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子里又昏又暗,玉楼在外头亮堂的地方站久了,猛地进了这昏黑屋内,便是什么都瞧不见,又叫这猝不及防一吓,胸膛起伏不定,低低喘着粗气。而那双揪住她衣襟的手已经松开,转而抓住了她的臂膀,往后一推,就把玉楼压在门上。
玉楼微微吃痛,低低哼了一声。
而玉楼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觉得自己的颈子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有道温热的气息喷吐在那里,叫她浑身汗毛战栗,竟无所适从,心跳加快。
两个人贴得极近,就好像是当初在葛家村时的夜晚,玉楼在这安静的夜里可以清晰听见陈醉的呼吸声。
“你心跳得好快。”陈醉的声音像是泠泠的清泉,冷不丁响了起来,带了几分揶揄,“你做坏事了?这样紧张?”
陈醉身子微微往后退了半步,虽没方才贴得那般近,可两个人依旧紧紧依偎着,陈醉仍旧抓着玉楼的臂膀,绝不肯就这样放过她去。
玉楼身子僵在那里,鼻尖处满是陈醉身上的芬芳香气,那香气混着湿漉漉的水汽——显然陈醉是刚洗过澡——直叫玉楼浑身不自在,下意识伸出手来去抓陈醉的手,想叫陈醉松开自己。
“怎么不说话?不会真叫我说中了吧?”
玉楼在一片黑暗里瞧不清楚陈醉的模样,但借着屋外昏暗的月光,勉强能够瞧清楚陈醉的五官轮廓。那一缕微湿的发没有挽好,挂在陈醉鬓边,那月光有一缕照在上头,黑得发亮,衬得陈醉肌肤更是雪白。
“你又在胡说什么?”玉楼微微撇头,咽了口口水,又闭了闭眼,竭力使自己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即使她的头脑已经有些发昏,“我又能去做什么坏事?”接着她语带些许不甘道,“明明你才是做坏事最多的那个……”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低,像是在嘟囔,可陈醉耳朵本来就灵,靠得又近,如何听不到?
“你骂我?”陈醉听得玉楼这样说话,往前进了半步,两个人又恢复到先前刚进门时那样紧紧贴着的姿态,“玉楼姑娘,我哪里惹你了?这样说我坏话?”陈醉话中虽带责怪,却隐隐带着笑意,似乎觉得有趣。
玉楼叫她回问,扭头瞧了陈醉一眼,心跳砰砰,如何能抑制得住?只能假做不耐,伸手按在陈醉肩上,轻轻推了两下,冷声道:“你今日骗了我,我难道骂不得你吗?”
“喂!”陈醉叫她说得此事,有一种叫她揭破的感觉,极是不快地应声道,“都说了!那是你不肯出来,我这是……我这是迫不得已的法子!”
接着还不待玉楼争辩,这狡猾的丫头却反将一军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今日到底又去了哪里?身上哪里来这样浓的脂粉香气?”
她这样问话,显然有一种说不过玉楼就打算恶人先告状之感。玉楼早晓得她鼻子灵敏,即便回来时外头风大,将气味已散了大半,可两个人凑得这样近,陈醉又如何闻不出来?
玉楼叫她倒打一耙,只是又好气又好笑,先是自己侧身抬手嗅了嗅,果真闻到点气味。而后又伸手推了推陈醉,言语之中虽是无奈,可也暗带了一些宠溺道:“真的是狗一样的鼻子。”
陈醉听她这样说了,先是静默片刻,而后忽的又迫近,侧了头张了嘴就又要咬。
玉楼早料得这丫头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又加之心里头激涌难耐,竟下意识猛地伸手捏住了陈醉的下颌,哑声道:“你又要做什么?”陈醉面部的肌肤细腻,玉楼只轻轻捏了一下就觉得发烫,两人离得又近,只有一指之隔,玉楼心绪不宁,欲将抽手。
可陈醉叫她捏住下巴,一击未能得逞,很是不忿,伸手一把扯下玉楼的手,抓在手心,然后低声骂道:“你都说我是狗了,坐实了不是更好?”
