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急,明月当空,言素奔出屋外站在宽敞空旷的地方呆立了良久,怅怅然有所失,不由自主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来,借着这皎洁月光去看。
那是一封书信,信封上书写“师姐月生亲启”这六个大字,言素将手按在“月生”两个字上,又将目光远眺,在这空旷山谷之中巡回四顾,一时之间心慌意乱,如癫如狂,不知不觉竟流下两行泪来。
言素低头去瞧那信封上的那字,心道:“是你写的字,是你的言辞口吻,我千里迢迢为你而来,可你到底在哪里?”
原来那日言素领人上了望断峰,陈醉与言素两人进得屋内密谈,那陈醉进得屋内,便将手中所持拿的画卷递给了言素。
言素起先并不知道这画卷到底是什么,疑惑重重中伸手将那画卷展开,只瞧了一眼便立时双手震颤,将那画卷和画卷上的字反复瞧了数遍,这才将那画卷小心翼翼卷起,几步逼上前去问道:“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她眼中露出凶光,言辞都不免严厉凶狠起来。
陈醉眼上覆着白绫,自然是瞧不见她的神情,可听她言辞咄咄,意乱心慌,想来这东西对言素来说是分外重要的。
却听陈醉长叹一口气道:“这画上的字,言前辈认不出来吗?”她说话言辞平淡,并不惧怕言素的模样。
言素见她神色坦然,又听她提起画上的字,不由又展卷瞧了一眼那画卷,将画卷上的诗句喃喃念出。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言素甫一念毕,陈醉便道:“言前辈出自名门,想必这几句诗词是什么意思,也不用我这个晚辈解释多言吧?”
言素痴痴盯着这画卷,缓声道:“这诗言说的乃是思归故乡之情……”说到这里,言素猛地转身看向陈醉,心绪再也控制不住地乱了,泪眼模糊,跌跌撞撞往后,坐在了椅上道:“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陈醉低声道:“她当然还活着,不然又如何叫我代为送这东西过来,我又如何知道这望断峰的原名是叫做截天峰呢?”
这话一出,言素身子一震,面上满是欣喜之色,她平素淡然自持,从不多显喜怒,可今日因为这一幅画和陈醉的一句话两次失状。
却见言素大声道:“她!她还活着!那她在哪里!”言素一听到“她还活着”这四个字时,心中恍恍惚惚,眼睛却牢牢盯着面前的白衣少女。
陈醉道:“她在哪里这件事,是我现在还不能说的。”接着还不待言素说话,陈醉话锋一转道,“那日我答允这位前辈,要帮她做两件事。”
言素问道:“两件什么事?”
陈醉道:“第一件事,就是将这画带到摘星塔,物归原主。那位前辈说:‘我自知我这一生违背师命,犯错甚多,此番你带画前去,若是恩师愿意原谅我这逆徒,我便是立时就死,也可瞑目,可若是……’”
言素道:“可是什么?”
陈醉道:“‘可若是师父不肯原谅我,决意将我逐出师门,你也不必多做什么,只管回来,等我死后,将我葬了在那截天峰下,也算成了你我一段机缘。’——这便是第一件事。”
言素听到此处,不由怅然,对着那画卷上的诗句又看一遍,良久才道:“可是她不知道,师父早已经死了。她走后不久,师父身子便每况愈下,郁郁成疾,最后回天无术,撒手人寰。”
言素说话间轻抚着画卷,眼中又盈泪道:“师父对她视若亲女,爱若珍宝。师父去前曾同我说过,若是苍苍回来了,不会怪她的,只要回来就好……”她言辞哽咽,语不成句,陈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坐在原地,等到言素调整情绪重新开口之后,方才继续说话。
“你说送画是第一件,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陈醉听她问了,便又从怀中取出一管细长竹筒,那竹筒用油蜡封住,言素一眼瞧见,便颤声道:“是信……她……”
陈醉双手奉上道:“这便是第二件事。”言素伸手一把夺过,剥开那竹筒口上的油蜡,伸指探入,取出一封信来。
言素只觉得唇燥舌焦,头脑晕眩,她将那信摊开,却见信封上写着“师姐月生亲启”这六个字。
言素将那几个字匆匆看过,便急忙将信拆开,匆匆去看。
却见那信上写道:“可恨人生苦短,太匆匆,日升星落不知几夜秋。叹经年,难回首,鱼书何寄千里月溶溶。”
另一行较小的字写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叶凌风厚颜叩首问师姐言素安,盼念师姐身康体健,无病无灾。”
那信上写到最后,有几个字已经晕开,纸张发皱,显然是写信之人落泪其上。
言素盯着那几个字看了良久,只觉得心头突突乱跳,长长叹息一声,接着又欣喜若狂道:“是她……是她……”
言素伸手轻轻抚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抚过去,痴痴望着,来回反复看了几遍,将那信紧紧抱在怀里,口中喃喃道:“真是她!是她!天可见怜!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眼睛一阖,当即又落下泪来。
接着她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对陈醉道:“可她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自己回来!”
