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落 第23章 23.套娃-1

走廊里有脚步声在接近，很快，停到了薛晓静所在的监号门前。

薛晓静被带出去，告知她可以离开了。

拘留所门外，董希音正随意地靠在路灯灯杆前，等她。

车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坐在副驾的薛晓静始终等不到董希音说出来意，也就无法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声问道：“是要带我去法庭吗？”

她对法律的认知仅限于电视上看到的，因此而进行了自我判断——她刺伤简凡，属于伤人，应该会判刑。

“听说这两天你一句话都没说过？”董希音淡然地看着憔悴的薛晓静，不答反问。

薛晓静不着痕迹地轻微抿了抿嘴唇，却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的手，神色淡漠。

董希音轻轻叹气：“薛姐，你这样做，让想帮你的人都无能为力。”

薛晓静知道董希音试图打感情牌博得自己的信任，然而，柳长寿发给她的语音留言已经证明，眼前这个女人并不真正同情自己，甚至还在怀疑自己要对柳鑫不利。

她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最后会有怎样的结果——包括成功的和失败的——早已做了充足心理准备的薛晓静，带着遗憾，接受眼前的结果。

看着薛晓静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摆明不信任自己，董希音也明白症结在哪里。

但是薛晓静的行为恰恰证明自己当初的安排是正确的，这症结是个死结。

董希音猜得出薛晓静去机场的真实目的，明知不该对她抱有同情，却又难以无视她的经历，真的做到铁面无情。抛开一切的小小私心里，她甚至更希望薛晓静能完成那件事。

不希望薛晓静继续排斥自己，董希音选择退一步，将今天来的目的和对薛晓静的最终处理结果淡淡地说出来：“简凡说你是他的粉丝，他向你借了小刀想割开鞋带的死结，结果地滑，你摔倒了，不小心割破了他的衣服，仅此而已，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

她没有告诉董希音，她私下见过简凡，并将薛晓静和殷雪母女的遭遇告诉了简凡。她知道，自己这样做，隐隐有道德绑架的意味，但是，这件事的根源与简凡也有关系，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是简凡在衡量利弊作出选择后的蝴蝶效应。

虽然尹立不赞成，但董希音坚持认为，简凡应该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然后作出抉择。

简凡做了抉择，但理由却出乎董希音的预料。

“没有人能预料未来并据此来调整如何处置事情，所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也许世上许多事有其关联性，但这隐形关联的事件在狭义上仍旧是独立的，每件事相关的人的决定才是事情结果的直接原因。我不起诉薛女士，是因为她并没有伤到我，甚至还帮我躲避危险，相信她并非要伤害我，与我同情她的遭遇是两码事。”

一个能说出如此理性言辞的冷静自持的人，董希音当时内心的第一反应是诧异。

她所知道的娱乐圈，是地地道道的染缸，容不下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除非是伪装的白莲。

“这话听起来特别像白莲花，是不是？”简凡爽朗地笑道。

“所以你还要继续白莲地解释为什么像白莲。”董希音将询问藏在戏谑之中。

“你是警察，我本该向你解释，但出于其他考虑，我不能作出解释。用最白莲花的话来说，我自己做的每件事都为自己负责，问心无愧。”

“这句话确实够白莲。”董希音似笑非笑地说道，“也够自私！你不是一个人活在单独的社会链条里。”

简凡面对她不留情面的嘲讽，仍旧坚定地说：“所以必须要对自己负责，才能对得起与我在同一个链条和其他附属链条上的相关人。”

她见简凡的目的只是为了薛晓静，不是审问，也不是辩论简凡的是非曲直，所以在得到简凡拒绝再回答的暗示后，适可而止。

“简凡……没什么事吧？”薛晓静的声音将董希音拉出回忆。

“你刺的时候，手感是轻是重？”董希音问。

薛晓静看着自己的手指，回想着简凡羽绒服上的划痕，惊悸再次涌上。

这是她在拘留所这两天无法入睡的真正原因——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出现简凡被她刺伤的幻觉。

虽然她冲过去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道，但简凡的手劲极大，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所以，她刺进简凡腹部的刀刃不深，并没有真正伤到简凡。

然而，锋利的刀尖刺进入羽绒服的那种软绵又利落的手感令薛晓静后怕，心有余悸。

她会不自觉地想到女儿殷雪在被吴力强欺凌时、脸上被划伤时，是否也是这样脆弱。而那个小畜生是否也像自己一样，生出过畏惧——对生命的敬畏，对生命的恐惧。

失败的刺杀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心、她的每一寸神经，疼得抽搐。最终无可抑制地责备殷实为什么要毁了这个家，而自己当初又为什么一定要搬家！