当下情景,其实与当时在葛家村那晚极为相似,但因着玉楼心境不同,氛围和感受也大变了。
玉楼听了陈醉的话只觉得无奈好笑,又觉得她可爱无比,更令人心动。是以并不像当时在葛家村一般对她疾言厉色,反倒放柔了声调哄她道:“好啦,是我说错了,成不成?陈五姑娘,你就原谅我罢!”
陈醉听得她这样说话,自是被顺舒服了毛,她往日里总爱招惹玉楼,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确实少有这样的时刻。
而玉楼平日里性子又冰又冷,对着谁都是疏离有礼的样子,现下竟对着自己服软讨饶。陈醉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可当下心里头觉得舒服痛快,十分受用,便也不再追问,身子往后又退半步,低头“看”向玉楼道:“好,那我就饶了你说我是狗这回事了。”
玉楼与她分开,并不贴得那样近,心中虽舒了一口气,可又不免有些失落,想多与她靠近一些。而就在玉楼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忽的一双暖融融的手猛地捧住了她的脸颊,将她的头扭转过去,直直瞧向前方。
“可是,饶了你这件事,前头那件事还没与我说呢!你到底哪里去了?身上这样香……”陈醉的手温热滚烫,贴在玉楼冰冷冷的面皮上,直叫玉楼失了神,呆愣愣站在那里,呼吸都滞住了,就连陈醉问的什么,也都不清楚了,只是在这朦胧昏黑的夜里痴迷一样瞧着面前的人。
“啊,你的脸怎么这样冷……喂,你怎么不说话?玉楼?玉楼?”陈醉那双手似乎觉得玉楼这张脸很是好玩,使出一些力气来狠狠揉了揉,好像泄气一般,直将玉楼那张脸都搓热了。
玉楼叫她一唤一揉搓,回转过心神,更觉得唇焦舌燥,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强自镇定,伸出手来将陈醉两只手拉住,捏在手里,冷声道:“你又胡闹。做什么?不能好好说话么?非要这样动手动脚?”可心里是万般不舍,不过忍住不说罢了。
说完便牵着陈醉的手,强拉住她往桌边坐下,又假做忙乱,去点亮灯烛,借着这些琐事平复自己的心情。等到桌上亮起灯,照亮屋中小小一片时,这才按捺住方才那颗不听自己乱跳的心,一如往常,平静无波地坐在陈醉桌旁倒了杯水一口饮下。
西北一地冬日夜冷,可屋里头却是热气蒸腾,玉楼亮起灯来,这才仔细瞧见陈醉现在的打扮。她面上覆着白绫,手中执杖坐在桌边,露出她右手腕子上的系珠红绳。衣衫单薄,只穿了亵衣在身。身上披了一件披风,脚上趿拉着一双鞋,光影交错间,可见得雪白脚踝露了一截在外头。衣衫轻薄,更显凹凸有致,前襟松垮,细长一段天鹅颈子露在那里,顺着往下去看,就是白生生的肌肤,险些晃了玉楼的眼。
玉楼见她穿成这样,心中一跳,急忙坐远了些,将头转了过去,绝不正眼瞧她。可脑中思绪万千,不知为何竟想到先前在山洞里的一幕,急忙又饮茶一杯,压下口中焦燥,开口道:“今日我去街上探听消息去了,这才回来得晚。”
陈醉听得声响,晓得她离自己有些距离,手里的杖子又下意识晃啊晃的,身子朝着玉楼侧过去,假做漫不经心道:“那你吃过饭没?”
玉楼听她这样讲话,微微一愣,这才道:“午间吃了几个馄饨。”
陈醉又问:“和谁啊?”
玉楼有些不解:“什么和谁?”随即一顿,又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笑了一声道,“是同一个小姑娘一起吃的,只是后来遇着事,不曾吃完。”
陈醉哼哼两声,低声嘟囔了什么,玉楼并未听清:“你讲什么?”
陈醉皱皱鼻子:“遇着什么事了?”
