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纵马一路顺着这小巷疾驰,那巷道虽窄,但并无旁人,是以那马全力奔跑,马蹄声虽是响亮,但叫那宽阔大路上的人声一搅,便又混入其中,丝毫不显了。
忘怀坐在马上,一手搂住玉楼,一手驾马,却也晓得不好直往前走,好在这巷深黑,曲折蜿蜒,她不时变换方向左弯右绕,不得多时,只见得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但见得长阔江水之上灯火点点,波光粼粼,又见得明月清辉,微风阵阵,实在是惬意非常。
忘怀走出那巷子,又沿着河边去走,只见得江边芦苇丛丛,长得极高,顺着微风摇动,颇有一番自然意味,叫她原本紧张的精神都放松下来,但她心中只短暂松弛了一会儿,便又加快步伐,顺着河纵马向前走去。
那河自西向东流,虽说是江,但也并不宽阔,却也将定昆城截成南北两段,定昆城中的主干大道垂直从河中最窄的地方穿过,由一座大桥从中连接,而大桥左右各有码头,最近是定昆城中的拜月会,赁船游江的人更是不少,粗粗望去,只见得码头和江上或是画舫,或是花船,很是热闹。
那街道之上有各种面目模样的打扮,戴着面具出来巡游玩闹得也不在少数,是以忘怀在其中并不起眼,更罔论众人此时正齐齐抬眼看向远方,议论纷纷,又怎么抽出空来管她们两个?
而越近这大道,人群便更是拥挤不堪,忘怀当即决定弃马步行,将玉楼背在身后,用那剑将人托住。
忘怀见玉楼一张脸红彤彤的,不知不觉竟是睡了过去,伏在她背上,安静极了,只那身子柔软,严丝合缝贴在她身上,呼吸灼热,喷吐到忘怀耳上,头发湿着,沾到忘怀颈子上,叫她不由伸脖动头,颇有些不自在。可好在戴着面具,谁也瞧不见她的神情脸色。
盛会出行,人实在是多,但托这盛会之福,宴饮醉酒之人也是不少,有些人或被拖拉着,或被牵扯着,甚至还有一些就在道旁吐着。忘怀扫了一眼这些人,只觉得好笑有趣,但越发觉得这玉楼喝醉酒之后这般安静,实在是太好了,不然还要费尽心思去照顾,如何还能这样快躲出来?
忘怀顺着行人去走,竟不知不觉被挤到了码头边上,正举目四望不知去路,想要寻个人去问,却发觉身边周遭都停了下来,又见众人都是站在那里举目远眺,不由也有些好奇,顺着众人方向目光去看,但见得远处亮起红光一片,竟将那天边都照红一半,显然是起了大火。
忘怀只瞧了一眼便心中一惊,那里估算着距离位置,正是先前她同玉楼逃出来的位置方向,现在那里红光一片,竟将天都烧红,可见火势之大,而道上行人或是奔跑,或是驻足观看,或是惊恐失色,亦或是眉头紧皱,但不管怎么样,都少不了好奇的人。
只听路人站在那里看,交头接耳议论道:“怎么了?”
“好像是走水了,看那位置……好像是膳街那块儿。”这两个人正说着话,就瞧见一旁又挤过一个人来,面上的面具都戴歪了,衣衫凌乱,似乎很是干渴,喉头不住滚动,见到这两个人时就立时大喊:“是走水了!火从周记的制酒坊那里着起来的!”
忘怀心中暗道不好,想来这周记酒坊起火并非无缘无故之事,只怕她们才走不久,就有人动手放火了。
却听三人之中一个问道:“制酒坊今天有人吗?没注意失了火?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后来的那个道:“这就不清楚啦!但听那周记的老板说,他家今日后院制酒坊里没人,现在正一边叫着一边救火呢,隔壁的几家店都来了,那火烧的莫名其妙的,但是势头实在是猛,最近又没下雨,没一会就整片都烧过去了!”
