罂粟》这部剧，对方亦名和简凡十分迷恋。

正是因为“清晨再见”，马小童才向“暖阳加油”项目捐了一千元。只是这个“暖阳加油”项目最后的结果如何，并没有正式的总结，只有“清晨再见”在2018年12月14日发表的一篇文章里，看到结果“很遗憾”，想来孩子到底还是没有救过来。

而这一篇文章，也是“清晨再见”这个ID的最后一篇文章。文章的结尾是：这么多好心人在给小阳加油打气，很遗憾，小阳还是走了。奔走了这么多时日，累了。这回要好好睡一觉，清晨，再见，再也不见。

此后，这个ID就沉寂了。

这篇文章下面，有几千条温暖的留言，鼓励她重新振作，等待更美丽、更温暖的朝阳升起，但她已不再回应。

尹立在翻看这最后一篇文章的评论时，看到了最新一条评论，“你这样的好人都累了，我觉得我也累了。”

留言的ID是“乌漆嘛黑的炮筒”，正是乌琪美的网络昵称。

没有明确的证据，但马小童和乌琪美的自杀闹剧显然是假戏成了真做，所以马小童才受到了巨大惊吓。

“那个‘清晨再见’，也自杀了？”董希音右手拖着腮，目光仍旧盯着地图，淡定得仿佛一个机器般发问。

“还在等核实结果。”尹立回答。

“她发起的那个筹款项目是什么时候？”董希音问。

尹立一挑眉，突然意识到董希音的目的，回忆了一下，说道：“去年11月，筹了40万。”

“呵呵。”董希音面无表情地从喉咙里发出两个嘲笑的音节，“马小童这种连卖了羊毛都只给秃毛羊2.5个点的抠搜鬼，竟然还能捐一千，这个‘清晨再见’有点儿本事。这笔善款是进了‘清晨再见’的账户，还是其他公益基金会？”

“进了一个叫瑞德美的公益基金……你怀疑……”

“是否向这个基金会确认善款的流向？”

“没有。”

董希音了然地点了点头。尹立他们调查的只是马小童和乌琪美的失踪案，即便“清晨再见”发起的这次捐款有问题，也与这个案子没必然关系。

“乌琪美有跟着捐吗？”董希音问。

“有，捐了100元。你认为马小童是托儿？她和‘清晨再见’一起骗募捐款，骗到钱后‘清晨再见’用暗示‘自杀’的文章来欺骗那些捐款人，彻底结束这次骗局？”

担心董希音过于武断，尹立极力思索着说道：“虽然马小童确实抠门，但她给方亦名花钱可是大方的很。那个‘清晨再见’和她正是同好，多捐一些似乎也不算毛病。而且很可能是碍于面子不得不捐，毕竟她自己在平台上就打着公益的名号在拍卖福利院孩子的作……”

一阵内线电话声响，尹立随手抓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到技术大汪在电话里说：“尹队，我就瞅着这个设备终端眼熟嘛，原来和之前那个‘人渣清除者’的登录设备是一个。”

“谁的设备？”尹立一头雾水。

“‘清晨再见’呀，你不是让我查吗，我刚抽出空来，不好意思啊。”

尹立霍地在椅子中坐直身体，一脸严肃地郑重问道：“你说‘人渣清除者’和‘清晨再见’的ID是一个人操作的，是吗？”

“如果这部手机始终在一个人手里的话，是的。”大汪回答。

董希音也已经从地图上抬起头来，少有地露出一点点震惊之色。

“现在能确定这部手机的所在地点吗？”尹立看了董希音一眼，强压下激动追问。

“能。给我一点时间。”

“另外，再帮我查一下一个ID叫‘向阳而生plus’的登录设备是不是和‘清晨再见’是一个。方向的向，太阳的阳，对，就是那个常用语‘向阳而生’，后面的英文是p-l-u-s。”

挂断电话，尹立腾地站起身来，在办公室慢慢踱步，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缘分呐，竟然在这里撞到了一起。”