玉楼听她这样一问,便将今天在路上遇到那位童公子使性子,又在风回雪前路见不平伸手相助的事大略说了:“……好在那孩子不曾出事,不然这样年轻,左不过十一二岁,到底可惜。”
玉楼这些话说得轻巧简单,可陈醉越听却越是眉头紧皱,挪动椅子和身子,更往玉楼身边去靠。等到玉楼说完,竟是将手一伸,牢牢擒住了玉楼玉楼腕子,侧过身低声道:“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那屋子里头热,玉楼已将外袍手套等御寒衣物都除了,挂在架上,但身子还是有些发冷。是以陈醉的手一把擒住玉楼的腕子,滚烫的手心按在玉楼的肌肤上,叫玉楼一个激灵,差点就将陈醉的手甩脱去。
玉楼叫她擒住,又见陈醉凑得那眼近,心里头小鹿乱撞,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说些什么,长吸一口气轻轻挣开,这才哑声道:“我没有受伤,衣衫厚,撞到了也不是很疼。”
陈醉的手脚玉楼挣开,嘴唇抿了抿,这才又坐正回椅子上,将手又抓回到铁杖上,冷声道:“这样小的孩子,那人这样恶意,竟也下得了手。”旋即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低低啊了一声:“你说你遇到的恶人姓童?”
玉楼道:“是姓童。只是天气冷寒,他将脸紧紧蒙住,我又着急,倒是不曾瞧清他的模样,可听厉堂主说,这姓童的长得细皮嫩肉,模样姣好,若不细看,便是个貌美的女子。”说完又将厉鸣珂说的那些与童公子有关的闲谈议论囫囵讲了,而后才道:“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起?怎么?你知道他?”
陈醉又抿了抿唇,低声道:“厉堂主?那是谁?”她这话说得又低又轻,是以玉楼并不曾听清:“你又嘟囔什么?”
陈醉皱皱眉头,吐了吐舌头,并不回答玉楼问话:“昨日咱们去外头闲逛吃饭,你还记得吗?”
玉楼听她提起这个,自然回道:“这当然记得,怎么?是昨日在酒楼你遇着他了?还是说他欺负你了?”说到这里,玉楼的声音已带了些冷意,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陈醉摇摇头道:“是遇着了他,但是他并没见到我,不过嘛,说是欺负人也是有,只是那浑人欺负的不是我罢了。”
玉楼道:“是我不在时发生的事?”
陈醉点了点头,而后便将昨日澄雪楼之事大略,只是隐去后头一些事情没提:“倘若真如你所言,这童公子长得细皮嫩肉模样姣好,想来便与我昨日遇到的是同一个人。另外……”
玉楼道:“另外什么?”玉楼听到此处,其实也已断定,陈醉在澄雪楼遇着的便是曲家兄妹同自己的师姐温岚。可她见陈醉有意拿乔,便也不戳穿,只是顺着她问,见陈醉微微抬起下巴,一副得意姿态,只觉得她竟没有一处是不可爱的。
陈醉瞧不见玉楼神态,便也清了清嗓子,故作矜持道:“你那好师姐也有了下落,我对那带走曲家兄妹,嘲笑那位童公子‘以色侍人’的优妮尔……她的声音极是耳熟,我与她相识这样长时间,一听就听出来,那人是温岚。”
玉楼在一旁笑了一声,并不说话,那陈醉在一旁听到她笑声,有些不解道:“你笑什么?”
玉楼道:“我只是在想,这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旋即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然道,“这么说来,你昨天就晓得了,怎么昨天不和我说?”
玉楼这话一出,饶是陈醉平日里伶牙俐齿,也一下子叫她问住,期期艾艾半天才挤出几个字道:“我心里头不高兴,不想同你讲,不成么?”
玉楼见她模样窘迫,更觉可爱,坏心眼一上来,有意逗她道:“这自然是成的,但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陈五姑娘,五姑娘才不愿同我讲了?”她这话虽是逗弄,可到底还是心中始终弄不清楚陈醉昨日态度冷淡的原因,这才借此由头来发问了。
陈醉叫她一问问住,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反倒压低了声音,又嘀咕了几句。
那声音又轻又低,玉楼没有听清,问道:“你又自言自语什么?”
