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本就赶得快,路面也不平坦。随着路上反复的颠簸,两个时辰后琳琅终于
趴住车门开始干呕。
她身子现在本就虚弱,再加上以前晕车的毛病,如今实在是撑不住了。
许长渊看了看路程,因为赶得快也跟上了原来的计划,如今正常速度赶回去也不回太晚了。
沈骁想到这女子身体本就虚弱,又折腾了几日,受不了颠簸摇晃也是情理之中,便提议稍作歇息。
琳琅知道他们急着回去,只能万分抱歉:“给各位爷添麻烦了。”
许长渊如今也没那么急,看她也确实可怜。他还记得她在地上快要气绝的样子,便忍不住往车里看了一眼。
王许似乎也醒来了,只是闭目养神,一句话都不想说罢了。
许长渊本就性子开朗些,休息之余便想与这女子聊会。他觉得这女子虽非美人,但安安静静,小心翼翼的样子,连自己都有些怜惜她了。
他看了看沈骁,只见他坐靠在树干上,闭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马上就快到原来的边境了,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他从马车上转过身看着琳琅,“大家也算相识一场,我叫许长渊,他叫沈骁。”
“奴叫徐念。”
许长渊也注意到这女子一直叫自己奴。“姑娘如今是自由身,不用自称奴了。当然,若姑娘以后想在南国做家奴的话,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的。”
女子在外求生,多半是去做家奴的。她虽被卖到烟花巷子,但从容貌,还有那双有些微微发干的手来看,多半也是在里面做粗使的。
许长渊又好心多说了几句:“姑娘本就是南国人,并非俘虏,入宅做家奴有薪俸可拿。等奴契的年限过了,也可另寻他处。如今南朝律法规定,就算是庄子上的奴,也不能随便杀的。”
琳琅听完他的话,才突然有一种感觉。
她现在好像有的选了。即使做奴,也是自己选的,并非被人强迫卖到哪里。
她点头再次谢过许长渊。
许长渊一开口,话倒是停不下来了。他又接着问:“姑娘是哪里人呀?”
“回爷,奴是梅城人。”她一时半会还是改不过来。
王许轻声笑了出来。
许长渊知道他醒了,但懒得搭理,反正狼就在外面跟着,跑不了。可没想到这时候他难得的有闲心开口了。
王许瞅了琳琅一眼,看着许长渊讥讽的说:“看样子各位不得这姑娘信任啊,或者这姑娘本身就爱撒谎。”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慢悠悠的解释:“她被你们救出来,我也权当这奴契作废了,但我可记得清楚。”
他看琳琅不敢与她对视,更知道她是撒谎:“这姑娘奴契上写着是鹿城来的,还是屠城那几日的奴。”
王许故意提起鹿城,无非是想让他们想起那边南国人悲愤的岁月。陈国战败被吞并,他本就不甘。可周围的气氛却安静的让他感觉到了诡异。
许长渊走上车,一拳将他打晕。他觉得这人欠收拾,也没必要再听下面的谈话。
沈骁早已睁开眼,许长渊看得出他想问又不敢问。
许长渊不在乎这姑娘为什么撒谎,反正快到边界了,很快也就江湖不见了,他只是想帮沈骁问问。
只见他主动坐在琳琅对面,认真的问她:“徐姑娘当真是鹿城人吗?”
他看这女子素来有低头的习惯,如今也是低头沉默。
等了一会,她终于开口:“二位爷见谅,奴是鹿城人。”
她低着头解释:“奴并非不信任二位,只是鹿城的事太惨烈,不愿想起便也不想再提。”
许长渊便不再过问,准备继续赶路。却看沈骁走到琳琅车前,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问了她一句:“劳烦姑娘再想想,是否有陆家小姐陆琳琅的线索?”
琳琅用手指轻轻捏了下衣角,良久回道:“奴想起来了,奴见过她。”
沈骁屏住呼吸,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陆小姐死了。”
她低头看着地面轻声回复,语气伤感。
沈骁突然产生一种近乎濒死的反应,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许长渊坐在车上,一边叹息,一边觉得他迟早是要接受这个事实的。
“姑娘为何如此确定?”他声音有些颤动,“许是认错人了吧。”
琳琅主动抬眼看着沈骁,神色悲怜:“爷口中的陆琳琅,可是张之初大夫的夫人?。”
她眼神空洞:“奴是张大夫的病人,见过张夫人的。”
她注视着沈骁,缓缓补充了自己的结局。
“张大夫被陈军所杀,她夫人当场自尽了。之前没想起张夫人的名字,还忘见谅。”
沈骁面色惨白,身体在一瞬间有些失力,整个人差点跪在地上。
许长渊急忙上前,但徐念离的更近,早已起身扶住了沈骁。
沈骁用手抓着马车的边缘,身体的濒死感愈发强烈。
许长渊看了下徐念,她的脸色也很难看。
琳琅也被沈骁的反应吓到了,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忍不住温声劝道:“爷,逝者已逝请节哀,活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她的声音虽然轻,但每一个字都撞击着沈骁的胸口。
他看着琳琅,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眼里是汹涌而来的悲伤与痛苦。。
“活着?”沈骁声音颤抖,用可笑不解的眼神看着琳琅,“为什么你们都要我好好活着?”