自责再一次汹涌来袭，裹住了薛晓静。

沉默。

董希音终于发现，薛晓静的防备到了骨子里。凡是可能诱导她说出她去机场刺伤简凡的话，她都以沉默应对。

“你的目标其实不是简凡吧？”董希音微微侧头，以眼角余光观察薛晓静的反应。

薛晓静的左手正用极小的幅度搓着她右手的手指，仿佛这样便能搓掉她曾经握过刀柄的手感。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刺得下去吗？”董希音追问。

薛晓静的左手动作缓缓地停了，显然正在用心的思考董希音的问题。

董希音耐心地看着薛晓静，最终，看到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住了她左手的拇指，停止了搓手指的动作。

撤回目光，董希音专心地将车停在路边，去便利店给薛晓静买了热饮、面包和蛋糕。

“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一样，随便吃些垫垫肚子。”董希音正说着，手机响了。

薛晓静垂着眼皮，瞥到来电显示是“简凡助理”。

“已经没事了，谢谢。”

在董希音即将挂断电话时，薛晓静突然出声道：“等一下，简先生！”

董希音看了看手机屏幕，还在保持通话中，按熄屏幕，董希音伸手将手机递给了薛晓静。

“我……我是……”没有想到会与简凡对话，薛晓静一时有些吞吞吐吐。

“我知道您，只是一场误会。”简凡的声音透出来。

薛晓静的手抖得厉害，甚至连身体和嘴唇也抖了起来。

紧紧握着手机半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薛……姐，您还在吗？”简凡礼貌地试探。

薛晓静深吸了一口气，锁着眉头答道：“……在。”

“好的。”

简凡温和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催促，仿佛他会这样一直等下去，让薛晓静激动得鼻子一酸。

吸了吸鼻子，薛晓静豁出去一般，问道：“为什么你始终不发声？”

“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说了该说的话。”简凡回答得不卑不亢。

“那不一样！”薛晓静双手握着手机，用力地反驳，“你是公众人物，受多少人关注，又有多少人视你为榜样，不可能再像你刚出道时那样，简单说说而已，你还有更多的责任！”

忽然觉得自己的问话像极了网络上逼迫简凡出面承认自己错误的键盘侠，又担心手机那一面的简凡会不耐烦地挂断电话，越发激动且紧张的薛晓静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责怪你！我的……我的女儿……是你的粉丝，她知道你是无辜的，被人当成出头鸟……我也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是……但是……”

薛晓静哽咽着，痛恨自己无法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哽住了，痛得难以发声，却还在坚持：“但是……是非黑白……是要摆出来的……你……你纵容了那些侵犯你权益的人胡作为非，有没有想过他们在侵犯你权益的同时，也侵犯了喜欢你的粉丝的精神……为了保护你，你的粉丝会义无反顾地站出去，做你的盾牌，做你的弓箭，你可曾想过她们受到的伤害？”

董希音微微敛目。这些词与薛晓静平时的谈吐相去甚远，显然是她从别人嘴里或者其他地方看到的。

“我说了，我做了，只记在以我为榜样的人心里，却淹没在煌煌口诛笔伐之中。归根结底，还是我做得太少，没有被更多的人看到。所以我为自己，也为那些喜欢我的人能做的，就是身体力行做更多的事情。”

“我的粉丝，我视作朋友，虽然我无力成为巨人站在她们面前，为她们挡住所有的污秽和攻击，但请相信，我正在用我力所能及的力量保护她们。”

薛晓静想到自己无辜的女儿，眼泪滚落，泣声追问：“你能保护她们什么？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命……”

“都没了”三个字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是薛晓静的怨气，最后的一丝理智让她阻止了自己对同是被害人的简凡发泄怨怼。

如果没有人写简凡的那篇小黄／文，殷雪和柳鑫不会起争执，后续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简凡不是始作俑者，却是导火索。

“您女儿的遭遇董队长已与我说过，如果您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允许，可以与我的律师详谈，也许还能为您争取一些……”

“我不需要赔偿，女儿没了，赔偿有用么？”董希音排斥地拒绝。

“薛姐，相信我，不只是赔偿！”简凡郑重地说道。

“你打算起诉那些黑子了？”薛晓静眼泪不止，语气却带了些微的惊喜。

“是，已经在进行中。由于一些原因，我暂时还不能向外界披露，但请相信我，所有践踏法律的人，都会受到制裁。”

隔着手机，薛晓静似乎能看到简凡说话时的严肃神情，她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他。

董希音见过太多人，善于从他们细微的神情和眼神波动中揣测出他们的内心。当她前天在医院看着简凡熠熠闪光的眼睛时，便从其中看到了坚定。

不是善意的诚恳，是毫不动摇的坚定。

听谢敏说过，简凡不是科班出身，但第一次担纲男二就表现不俗，演技可圈可点。

对于诠释真诚，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但简凡没有，他用语言，用神情，用精神传给董希音的只有一样——坚定自己所想，坚定自己所为。

董希音明白了他这半年来的遭遇所为何来，这样的人确实可怕。同时，这样的人如果走正道，也十分可靠……

他的话，虽然不蛊惑，却有让人相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