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大雨过后,雨便慢慢停了。
沈骁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
他跪了一晚,仍是挺直脊背,面不改色。即使注意到小姐开了门,也没有往那边看去。
琳琅平淡的说:“衣服我放里面了,你换上吧,马车上等我。”
说完便去了荣元那边。
荣小姐经过一晚的休息,虽然仍有低热,但已经好很多了。
见了琳琅,不由感激的牵着她的手,感谢她的搭救之恩。
琳琅虽与荣元接触时间不长,但她喜欢荣小姐这样的性子。
她看似温婉顺从,实则心里有自己的处世的态度与标准,是温柔与坚韧并存的女子。
她们又聊了一会,婢女便通知,荣家来人接她们回去了。
张之初开好了药方,嘱咐荣元定时服药,过几日便可痊愈。
荣元脸色稍微还是有些发白,她接过药方谢过众人,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荣元在车帘里冲众人挥了挥手,马车跟着缓缓驶行。
“昨天谢陆小姐相助。”张之初眉眼带笑,“希望有机会与陆小姐再见。”
他毫不掩饰对琳琅的心仪。
张之初昨晚休息的时候,脑海里便会想起她。
一是因为她施救时巧妙的手法,但更多的是一种她身上天然的吸引力。
他不否认这吸引力也与美貌有关,但不是全部。
因为荣元的美貌在他看来,是在陆小姐之上的。但能让他第一次见面就觉得有趣,第二次见面更想了解的,只有陆琳琅。
琳琅从张之初的只言片语中,不敢肯定张之初对自己一定有想法,但至少从态度,言行来看是不讨厌自己的。
她想起回去要与沈骁独处一车,到了宅子还要面对兄长的责骂,就忍不住把张之初当成了救星。
“张公子。”琳琅试探的问,“您来的时候,乘坐的马车现在在何处?”
张之初有些无奈:“坐的友人的车,昨天已经让他先回去了。”
他刚来鹿城,还没置办马车这些。昨天索性坐了友人的车,两人一道参加的诗会。
“公子若不嫌弃,坐陆家的马车回去吧。”琳琅笑庵如花。
张之初本就想多了解下她,既然陆小姐主动邀请,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们临走前不忘与荣家小姐一样,给寺庙的功德箱里塞了点香火钱。
琳琅坐在车上,庆幸结束了与沈骁的独处,便顺着杆子往上爬第二件事。
“张大夫今日是否还有其它安排?”
她眼里的期待故意让张之初看的一清二楚。
他听到琳琅喊他大夫,在看她的神情,便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在下今日无其他安排。”他嘴角带笑,“不知在下今日是否方便帮您兄长看看?”
琳琅忍不住笑出了声:“公子真是处处给琳琅面子呀。”
她喜欢这人的通透,经过昨天的事情如今也是少了几份拘谨。
“其实吧。”琳琅坐在张之初的对面,轻轻俯身半捂着嘴给他解释,“我希望你今天来,是因为有你在,我兄长就能少骂我几句了。”
张之初没想到她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居然还有怕的人。
“陆小姐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他忍不住调侃。
“我跟你打赌。”琳琅万分肯定,“你一定能听到我兄长训斥我的,只要他还没来得及看到你。”
“那我到了陆宅,就先离远一点,方便观察。”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说话也被琳琅感染着少了些拘谨。
“你也不能离我太远,本来选今天就是让他少骂我的。”琳琅严肃的叮嘱他,“你听他骂两句后,就见机行事吧。”
张之初被她逗笑了,点头应下了他的要求。
她提醒琳琅需要先绕到张宅,等他拿了行医带着的药箱,才好过去。
“既然是赌,我们赌什么?”张之初反问她。
“公子可有想法?”她倒是没细想真要与他赌点什么。
“那这样如何?”张之初有了想法,“若真如小姐所言,您确实挨了责骂,这诊治钱就不收了。”
他笑着看她。
“毕竟陆小姐今日让我过来是想少挨骂的,既然打赌就一定会被骂几句,又怎忍心收这费用?”