陈醉听她这样问了,觉得言素甚是敏锐,不由轻叹一声:“她……她……”
言素见得陈醉这样犹豫迟疑,心中登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急忙追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陈醉听她言语急促咄咄,但她答允了叶凌风绝不对言素提及,只是道:“她不方便回来。”
言素听了她的话,呆呆坐在那里,又将信捧在手中来回看了几遍,最后颇为绝望地阖上了眼道:“她成家了?”
陈醉听她语气沉沉,似乎颇为低落,连忙道:“不,不,这事我答应了叶前辈,绝不可对旁人提及……”
言素道:“那她……”
陈醉听她连番追问,心中一动,叹了口气道:“前辈若是想要知道叶前辈的下落并无不可,只是……”
言素急问:“只是什么?”
陈醉道:“只是要前辈帮我一件事。”
言素听她松动开口,急忙道:“什么事?只要你肯告诉我她的下落,休说一件,便是十件,百件,千件我也做得!”
陈醉摇了摇头,又从身上贴身暗袋摸出一个小小的破旧锦囊递给言素,微微一笑道:“倒也不用千件百件,只消这一件事就好,叶前辈说这东西只有您才能看懂。”
言素接了那锦囊一瞧,先是双眼一眯,若有所思,接着将那锦囊打开,却见其中放着一张小笺,展开一看,小笺上写了“万里游,三十七,十一”这几个字。
言素一见这几个字,便即心中明了,不由自上到下打量这陈醉一眼,见她柔柔弱弱坐在那椅上,又想到这画卷,心中更是生出一种怜惜之情,便轻轻摩挲这小笺与锦囊对这孩子道:“你千里迢迢过来送画,就是为了解开这纸上的几个字?”
陈醉沉默一会儿道:“不单单是为这几个字,还有那个锦囊,叶前辈说言前辈见多识广,定然知道这锦囊来历。”
言素叹息一声又将那画卷起收好,托在手中道:“苍苍真的是……”接着她对陈醉道,“你可知道这画是什么?”
陈醉摇头道:“不知。”
言素又打量一遍陈醉道:“你不知道也好。”
陈醉听了,笑了一声道:“只是为这东西,我路上却也遭了不少磨难。”接着就将不小心弄污画卷,却不想被人调包,又叫葛央跳江带走,最后经由玉楼之手在葛家村夺回此画,之后又在西行路上遭遇旁人拦追堵截,劫道抢夺之事说了。
言素听罢,眉头紧皱,却听陈醉道:“经历过了这些,哪怕是我原先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秘密,现在也要觉得这里头藏着秘密了。”
言素沉吟片刻,将目光在手中画卷上转了一圈,低声喃喃:“想来是芥子居修复一事才叫人发现察觉了这幅画……”
陈醉听了,不由无奈苦笑一声道:“竟是因为我这手一时不慎,这才引发了后来如此多的祸事吗?”
言素看向陈醉道:“你当真不知这东西是什么吗?”
陈醉听她言辞正肃,也将笑一收,正色道:“当真不知,叶前辈说要我帮她做事,从而换得一件我所求之事的答案,我心中有求,所以答应了。”
言素见她神色恳切,绝不像是欺瞒之辈,便轻叹一声道:“苍苍——啊,这是凌风的小名——她这事做的当真不厚道,这画乃是我派开宗之时就传下来的,虽不知是何人所绘,但从开门祖师一派时就对这画颇为看重,是我派至宝。但是……”
言素话锋一转:“但是二十多年前,苍苍却在毫无征兆的一夜将这幅画盗走,自此之后消声觅迹,直到现在,你将它送回我手中。”
陈醉不免有些疑惑:“这画有什么特殊的吗?为什么要将其盗走?”