“活着,痛苦也会慢慢忘掉的。”琳琅别过头,不忍再说了。
但沈骁觉得这句话可笑至极,他不再言语,转头便打算上马赶往兴平。
许长渊下车及时制止住沈骁,生怕他出事情。
“再休息下,时间还来得及。”
沈骁感觉到了自己刚才情绪有些失控,便点点头,轻轻靠在树上,眼里尽是游离之感。
琳琅没想过沈骁会因为自己的死这么难过,但她觉得自己也并非完全骗了他。毕竟他记忆中的那个爱笑又骄傲的陆琳琅,从屠城开始就已经死去了。
他好不容易有了今日,日后定会风光无限的迎娶佳人。
就算没有屠城的事情,她也早已嫁作他人妇,又何必纠缠于过去呢。
许长渊不放心沈骁骑马,索性将沈骁的马一块绑到车上,让他路上好好休息。
沈骁多年未出现的倦怠感又袭上身,他上了马车坐在琳琅对面,闭着眼。
琳琅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缓过来了。
许长渊知道陆琳琅在沈骁心里的分量,但也如徐姑娘所说,逝者已逝,活人还是要活的。沈骁的大好前程才刚始,以后多的是佳人由他选择,慢慢就会忘了自己主子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欣赏徐念的心思通透。驱车前忍不住问她:“我们快到边界了,徐姑娘想好打算了吗?”
琳琅低头轻声回他:“还未想好,或许会考虑爷的建议,去做几年家奴再做打算。”
“那这样的话,姑娘考虑跟我们一起去兴平吗?”
许长渊看她安安静静,为人也识大体,便想给她一个选择。“在下任左司马,授爵公大夫,姑娘也可考虑来我府中做家奴,五年奴契。”
接着又补充道:“我这人速来散漫,府中也没那么多事情,姑娘若是来了,也定不会像以前那样辛苦。”
琳琅这才想起,以前与兄长提过兴平。
兴平是国都,她曾想去兴平看看,兄长也说以后若有机会,会带她去。如今物是人非,鹿城与梅城早已荒废。她不想回鹿城,不想再想起那些过往,若能去兴平,便当作与兄长一同去了吧。
至于打算,她仔细想过后才意识到一件可笑的事情。
她一个现代女子,明明已经获得了自由,却觉得自己只会做奴了。两年为奴留在自己心里的,只有逆来顺受,摇尾乞怜。她已经想不到任何出路了。
至少眼前这个人,也算与沈骁一起救了自己,感觉也不是王许那样的坏人。
“若爷不嫌弃,奴愿来府里做事。”琳琅站起身,朝许长渊跪下,准备恭恭敬敬的给他磕个头。
许长渊正想说不必行此大礼,结果自己还没开口,她就被沈骁制止住了。
“在下任右司马,府里正缺人,姑娘可否考虑来我府里,也是五年奴契。”
沈骁一开始是打算按计划让她离开的。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既然她愿意去兴平做家奴,就把她留到我这里吧。
琳琅看他神情急促,似乎很希望自己留下来。
“姑娘若有其它条件,也可尽管提。”他进一步挽留着,强烈的想将他留下来。
琳琅不知道沈骁是怎么了。但感觉要是自己拒绝,他好像就会崩溃,她很担心他现在的样子。
思索片刻,她看着沈骁久久没有说话,然后跪着往后退了几步。
沈骁以为她要拒绝,神色暗淡了一些,悬在空中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却又见她先对许长渊低头歉意,又恭敬的直起身子。
“徐念谢沈爷搭救之恩,爷若不嫌弃,奴愿入府做事。”说完便恭敬的俯下身又给沈骁磕头。
许长渊心下笑叹,自己果然没有沈骁受女人欢迎啊,选个家奴人家都不要自己。他转身驱车,叹自己女人缘浅薄。
沈骁看马车要开,便让她坐好。“谢姑娘愿意来在下府里做事。以后不用叫爷,也无需对别人磕头,入府叫主子便可。”
沈骁清楚,他留她的原因是近乎疯狂的。
他现在看似平静,实则是悲痛的情绪隐忍不发,头痛欲裂,几近崩溃。
小姐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好好活下去。
可他生命里的光消失了。没有光,他便只能在黑暗里苟活。
他接受不了小姐死了的事实,他需要一个替代品,不然他会撑不住的。而徐念就是他找的替代品。她的声音最像小姐,仔细看的话,五官轮廓也是有些相似的。
琳琅恭敬的问着:“奴虽还未签爷......主子,这边的奴契,但既已决定入府做事,请问主子有何吩咐。”
沈骁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当他把徐念当替代品的那一刻,感觉心里好受一点了。
“入府后有管家安排,你现在休息吧。”
琳琅道了声是,便规矩的坐在了沈骁对面。
沈骁看着她的姿态,虽不知她被卖到青楼前是做什么的,但现在确实是标准的婢女姿态。
他并不关心她的过去,她只是替代品。
若真把她当成小姐,又怎会让她为奴,任由她对自己磕头?
他突然又有些厌烦自己的自欺欺人,心里没来由的有了些烦闷。
他喊了声许长渊,与他替换了位置,一门心思的往兴平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