沉默了一阵的董希音幽幽说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人渣’跟着那些领头的网暴简凡，马小童和乌琪美不论是CP粉还是什么粉，至少都和简凡有关，而且乌琪美的视频和自杀很可能是马小童误导来给简凡落井下石的，所以细究起来，网暴简凡的网络黑子，可能都有关系，一旦查下去就能串起来。”

这一次大汪特事特办，很快就回了电话，“尹队，‘向阳而生plus’的确也是‘清晨再见’的另一个ID，操作这几个ID的手机目前还在上城。而且，你一定猜不到这手机目前定位的地址。”

一听这故意卖关子的话，尹立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揶揄道：“在哪儿，不会在号子里吧。手机还有电？刚抓进去的？”

大汪哈哈一笑，说道：“猜对一半。没在号子，在局子，上城公安局向阳分局。”

尹立与董希音交换一个眼神，尹立客气地谢了大汪，放下电话。

“柳鑫一个人有4个ID，‘人渣’至少也有3个，这些人，疯了吗？！”尹立感叹。

“给你向阳分局那个何满的哥们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问出来‘清晨再见’的事情。”董希音提醒。

尹立已经掏出了手机，快速拨通向阳分局刑警支队支队长何满的电话，开了免提，两句寒暄之后直奔主题。

“兄弟，有没有接触一起网络募捐诈骗案，诈骗人的网络ID是向阳而生……”

“plus。”何满浑厚的声音果断地接过尹立的话头，“真名叫谢阳洋，已经拘了，正在查她手机和电脑里的信息。你们怎么也查上她了？”

“男的女的？”

“女的，36岁一女流氓，小学都没毕业，竟然骗了几十万。”

“女……流氓？是文盲吧。”尹立打趣。

“流氓！”何满大声强调，“电脑里都是小黄／片和小黄／文，好几十个G，还是G／V那种。”

“呃……”尹立突然无语。

“你为什么查她？”何满拉回话题。

“哦。我这里有一个高中生轻生了，查来查去查到她头上。”

“怎么？你那边也有因为她轻生的？”何满诧异地大声问道。

尹立一怔，问道：“什么意思？她不止诈骗，还有因为她轻生的人？”

“有啊，一个女的。上个月14号，情人节那天晚上，在××酒店楼顶，跳楼了。”

不等尹立和董希音表达震惊，何满已淡定地继续说道：“跳楼之前，把他老公和奸夫都捅死了。”

“啥！”尹立已经不再掩饰连番的震惊，“奸夫？那个女的把情人和爱人一起杀了？！”

何满干笑一声，说道：“不是她的情人，是她老公的情人。”

“呃……”尹立稍一疑惑，马上就反应过来何满说的三者关系。

而何满也已经开始了解释：“那女的她老公是个同性恋，但是又想要个孩子，于是就隐瞒性向和这个女的结了婚。结果这女的不能生育，她老公自然也就不愿意碰她，两人吵过好几架，女的挨了好几次打。最后这女的终于发现她老公的秘密，跟踪了几次摸清两个男人鬼混的地点之后，那女的在情人节那天跟着两个男的进了酒店，点了一瓶红酒，兑了耗子药进去，然后请服务生送到了两个男的房间……再然后，进去捅死了他们，自己跑天台上跳楼了。”

“电脑里那些片子，是她老公的吧？”尹立突然发问。

“不是不是。”何满哼哼着说道，“是那女的自己的，查过她的网络聊天记录，是个腐女。啊，你不知道啥叫‘腐女’吧，哥们给你科普一下，就是热衷看两个男人乱搞——而且必须是美男或者是符合她们眼缘的男人乱搞的女性。哥们都问清楚了，人家压根不支持同性恋，纯粹就喜欢看美男乱搞，你说是不是流氓变态……”

隔着网络和遥远的距离，尹立听着何满用鼻子哼着否定的声音就能想象到他摇头鄙视的样子。

腐女——这还是从谢敏那里知道的新词儿，从何满口中听到，总感觉差了辈儿似的格格不入。

“那女的网络ID是不是‘骈阳是病’？”董希音打断何满的自言自语。

她已经顺着“清晨再见”最后一篇文章下的评论找到了这个ID，在2月10日曾留言说：“集美们，别磕了，男男没有好东西，都是禽兽，我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在2月14日晚上22：38，“骈阳是病”留下最后一条评论：“所有仇怨一了百了，我走了。”