言素摇了摇头道:“这我也不知。”她目光凝视画卷,“我不是门派接任之人,哪怕是有特殊之处,也不是我能知道的。再加上师父去的突然,意志昏沉,神志不清,便是有心要说,也说不分明了。”
陈醉道:“这画卷既然极为紧要,也无怪叶前辈担心这画被她盗走之后,云塔主恼她怨她了。”
言素轻叹道:“画是死的,比起人来,却是一点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肯回来,师父又怎么会埋怨她呢?只是……”
陈醉也叹:“只是叶前辈不知道。”
言素道:“是啊,若是她知道师父临死前有多挂念她就好了……”
说到这里,言素语带哽咽,接着强转话头,捏住那锦囊道:“这小笺上的字并不难解,但是这锦囊……苍苍不曾同你说么?你身边也没人认识吗?”
陈醉叫言素一问,当即哽住,摇了摇头道:“不曾,也没有人认识。”
言素又细细看了一眼那锦囊,又看一眼陈醉道:“你今年多大?”
她问的突然,但陈醉仍回答道:“已经十八了。”
言素点了点头道:“那确实……”接着她拿着那个锦囊道,“这上头的花纹是明府的徽记变体,是二十多年前明府的大少爷明峻所用,你这个年纪不知道也是正常。”
陈醉听得这个名字,眉头一皱道:“明峻?”
言素微微一笑道:“是啊,明峻,是现任明府府主明峦的兄长,昔年一剑荡平神鬼门的剑客,怎么?你是陈九昂的女儿,你却不知道吗?”
陈醉到得现在都不曾说明自己身份,可言素这副模样,显然早就猜了出来。
陈醉顿了顿苦笑道:“前辈早知道我的身份,却还陪着我做戏?”
言素道:“也不怪你,你身旁那对双生子显然是有功夫在身,手中握持的宝剑乃是清光陈家剑炉所出,那徽记虽然烙印隐秘,可我瞧那徽记却是陈家奉剑使所用。更别提你自报家门说自己姓陈,名唤陈醉,又双目失明,这样多的巧合,只怕便不是巧合了。整个江湖之中,姓陈,双目失明,年纪又对得上,想来你便是陈家家主早逝幼弟陈九昂的独女,不是吗?”
陈醉道:“我虽是陈九昂的女儿,可他死的早,他的事情也不是我都能知道的。”
言素看她神色冷冷,似乎对“陈九昂”这个人有些厌倦,便道:“你有个姑姑名叫陈九湘,现今是芥子居居士岑芥的妻子,可你知道吗?在陈九湘嫁给岑芥之前,她是明峻的未婚妻。”
陈醉低低啊了一声道:“这我并不知道。”
言素叹道:“这你当然不知道,当年明峻逃婚毁约,叫陈家的脸都丢尽了,这事陈家引以为辱,是以绝口不提。而陈九湘当时颇为受辱,打算投河自尽,但好巧遇上了岑芥,叫岑芥救了一命,两个人以此为开端,这才有了后来陈九湘嫁给岑芥为妻之事。”
陈醉道:“言前辈知道的当真不少。”
言素道:“先师与明老府主乃是朋友,自然知道个中秘辛。”
言素接着道:“陈家与明家因此交恶,但明府乃是用剑名家,门下弟子众多,每年于剑上所需甚大,而铸器行当又以清光陈家为首,是以这一番交恶,陈家自是有意打压明府,明府因此郁郁,门下众多弟子都改投别派,直到明老府主去世,新府主明峦上任,想与陈家重修旧好。明峦与岑芥乃是故友,这才经由芥子居岑芥搭桥牵线,联络上陈家,决定将自己的女儿嫁到明家去。”
陈醉早晓得明琅同岑子佑相识熟稔,原来是这个原因,这两个人竟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陈醉又问:“只是明峻却又与这陈九昂有什么干系?”
言素听她直呼其父名讳,言语间颇有不满,但这是旁人家事,她并不指出,回道:“自然是有干系的,那陈九昂喜剑爱剑,天资卓绝,在武学之一道上颇有天赋,故而明峻见之心喜,两人引为好友至交,结拜为兄弟。”
“甚至在当时明峻断绝婚约之后,在明府断指,与明老府主和整个明家断绝关系时,也是陈九昂不计前嫌收留了明峻。”
“据说陈九昂的那把下落不明的名剑‘浪荡客’就是陈九昂为了自己的义兄明峻所铸的。”
“而二十多年前,明峻就是用那把剑荡平了神鬼门。”
醉醉出场咯!
啾咪!
这周更3章
不多也不少。这是第二章。
错别字修改2024.07.31
错别字修改2024.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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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五章:秋霜切玉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