“既然没人,那怎么又会烧起来?后巷不是封了吗?往年都封着,也没人会去……”
接着三个人就站在那里又说起话来,人群反倒是愈发拥挤了,忘怀被挤着不由自主往后去退,余光侧目之间,只见得有几个人衣着制式相同,目光锐利,手提佩刀,竟推挤着拥挤的人群四散走来,目光还不时打量着来往的路人。忘怀瞧见了,那其余三个人也自然是瞧见了,便又凑在那里交头接耳道:“芥子居的人怎么在这里?”
正说话间,旁边有个人爱管闲事说了一嘴道:“说是周家酒坊着火是人为,说是有人恰好目击到了贼人纵火这件事,现在正到处捉人缉拿呢!”
忘怀一听到这里,只觉得不对劲,正在这时却见得芥子居的一个人目光正往这里转,目光扫过忘怀这里,便立时将人拨开,疾步向前。
忘怀不由吃了一惊,可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站着强自镇定,却见芥子居的人几步行到那三个人面前,并不看向忘怀,对着三人,那原本冷着的脸一下子笑开了花道:“七哥,你怎么在这里?”
那被叫做七哥的人啊了一声,便立时和面前的人攀谈起来:“出来玩呗,怎么?小赐,今晚不是该好好玩吗?你怎么……有是这副打扮?”
小赐道:“七哥,别提了!本来今晚值个夜,也没什么大事,结果正巧赶上周记叫人放了火,堂主有个认识的人刚巧撞着现场,说是和那人打了一场,把贼人的相貌说了,我们现在正满地方找呢!”
七哥拍了拍那小赐肩膀道:“你们辛苦啦!真是的,什么人啊,这种日子也要闹点事情出来,不叫人安生。”
小赐道:“拿钱办事嘛,七哥你们要小心点,据说那个人带着一张鬼面具,穿黑衣服,你们若是遇到了,可一定要小心。”
七哥笑道:“哎呦,那你可就惨了,拜月会上戴鬼面具的不少,穿黑衣服的也不少,你们却又要怎么抓得到人?”
小赐道:“这才叫人头疼啦!好在那个人带了一柄剑……”两人又说几句话,那小赐目光轻转,只管往四周去看,忘怀不动声色顺着人群往后退了几步。
好在这周围人多,还是勉强躲了过去。
只是这一个躲得,但五个六个,七个八个呢?
眼见得大道上芥子居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忘怀虽然不慌,但到底觉得不好折腾,况且走了大半时候又没处歇脚,背后又背了个醉酒睡得正香的人,不由觉得无奈,目光一转,却见得不远处码头上正往岸上泊了一艘船。
那船并不大,只能容纳四五人而已,而船上正跌跌撞撞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醉得糊涂,另一个也不大清醒,但尚能行走,这船上连个船夫也没有,却不知道这两个人喝成这样是怎么回到岸边的。
忘怀见那两个踉跄走路,一个快倒了,就靠在另一个身上,左摇右摆的,每回看到要摔倒,却又莫名巧妙地站直了去。
但听一个人道:“咱们现在上岸了吗?”
另一个答道:“上应该是上了的。”
问的那个接着问:“可怎么还是觉得摇来晃去的?”
回的那个也挺有意思:“难不成,咱们现在还在船上?”