“董队也在老尹身边？好久没……”

何满正打着招呼，董希音却已经冷静地再次询问：“那个女的ID是‘骈阳是病’吗？”

何满尴尬地呵呵一笑，答道：“是。董队是在浏览‘清晨再见’的评论吗？”

“嗯。”董希音看着“骈阳是病”评论中的楼中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那楼中楼的评论都是在说：“你这人是有病吗？这条博哪里就磕糖了，你跑这里来发疯。”

“男男怎么就没有好东西，FYM（方亦名缩写）和JF（简凡缩写）就是真爱，那么多互动和暗戳戳的糖，你瞎了，我们可不瞎。”

“你爸不是男的，你爷爷不是男的，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别理她！一定是XJH批皮混进来的！WF（唯粉缩写）才没有一个好东西，破坏MF（明矾缩写）的感情！XJH只想霸占JF的身子罢了。”

“XJH，滚回你的PZC（炮仗厂缩写）！”

……

每一条，都是充满恶意的谩骂。

“董队忙吧，我和老尹说，你们那边那个轻生的是为啥？”何满给自己圆个场。

“被网暴了，抑郁轻生。”尹立回答。

“呵呵，现在网络上人均‘抑郁’。”何满冷笑着讥讽，“真正的抑郁症病人可能从没想过他们的病有一天会这么被人熟知，简直是万能锅盖，护身金甲。”

“对了，老尹，那个轻生的为啥被网暴？不会也是因为简凡吧？”

尹立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变成了“震惊”表情包，表情已经固定了。

“你怎么知道？”

“简凡的律师直接来我们局里报的案，立的案，哥们负责调查，怎么可能不知道。”

“简凡怎么去你们局里报案？”尹立纳闷，“这些娱乐圈的明星艺人不是都该走民事吗？”

“我们早就盼着他赶紧报案，否则一肚子气都撒不出来——简凡被网暴的事儿你不是也知道吗，我跟你说，这事儿可不只是明面上看到的样子。”说着说着，何满的语气开始神秘起来。

尹立立即明白何满的言外之意，问道：“既然这样，我就脸皮厚一点来个近水楼台，跟哥们说一下，你查到哪一步了？‘清晨再见’的另一个小号‘人渣清除者’你知道多少？她有没有在什么秘密的群里发过什么煽动性的语言，类似引导未成年人犯罪的？”

“你也在查？”

“哎，弯弯绕绕，刚有一个突破口。但这个突破口子太小，重要证据根本没留存。”

“是阅后即焚了吧。”何满神秘一笑。

尹立愣了一秒，忽然越来越有精神，追问：“老哥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在柳鑫刺伤简凡后，他们借故扣下柳鑫的手机进行调查，却发现柳鑫手机里只有她自己建的聊天群和一些别人建的普通聊天群，群里的内容都是如何针对简凡、狙击简凡工作和诅咒辱骂之类的，搜遍所有群信息，他们并没有搜索到有关“简凡出现在机场”的消息。

董希音始终怀疑有一个更隐秘的群组织存在，柳鑫和薛晓静都在其中，否则柳鑫不会突然去机场刺杀简凡，薛晓静也不会得知柳鑫去机场刺杀简凡。

“就是一个临时的聊天软件，叫‘阅后即焚’。在这个软件对话框里说的话，只要关闭了对话框，内容就自动删除，无法恢复。”何满解释。

“这么高级的东西，她们从哪里得到的？”

“兄弟，我跟你说，简凡这事儿就是一套娃，一根藤上不知道结了多少个瓜。有些事儿需要保密，哥们我今天已经跟你说的够多了。你那边如果有跟简凡相关的严重事件，不如报过来看看能不能并案。如果能，到时候咱们互相通气，一起查。哎呦——”

尹立细听电话那一段微微嘈杂的声音，问道：“怎么了？”

何满自顾自地惊叫：“这不是董队吗？怎么还上视频了？这视频哪来儿，谁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