他本就不打算收取的,正想借着机会直接免了这诊治钱。
“那要是赌输了。”琳琅半开玩笑的问他,“我听说你是名医,这钱我陆宅应该还出得起吧。”
她没打听过张之初看病的费用,只知道有些大夫真不是一般人看的起的。
“名医只是外面随便传的。”他眼眸含笑,“在下最多只算学有所成,担不起名医的称呼,毕生心愿只是想救更多的人,不管能不能看得起病,都是要尽力治的。”
琳琅从他救人的急切就能看出来,这人是有医者仁心的。
他气质随和,相处起来很舒服。
“公子谦虚了。”琳琅尊敬这样的医者,“之前就听公子随名医游历四处,如今准备在鹿城开医馆?”
“是有这个打算。”张之初主动提到,“医馆选址离张宅很近,可能需筹备一个月左右。”
他今日看到琳琅的时候,就注意到她精神不太好。
“陆小姐眼底有些倦色,是昨夜雨声大没睡好吗?”
“我......认床,昨晚一直没睡着。”她笑着搪塞过去。
“小姐腿伤怎么样了?”
“沈护卫已经处理好伤口了,多谢公子关心。”
张之初从上车的时候,就感觉这主仆二人气氛有些微妙。
陆小姐似乎不愿与沈护卫多说一句话,他也只能装聋作哑。
张之初到了张宅,拿了药箱后,去陆宅没花多长时间。
琳琅记着跟他的赌约,下车后就让他走在后面,跟自己距离隔远一点。
她让沈骁也一块跟来,等快踏进兄长书房的时候,头也不回的冲他说。
“去院子里跪着,没主子命令不准起来。”
沈骁回了声是,便直接跪在书房门口的路上,任来往的下人小声议论着。
陆平在书房见她毫发无损的回来,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脸色却依旧难看。
“跪下!”
琳琅是第一次被陆平要求跪着受训,也是第一次看他这么生气。
她愈发庆幸带张之初来是对的。
她缓缓跪下,膝盖硌得生疼,万幸伤口不出血了。
陆平板着脸训斥着:“陆琳琅,你救人挺威风呀,不要命了吗!”
“哥。”琳琅乖乖低下头,“我错了。”
“不知险恶。”陆平又怒又气,“你把自己的命置于何处?”
“我心里有数。”她小声嘟囔着。
“还敢顶嘴!”
陆平火气越来越大,正准备继续责骂,就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俊朗男子,拿着药箱进来,冲他行礼。
“兄长,这位是张之初张大夫。”
她庆幸张之初来的及时,赶紧扯开话题。
陆平最近听说过张之初的名字,听闻是位学有所成的名医。
他本就有头疾,找了无数大夫医治并无缓解,听闻这位张大夫回了鹿城,正想找人问问。
“张大夫昨日也在诗会,琳琅得荣家小姐引见,今日特求张大夫为兄长看病。”
陆平听完琳琅的话,倒是把重心放在了“诗会”上。
看样子这位大夫应尚未娶妻。
“陆家主。”张之初虽知唐突也还是提醒着,“陆小姐昨天膝盖下面受了伤,怕是不宜跪。”
陆平这才注意到,琳琅左边的膝盖不安分的乱动。
“起来吧。”
他虽生气,也不能让她再受伤,更不能让外人看她被人训斥的笑话。
琳琅如获大赦,但膝盖还是痛的很,起来时有些吃力。
张之初直接过去扶起他,这才让琳琅缓缓站起来。
陆平将张之初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心下难免有了些猜想。
他刚与张之初行礼,就听琳琅赶紧说:“就不打扰张大夫看病了,琳琅先告退。”
陆平猜到了琳琅今日带张大夫过来的用意,虽看出了她的伎俩,也不打算拆穿,只想观察下这位大夫。
给陆平打听消息的人说,这位大夫刚回鹿城,求他看病的人太多,便打算等医馆开了再去看看,但头疼确实愈发难受了。
他本想再找人联系下,看能不能见到这位大夫,倒没琳琅有本事把人请来。
陆平一边客气的与他讲述自己的病症,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
他看这男子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大,态度谦和,望闻问切时细心严谨,颇具医者风范。
等张之初诊治到最后,陆平凭借自己多年的识人经验,对这男子的品性已经有了八分的把握。
诊治完后,他故意与张之初聊了几句家常。
了解了他的家世背景后,陆平心下感慨,自己终于遇见一个满意的了。
但他也知自己满意并不够,可若两人日后互有好感,他是愿意撮合的。
张之初虽知陆平与自己同岁,但此刻也理解了,琳琅为何会害怕兄长的责骂了。
陆家主年纪轻轻,举手投足皆是君子风范,但也处处有种旁人不容小看的威严。
这或许是天生的气质,又或许是他本就有这样的能力。
张之初虽不畏惧陆平,但当陆平问起自己家世背景时,倒真有了几分在长辈跟前的小心与谨慎。