这两个相互搀扶着渐行渐远,却将那艘小舟丢在江边,系都没有系,眼看着就要飘走。
忘怀本就走的累了,背上又带着这么一个醉鬼,自然想找个歇息的地方,见那小舟无人,便心中道:“我这也是做一件好事,不然这船顺江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又将目光转向大道,见芥子居的人到处搜捕,“正好也躲上一躲。”
想到这里,她便快步行到这角落的小码头处,将身一跃,便稳稳当当上了那小船,轻轻用长杆一推,便即顺流出去了。
却见那小船船舱之中放了一张小桌案,桌案上酒杯斜横,桌下铺了一张毯子在其上,是以坐着并不寒凉。
忘怀进得舱内,便将玉楼扶坐在旁,将那桌案推到一旁,扶着那玉楼躺下。
而这般摆弄之下,玉楼仍旧睡得无知无觉,一张脸白中透红,双唇润泽,眼睛紧紧阖着,忘怀轻轻推了她两下,喊她名字,可谁知竟是半点知觉都没有,犹自睡着。
忘怀又见她身上叫那酒液湿透,若真是这样睡去,只怕明日必定要受凉,需得将她衣袍除了,再用干净的衣服被子裹了才好,便伸手想要去将她外袍揭下,用船上的小火盆烘干。
只是她手才一伸过去,却突然叫一只手牢牢钳住了,忘怀不由吃了一惊,便往上去看,却见舱内朦胧灯火之下,玉楼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面前之人。
忘怀吃了一惊,旋即松了一口气,闷声道:“你醒了。”
玉楼还是双眼迷蒙,只觉得周身晃动,她瞧见面前之人,低声问道:“你是谁?我在哪里?”看样子是醉的糊涂了。
忘怀任由她抓着,因为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即低声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玉楼却头疼欲裂,睁着那双眼呆愣愣看向忘怀,眼睛乌黑纯净,就好似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兽一般,那目光之中带着懵懂和不解,她觉得面前的人很熟悉,虽然因为醉酒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到底是谁,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对诸般事情都警惕小心之人,却在面对这人时失了戒心,并不害怕,只从心里觉得面前这人是可以相信依靠的。
忘怀微微垂首,目光落在玉楼脸上,半晌才道:“瞧着真不认识了,好没良心,明明互通过姓名,还救了你好几次,现在却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
玉楼听她说话委委屈屈的,只是下意识松了她的手道:“我……我记不得了。”
忘怀垂眸看了一眼被玉楼松开的时候,忽的伸手反手又抓住玉楼的手腕,语气平常道:“那我再说一遍我的名字。”
“我叫忘怀。”
“你要好好记住。”
玉楼眯着眼睛,懒懒打了个哈欠,似乎很疲倦,还有些不大清醒的样子,却听见忘怀说话的时候,抿了一下唇,颇有些乖巧的模样,郑重点头道:“我记住了。”
忘怀闻言定定看了她一眼,接着笑了一声道:“你最好能记住。”
玉楼似乎被她话中的怀疑和不信任气到,哼了一声道:“我记住了!”
忘怀从中听出她的语气有些加重,像是一个孩子被否定之后的强调,有些执拗。
……有些可爱。
忘怀看了看她,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来摸玉楼的脸,她的手套有些粗硬,叫玉楼有些不喜欢,但也没有躲避,只是眯起眼睛表达不满,虽说是瞪着面前这人,可眼神却呆愣愣的,失了以往精明样子,有些傻气。
忘怀看了她半晌道:“我叫什么名字?答不出来我可要罚你的。”语气倒是柔和,但多少带着点调笑戏弄的心思。
玉楼叫她突然间一问,脑子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弯来,昏暗的灯光和柔和的水声叫她思维迟钝,便是连情绪都平缓下来,也无怪她一时之间回答不出来。
她眉头紧蹙,好似方才忘怀问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叫她无论如何都求不得解答。
忘怀瞧了她一会儿,忽的伸手按在玉楼的眉心,低声道:“你瞧,你还是答不出来。”
玉楼叫她这样一碰,好似抖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发出含混声音道:“我……我记住了的。”
忘怀轻叹了一口气道:“可你答不出来,那我可要罚你了。”
玉楼低低唔了一声,似乎是因为忘怀的手套擦在她面上叫她不舒服,因为醉酒,说话都变慢了,眼睛眯了起来:“你……你不要罚我。”玉楼说这话时声音都有些发软,往日那副冰冷的气势都没了,竟是任人搓圆揉扁,一点反抗都无。
忘怀微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笑道:“喝醉了,怎么就这么乖?任由我欺负么?”她的语调温柔,竟带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宠溺。
忘怀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玉楼左手腕的帕子:“罢了,暂且先欠着。”
“你这条帕子且先给我做个凭据,等来日你清醒了。”
“我再罚你。”
喝醉酒之后其实姐姐就很软了。
姐姐算是一杯倒,属于那种不怎么能喝的类型。
不过因为没喝过酒,所以都不知道自己一杯倒这个事实。
忘怀的话,也算是有故事的人。
又及,不用担心主CP被拆,我事先说明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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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山色总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