这不问还好,一问却又不知道哪里引得陈五姑娘的不快,将那铁杖笃一下击在地上,发出响声:“你要是想知道我说些什么,坐近些不就知道了?你自己要坐远,听不清又来怪我。”
灯火之下,陈醉面容娇嗔可喜,玉楼瞧她容颜神态,更是拿她毫无办法,只是柔声道:“你想我坐过来些吗?”她的态度语气这样温柔,若是叫岑子佑同明琅瞧见,惊呼出声先不提,只怕揶揄调笑是少不了的。
陈醉听得玉楼这样说话却是眉头一挑,身子微微前倾,将脑袋搁在杖子上:“你坐过来些,我就同你讲。”
玉楼轻叹一声,唇边却挂着笑,站起身来,将圆凳挪近一些,复又坐下。虽说近了一些,却还是有意保持着距离。
陈醉却是将左手一伸,嗯了一声,勾了勾手指。
玉楼不解其意:“怎么了?”
陈醉不答,仍是勾了勾手指,又嗯一声:“手,你给了我就知道了。”
玉楼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有些呆愣不解将右手伸了过去。谁料那手才一落进陈醉手心,玉楼就叫陈醉一扯,一时不察往前跌去。她急忙伸手扶住桌子,又在仓促间松开陈醉的手,一把抓住陈醉的左臂臂膀,这才牢牢站住了。
陈醉叫玉楼捏住左手臂膀,将右手的杖子慢悠悠换到左手,忽的伸右手往上探去,触在玉楼左耳耳后,手指似碰非碰往下滑去,而后在玉楼侧颊一点,将手收回,笑了一声道:“玉姑娘,再近些。”
这两人靠得极近,呼吸几乎纠缠在那里,玉楼痴痴瞧她,直到陈醉说完话后才有所惊觉。
她只觉得叫陈醉手指触到的地方又热又烫,好似烧起来一般,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便是抓着陈醉左臂的右手也好似抓着了烧红的铁块一般,连忙松开,身子往后撤了一步,没进阴影里,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胡闹!”只是说这话时脚有些发软,实在听不出什么强硬的味道。
陈醉有些俏皮挑眉,又笑一声,身子微微侧近桌子,左手执杖,右手支颐道:“嗯,我就是胡闹。”竟是漫不经心地将这事认下了,那模样,多少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玉楼站在暗处瞧她,伸手触了触在自己的左耳,又咽几口唾沫,强自镇定心神,压住那颗不争气的心。阖眼又深吸一口气,这才坐回到自己的凳子上,却只在往陈醉那边再靠近一点,就不再动了。
陈醉晓得她有些恼,却不怕她,又将手伸出去对着玉楼道:“手给我。”
玉楼已在她这里吃过一次亏,是绝不肯再吃第二次了,只是伸手捂住自己左耳道:“我不过去了,你讲。”昏黄灯光下,一张白净面皮已然红了。
陈醉哼哼一声,听得玉楼拒绝自己,也不恼怒,伸手拖了自己的圆凳往玉楼那里凑,她像是故意一样,非得到自己的脚尖碰到了玉楼的脚尖,这才停下来往后一坐,大剌剌伸长腿,将玉楼两只腿夹住了。
无奈玉楼与她两条腿紧紧挨着,牢牢碰着,有心想躲,将腿撤开。但还未来得及动作,陈醉的铁杖子就倚了过来,手也按在玉楼大腿上,不叫玉楼动作,而后颇为满意道:“你瞧,这样讲话,说的声音再低也能听得清了,促膝长谈便是如此了吧?”
玉楼胡乱乱应了一声,只觉得那陈醉手心肌肤熨烫贴在自己大腿膝上,更是坐立难安。而一抬眼又是陈醉那张姣美面孔,更是心头撞鹿。因为离得近,便是鼻子里都能嗅到陈醉身上的香气,故而只得强迫自己想些事情,强硬转了话题,冷声道:“那你方才到底自语的什么?”