他在遇见陆家小姐之前,并没有对其他女子心动过。如今虽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也知道若以后想成就姻缘,还需陆小姐心仪自己,也需陆家主同意。
张之初觉得,陆家主或许只是随口聊了些家常,但他不敢轻怠,小心又谨慎的如实回答。
他知自己财力背景跟不上陆家,但并不会让自己胆怯不敢追求。
他心里对自己是肯定的。确信有能力给心仪的女子幸福。
哪怕今日他喜欢的是荣元,只要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就敢努力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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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田看到沈骁跪着受罚,也只能叹口气。
大家知道昨天小姐救人实属凶险之事,若是出了事,沈骁命都得搭进去。
他估计是小姐让沈骁跪在这的。
要是现在不受罚,落到家主手上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琳琅回了自己的屋子歇息,安排阿玉,要是诊治结束,就来告知自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阿玉告知家主与张大夫出来了。
琳琅赶紧过去。
张之初看她过来,眼神里的笑意似乎更多了些。
“陆家主是劳累所致,我刚才已经施针,七天后还需看下效果。后续若家主头疼厉害,直接派人找我就好。”
琳琅刚谢过就听他接着说:“陆小姐昨日落水,今天虽看似无异样,但仍需观察。”
他满脸笑意。
“过几日我为家主施针的时候,也为陆小姐一并号个脉吧。”
“我没事,应该不用......”
“毕竟落了水,还是谨慎为好。”
她本想拒绝,却被陆平直接拦下。
陆平安排了刘管家拿来厚礼,被张之初婉拒了。
“陆小姐已经提前付过诊费了。”他婉言谢绝。
陆平不明就里,就看这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下。
张之初推辞几次,确实无收下之意,陆平只好作罢。
等他与琳琅将张之初送到门口时候,看到了跪在那里的沈骁。
琳琅不再多言,再次致谢后就退下了。
陆平知道琳琅有意护着沈骁,但也觉得自己妹妹终于有长进了,至少知道犯了错该罚。
“沈骁。”陆平声线里透露着家主的威严,“若下次再护不住小姐,就不用陪她了。”
“是。”沈骁没有任何辩解。
“陆家主见谅,容在下多说两句。”
张之初惭愧的笑了笑。
“昨日在下眼睁睁看着陆小姐救人,却因不识水性,只能在旁观望,想想也是窝囊。反倒是沈护卫用匕首杀死了接近陆小姐的蛇,不然后果怕也不堪设想。”
陆平明白了张之初的意思,看了看沈骁:“下去吧。”
沈骁撑着有些困倦的身体起身,谢过家主与张之初后,便往护卫住所方向走去。
“是在下干涉贵宅的家事了,望家主见谅。”张之初再次冲陆平作揖,“陆府这位侍卫,身手了得,待主子也是极为细心的。”
“他原本是亡国俘虏,按照奴籍只能去庄子做事,不能入陆宅。”陆平知道沈骁的努力,“也是因他有长处,才破例让他入宅的。”
张之初不由为沈骁是奴籍之事感到可惜。
又想到琳琅当初提到他时的神色,难免有了些忧心。
男女之事本就你情我愿,他不会勉强别人非得喜欢自己。
只是一想到沈骁是奴籍,他担心琳琅想不开,非选一条绝路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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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骁回到护卫住所,李叔看出他神情有些倦怠,便让他休息半天。
他谢过李叔,躺在床榻上,昨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历历在目。
今日于马车上,他亦感觉到了张之初对小姐的心意。
张之初有求娶小姐的资格,他没有。
如今别说求娶,连主仆关系都被他破坏了。
他接受自己带来的后果,心头又生出一种无力感,周身感到了疲惫。
等倦意蔓延全身,他沉沉睡了下去,只觉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