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心情很差。
他没想到一个奴,能让自己生这么大的火,他很不喜欢她的反应。
她在雨里看到了自己,却依旧要对那人动手。让他生气,又让他生出一些挫败。
沈骁让她在厅堂跪着,自己在屋里等管家回来。
他想让她先反思一会,自己也需要了解事态到什么程度了。
管家是一个时辰后回来的。大夫说那个陈旺命保住了,但右眼被戳瞎,左腿也受了伤,那人本就瘸,以后走路就更不利索了。
至于徐念伤他的原因,陈旺给的理由沈骁并不信,也没想还提到了自己。
按陈旺的说法,徐念一个女子半夜跑柴房与他私会,心思却觊觎主子,叫着主子名字,被他辱骂后恼羞成怒,便下了狠手。
沈骁实在是觉得这男人卑劣至极。
他虽觉得自己如今并不了解徐念,但也不认为徐念会看上那样一个男人。怕是他自己心思不轨,还想用觊觎主子这套说辞让徐念不好过。
“主子,陈旺的话小的觉得不足信。”崔管家还是给徐念说了话:“这姑娘平日做事认真,估计是晚上看下雨,怕木柴受潮才过去看情况,被陈旺撞见了。”
沈骁没有多说什么,只让管家先下去,自己精致去了厅堂。
他来到厅堂的时候,看到徐念跪在地上,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沈骁多看了她两眼,只觉她纤弱的背影有些可怜。如今虽是五月天气,但深夜淋了雨,跪在那里也不好受。但她毕竟当着自己的面伤人,规矩还是要教的。
对于徐念,沈骁知道对她会几分上心,他把原因归结到了替代品上。
他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看着徐念低着头跪在自己面前。
“你就没什么,要对自己主子说的吗?”看她一言不发,沈骁选择了自己开口。
“奴伤了人,请主子责罚。”她重复着之前的话。
“所以你的主子,是没有权利知道内情吗?”沈骁声色又冷了下来。
她沉默了一会,只是淡淡回了句:“他想欺凌奴。”
她的话沈骁是信的,但还是因她不配合的态度有些不满。
“陈旺不是这么说的。”沈骁激她,“他说是你夜里与她私会,因他辱骂便伤了人。”
他想听的,是徐念向他解释这不是实情,然后便能问什么回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消极应对。
可她偏偏不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主子自有主子的判断,奴无从辩驳。”
沈骁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她为什么不为自己多辩解几句。
“若我信了陈旺的说辞,你的处罚便会很重了。”沈骁耐着性子提醒她:“你真的不想多说几句吗?”
“奴说了,他想欺凌奴。”琳琅声音有些发颤,“主子还想问什么?”
她知道沈骁想问什么,但她只想回避,可沈骁终究没有放过他。
“他。”沈骁顿了顿,“欺凌到什么程度了?”
沈骁实在是不想问这句话,但她毕竟伤了人,他也需要知道陈旺到底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虽然难堪,但女子就算是去官府报官,也是要将事情说清楚的。
他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知道女子回答这个问题本就不易。可琳琅面对沈骁的提问,心里已经不只是难堪,而是万分狼狈。
沈骁问的问题合理,但她没有勇气给他讲出来。
她已经忍着羞耻,亲口告诉了当年喜欢自己的少年,有一个做粗使的男人想欺凌自己。
她更没有勇气,也不想让他知道,他当年喜欢的小姐,已经沦落到被他府里的奴欺辱,还是一个底层做着粗使,瘸了腿的男人。
荣方欺辱自己的时候,还没有做到陈旺这个程度,沈骁都想取他性命。如今物是人非,她受了更大的伤害,却已经没有人想真正保护自己了。
当年那个少年已经做了自己的主子,现在正义正言辞的问自己,他欺凌到什么程度,然后需要根据她的说辞,来决定对她处罚的程度。
琳琅不想在他面前继续狼狈了,也在今日深深地体会到了绝望。
“求主子不要问了。”琳琅冲他叩首,“奴自知有错,主子随意处置便好。”
沈骁火气蹭的直接引了上来,这徐念气人的本事真是一等。
“你不怕,我转手又把你卖到烟柳之地吗?”
比起老实回答问题,沈骁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看徐念沉默了一会,然后低头回道:“奴随主子处置。”
“你之前还说,若我真要送你去那种地方,你定会求我。”沈骁将指节捏的有些发白,“兴平烟柳之地也不少,高等的,下三滥的都有,你不求了吗?”
他本不想用权力碾压她,但她非一路把自己往死路逼,不吓唬一下不行了。让她好好回话怎么那么难。如实说出情况,比送她去烟柳之地还可怕吗?