陈醉听她说话又是不冷不淡的样子,那双腿夹了夹,有些不耐地皱皱鼻子道:“现下心情不好,不想告诉你了。”玉楼不懂陈醉为何性子忽冷忽热,来回变换,但有心纵容她,便也道:“不说就不说了。”
而后陈醉也不知哪里起了性子,一句话也不答,屋里安静一片,却叫玉楼颇不自在。她一双腿叫陈醉牢牢夹住,膝盖又叫陈醉按住,有些不适,便动了动腿,想要抽出。却不曾想那动作做到一半,陈醉忽的开口道:“你方才说的那个厉堂主是谁?”
玉楼冷不丁叫她发问问住,一时没转过神:“……什么?”
陈醉道:“你刚才提到的,说童公子细皮嫩肉的那‘厉堂主’是谁?”
玉楼听得她是问正经事,又见她神色如常,虽捉摸不透陈醉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却还是将救了阿丽洛芙之后同那多伽罗以及厉鸣珂的事情大略说了,只是隐去如何起了争执的事情不谈,不想叫陈醉担心。
“……照你这么说,厉堂主因为那位童公子,不好再留曲家妹子再在楼里,便写了份荐书叫她去风回雪那里去却不成想,竟又遇着这些事情。”
玉楼点点头道:“那姓童的也不知是和曲家兄妹究竟又怎么样的牵扯,竟这样紧追不舍,想来是昨天白日里在澄雪楼闹了一程,后面知道曲姑娘换了雇主,便又追到风回雪去了。”
陈醉却道:“这样说来,你今日这一番出门,却是机缘巧合了,真要说,也算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刚得一个‘巧’字,歪打正着了。”
玉楼道:“是这样不错,若不是为了打听不恕和我师姐的下落,我又不通胡语,便不会往那里去……”
陈醉顽皮一笑,动了动腿:“你若不去那里,还遇不上这些事情,也就遇不到那位厉堂主了。”
玉楼淡淡道:“不错,正是这样。若不是今日遇着厉堂主,你还心情不好生我的气,我想知道我师姐的下落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玉楼说这话时语带揶揄调笑,虽有指责,可玩笑意味更大。
陈醉又如何听不出来?叫玉楼说了,便佯怒道:“那你就去求厉堂主就好,找我做什么?我一个瞎子,可没什么本事能力在!”
玉楼见她这样说话,又是一笑:“陈五姑娘这样说未免妄自菲薄了。”说完叹了一口气道:“我当时在想,若是你在旁边就好了。”
陈醉听得她这样说,勾唇一笑,显得有些开心:“哦?这又怎么说?”
玉楼道:“若是你在,这城中势力复杂的事情只怕你听了开头便能猜到结尾,我又何必麻烦厉堂主费口舌解释?”
这话其实在变着法夸赞陈醉聪明,更隐隐分出亲疏远近,陈醉心里很是受用,却还是故作矜持,懒洋洋道:“听你这样讲,那位厉堂主应当是很好说话的人了。”
玉楼像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道:“说起这位厉堂主……我虽只与她短短相处几个时辰,却也能觉察出她是个精明厉害的商人,年纪虽轻,左不过二十三四,模样标志,可善于做人,比她那个侄女要好多了。”
陈醉听得“标志”两个字,眉头一挑,便不动声色发问道:“她很漂亮吗?”
玉楼偏头想些事情,听得陈醉问,便也应了一声:“她虽漂亮,但她那个侄女的美貌却更胜一筹。”玉楼说这话时正在想事,是以不曾发觉说完这话之后陈醉神情微变,那笑容收了起来。
陈醉又道:“怎么说?”