沈骁看得出,徐念终究是有些反应了。
她沉默了一会,轻轻抬头看着自己,眼神却带着笑:“主子想听,奴就该说实话给主子听。”
她笑着,却看起来万念俱灰,像是对他失望至极。
沈骁心口突然一阵发紧。
“他没有占奴的身子,只是摸遍了奴的全身,刚拉开奴的衣襟,就被伤了。”
沈骁别再看她,第一次有了闪躲的念头,心口也不知为何,从发紧变成了发痛。
“奴伤他一只眼睛也够逃命了,但又觉得,若是腿再废一点,他以后做人就更老实了。”琳琅看着沈骁眼里尽是笑意:“奴身子还没被占,就下了狠手,或许等奴身子被占了再这样做,主子就能多宽恕点。”
“可以了。”沈骁已经了情况,也不想再听下去。
他被自己心口的疼痛弄得不解又烦躁,但徐念还是冲他继续说着。
“奴被卖到青楼,本就成了下贱之身。当初也是因为反抗客人,才被送给王许折磨。徐念的命本就是主子救的,如今伤了人,主子就算送奴去下三滥的地方,也是奴活该。”
沈骁听着她的话,感觉自己呼吸突然有些困难,胸口又闷又痛的。
他正打算让她下去,就看到她无助的看着自己,眼眶发红。
“奴不怕了,也不会求主子。”她当着他的面,又掉了泪,“这世道遭透了,受够了。”
他真的受不了她哭,她一哭他就乱。
沈骁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便控制不住的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她在自己面前无助绝望的哭着,眼下一抱更是在自己肩头哭成了泪人。
沈骁心口的疼痛迟迟没有下去,甚至因她的哭泣愈发难受。但他还是任由自己这样痛着,他想让她好过一点,他怕她会真的想不开。
“徐念。”沈骁轻轻唤着她,“你伤人的时候,就已经厌世了吧。”
感觉到徐念停止了哭泣,身体也突然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嘴上说不怕被我送到烟花之地,其实根本就不会给我这个机会。”沈骁看着她哭红的双眼,“你会选择死,是不是?”
琳琅别过眼,沈骁一声叹息。
“这世道遭透了,我也受够了。”他的光消失了,他只能整日活在黑暗里,深感厌倦。“但还是得活下去,为了那些想让你活下去的人。”
他看徐念终于不哭了,却神色担忧的看着自己。
沈骁这才注意到了她的脸,她脸颊两边都有很明显的红印。
心口刚刚缓解的痛又开始了。
沈骁捏起衣角帮她抹掉脸上的的泪。
“曾经我想这样帮另一个人抹泪。但我没有资格。”他轻柔的摸着她的泪,生怕弄疼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她说那么多,但想说也便说了。
看她终于不哭了,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沈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今日之事我对你的处罚就是罚跪。其它处罚看管家安排。”
琳琅有些诧异:“可是奴,伤了人。”
“你还知道自己伤了人。”沈骁皱眉看着她。
琳琅吓得赶紧低下头。
“你胆子太大,要真出了人命,我做主子的也难护你。”
琳琅点点头:“奴知错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想到这个他忍不住责备道,“你光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想法,却没想过倚靠你的主子。这才是我生气的地方。”
琳琅不解的抬头。
“你明明看到我过来,却仍坚持自己动手。”沈骁神色有些黯淡,“你的主子在你眼里,只会罚人却不会保护你吗?”
琳琅根本没想过,沈骁会有这样的想法。
“奴只是主子买来的奴,不敢奢求主子庇护。”她低着头轻声细语的回着。
“是我让你做了我的奴,也只亲自买过你一个。”沈骁陈述着这个事实,“我既是你的主子,你犯错我会罚,你有事我也会保护,我会对你负责。”
琳琅心跳突然快了一拍。
沈骁没看出她的异样,对她也没其他多余的想法。
他的小姐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她的好让自己有了人的尊严。如今他成了徐念的主子,也该让这个可怜的女子有个人样的活着。
他也知道,徐念当时并不想来自己这里,是他自己半强迫的让人拉来。如今自己府里用人管教出了问题,才让她受了今天的罪。
“但你还是胆子太大了。”沈骁难免再提醒他,“以后万不得已不要自己动手,你承担不起后果,也未必是最好的效果。”
沈骁还是说了实话:“如果交给我,他会更惨。”
他看徐念神情变得呆呆的,突然觉得她这个样子有些可爱。
可下一瞬,她就冲自己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奴谢主子大赦之恩。”
沈骁差点脱口而出“不准跪”,但还是忍住了。毕竟她也没坏规矩,只是他自己很不喜欢看她下跪。可她又胆大的很,要是再不让她跪,怕她以后更难管教。
“回去休息吧,别冻坏了。”夜已深,他也知道她本就身子弱,又淋了雨。
沈骁看徐念道谢后走出去的样子,感觉自己似乎癔症又犯了。
她离开的背影,看着愈发像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