玉楼听得陈醉问,便也不疑有他,只是和盘托出道:“你既问起这件事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一件事,我不如你聪明,猜不出来。”
陈醉听得她这样说话,便也道:“你先说来。”
玉楼道:“我也与你说了这两个人的名字,厉堂主姓厉,唤做鸣珂,取自鸣珂锵玉的鸣珂二字,是显而易见的汉人名字;而她那位侄女唤做多伽罗,可厉堂主又说她侄女小名叫做‘阿伊莎’,这两个是正经地道的胡人名字。”
陈醉道:“这‘多伽罗’乃是一种极为贵重的香料,中原一带多称之为‘奇楠’,既取了这个名字,想来家族之中应当对她是甚为重视的。至于你说的这个小名……”陈醉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反而转了话题道:“我曾听……曾听母亲说过,说这里的汉人住的久了,也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胡人名字,这并不稀奇,只是方便称呼罢了,这又有什么问题?”
玉楼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因为这两个人长相模样大为迥异。那厉堂主是汉人面孔,可她那位侄女多伽罗却是金发碧眼,活脱脱一个西域美人。我心中虽有疑惑,但到底不好问出口,这两个人……”
陈醉听了却是了然于胸,微微一笑道:“你的想法都叫陈规固定圈住了,又怎么能猜得到?”
玉楼不解:“怎么说?”
陈醉道:“你那不恕好妹妹也能做人家的女儿,那多伽罗姑娘或是厉堂主,又怎么不能是姑侄?”
玉楼叫她一点,登时明白:“原来如此。”正说到这里,玉楼只觉得陈醉搁在自己膝上那只手微微用力,还未来得及反应,陈醉那张蒙了白绫的脸便凑了过来,仰头“瞧”向自己:“说到这里,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玉楼发觉她陡然凑近,呼吸一滞,干巴巴道:“什么?”
陈醉道:“你也晓得,我瞧不见,我心里好奇,那两个人长得到底是什么模样。”
玉楼叫她这样一碰,脑子好似成了一团浆糊,只是呆愣愣道:“什、什么?”
陈醉道:“你说她们两个人漂亮,又是怎么样的漂亮法?”
玉楼偏开脸不去瞧她,只是盯着烛火瞧:“……左不过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还有一双耳朵,人都长这样,还有什么漂亮法?”
陈醉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是很满意,有些悻悻坐正身子,右手支在桌上托着腮,又轻轻嘀咕一句。
这下两个人虽然坐得近,可陈醉有意不叫玉楼听到,玉楼自然又问:“又在自语什么?”又见她神色不快,到底摸不透她的心思想法。
陈醉哼哼两声不肯回了,只是冷声咄咄道:“你说午间吃了,那夜里呢?”而后似乎觉得自己这样逼问有些奇怪,语气放缓,做出好奇的语调道,“吃的什么?”
玉楼叫她这样一讲,这才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她先前心中有事回了闻宅,刚一会来就听得陈醉要找自己,是以东西都没吃一口:“谈完事已有些晚了,厉堂主本想留我吃饭,可我没什么胃口,也就没吃什么。”
她这话说得直白简单,没有半点作假,陈醉听她这样讲,身子不由坐正,急声道:“这样晚了,你怎么还没吃饭?”
玉楼轻轻一笑道:“本来想不吃的,结果到了闻宅就有些饿了,本打算随便去厨房弄些吃的填填肚子。但才一进门就听得你要找我,就急忙过来了。”旋即想到什么似的,玉楼正色道:“我听那些姑娘说,你夜里吃的也不多?说是没有胃口?怎么回事?今天白日里我瞧着还好好的。”
说话间,玉楼就去抓陈醉的手腕要给她把脉。
陈醉猝不及防叫玉楼反客为主,惊了一下,支吾道:“不,没什么……只是……”
玉楼瞧她神色,并不像是难受的样子:“只是什么?”
陈醉轻叹:“只是今天白日里那盘点心好吃,我一个人吃的有些多了……”
玉楼听到这里,又哪里还不明白?又好气又好笑道:“积食了?”
陈醉叫她说中,支支吾吾应了。
玉楼晓得那一盘子点心量有多大,皱着眉道:“你一个人都吃完了?”
陈醉啊了一声:“这倒没有……”接着有些窘迫道,“还有半盘……”
玉楼是知道那一个托盘上两盘糕点的分量,能叫陈醉吃到只剩半盘,这不积食就有鬼了。
玉楼睨了陈醉一眼,见她将脸捂住,似乎很有些羞愧的样子,也生不出半点责怪的心思,只是道:“那糕点很好吃吗?”
陈醉叫她问住:“嗯……真的挺好吃。”西北一带冬日寒冷,所做的食物之中便含有丰富的油脂或糖,吃起来自然美味。
玉楼听她这样说,便道:“那还有吗?可以让我尝尝吗?”
陈醉将手一伸,将桌上一直放着的木盒子拖过来打开,玉楼这便嗅闻到食物的香气,凑过去一瞧,那点心匣子里装了一半点心。
玉楼伸手拈了一块吃了,那糕点果然美味,也无怪陈醉吃得那样多。玉楼转头瞧她,轻声问道:“还是很难受吗?”
见陈醉点了点头,玉楼道:“若是实在难受,那便要给你扎上几针了。”
陈醉听得扎针两个字,颇为无奈委屈道:“能不能不扎?”
玉楼瞧她这模样,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头笑了一声。
陈醉听得她笑,不由有些恼:“你笑什么?”
玉楼脸上挂笑道:“不,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件事情罢了。”
陈醉道:“什么事?”
玉楼伸手又吃几块点心,又取了帕子擦了手:“我想到第一次见你时,你说的话了。”
陈醉微一怔愣:“说的什么?”
玉楼瞧了陈醉一眼,见她有些不解,但更觉得她可爱,伸手轻轻推她,站起身来,脱离了陈醉的束缚:“我心里头不高兴,不想同你讲,成不成?”竟是方才的话,原样奉还。
陈醉微愠,站起身要说什么,却冷不防叫玉楼牵住了手,往里间去走。
待到行到床边,玉楼将手上拿着的灯搁在床头几案上,对着陈醉道:“躺下。”
“什、什么?”
“躺下。”玉楼伸手轻轻一推,将陈醉推坐到床上,“不是积食不舒服吗?你又不想扎针,那我与你说清楚身上四个位置,你只管揉按就好。”
陈醉听得玉楼声音冷冷清清的,言语之中带了叫人信服的力量,便也依言躺在床上。
她衣衫穿得单薄,又瞧不见,一片安静里,便察觉到一双手悬在自己腹上,那手指隔着衣衫轻轻动作着,找准了位置便轻轻按压下去。
陈醉只听得玉楼声音缓缓,那双手也在她腹部从上往下移动,而玉楼所触碰的地方都叫她感觉烫,忍不住发起抖来,她竭力控制,才不叫玉楼察觉。
“脐上四寸,天朊穴;脐左右各两寸,天枢穴;还有一处,关元……”玉楼的手先后点按在三处位置,分别说明如何揉按,消解腹中积食,陈醉听得认真,自己也依着玉楼按过的地方伸手按压,但说到最后一处时,玉楼的手却一收,没再碰了。
“怎么了?”
屋子里头很安静,陈醉可以清楚听见玉楼的呼吸声,有些奇怪。
“没什么。”陈醉听见玉楼静默了片刻,而后听她伸手拿起灯烛,“这三个地方便足够你用了,你依我方才所言揉按便是,夜已深了,早些休息才是正道。”
说完她便大步行出里间,窸窸窣窣取了挂在架上的外袍,走出门去了。
陈醉听她脚步依旧稳健,动作从容,可心里头却觉得有些怪异。
……不知为何,竟从玉楼方才的动作里嗅出几分慌张的意味。
超级大肥章送上。[加油]
可以搜一下关元穴的位置,你就知道玉楼为什么要跑了
积食的话,用掌根对关元穴,顺时针进行环状按揉,两三分钟就好
促进肠胃蠕动的。
第一次见面是在第三章。
玉楼见到了陈醉,陈醉在和不平不仄说话。
看看陈醉当时和那两个小丫头说了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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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君子意如何?【600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