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不明白,兄长陆平为何要带她来观兽台。
她一直以为观兽台是看珍奇异兽的。直到后面打听了才知道,它是看野兽相斗,人兽相杀的地方。
“你觉得后面的奴隶与狮子相杀,谁能赢?”陆平语气淡淡的问她。
“之前有赢过的记录吗?”
“未曾有过。”
“那就是没有可能了。”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奴隶会被主子安排到这里送死?或者说,让他们直接死了可能更好。”
看着陆平盯着自己一字一句的问着,琳琅有了不好的感觉。
“兄长......想说什么?”
“我听刘管家说,你救了一个逃奴,还将他送到庄子上了?”
他似乎能看清琳琅的一切想法,逼得琳琅别开视线:“你怕我不肯放过他,所以才连夜把他送出去了,是吗?”
“他逃跑我已经罚过了,看在年龄跟我差不多的份上,兄长放过他吧。”她轻声说道。
“你也是陆宅的主子,逃跑的事情既然已经罚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但陆平的眼里流露出了杀意,“可挟持我妹妹这种事情,你觉得我能轻易放过吗?”
“他没有......”
“你觉得我信吗,琳琅?”陆平的语气开始充满威压感,“那个奴敢对宅子的主人动手,就不该活着。”
琳琅不敢与他对视,也不由将视线看向那头雄狮。
那狮子咬死老虎后,在撕咬老虎的肉,吃着它的内脏。
琳琅缓缓闭上眼:“兄长直接杀了他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安排到这里。”
“犯了错的奴隶、惹主子生气的奴隶、还有以儆效尤的奴隶都会被送到这里,他倒是占全了。”陆平语气冰冷,“陆家从未往观兽台送过奴隶,一是因我不喜,二是没有奴犯下这么大的错。”
他似乎早已定了决心:“这奴既然有逃的本事,那看他今日能不能逃出去,若他能活下来,我就不再追究此事。”
琳琅听着陆平讲话,却只觉自己脑海一片空白。
陆平看她有些失神,用手朝那群被强行从笼里赶出的奴指了指:“那个少年就是沈骁吧。”
琳琅顺着陆平指的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她感觉沈骁似乎朝自己这边看了一会,然后就别过头去了。
“你回去吧。”陆平并不想让她看这些,“我今日叫你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对伤害我妹妹的人心软。”
琳琅只觉自己被抽干了力气。
沈骁定要怨恨自己为何救他了吧。
她没有按照陆平的意思,选择离开,而是默默等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是我的奴,既然已经得了教训,那我就亲自看他死,亲自埋葬他。”
一个多月前:
建元二十五年,南国鹿城下了一场长达七天的大雪。
鹿城的河水原本是不会结冰的,但多日严寒下也开始结上了冰层。
这一年也就是个灾荒之年。老百姓本就颗粒无数,缺衣少粮,又因大雪更是饥寒交迫。连下几天大雪后身子骨弱的也便扛不住了,倒在路边被雪埋葬的乞讨者更是不计其数,最后只能由官府安排人来掩埋尸体。
没有人喜欢这场大雪。普通百姓本就吃不饱穿不暖,现在只能躲在茅屋里瑟瑟发抖,祈祷着这场大雪赶紧过去;而富户人家也得多花银两购买炭火,下人们冻着手忙着往房里添炭火,生怕主子们受了冻又得挨罚。
人牙子王三也是厌透了这场大雪。
他从陈国人手里买了二十多个俘虏,本打算好好在鹿城卖个价钱,却没想越接近鹿城越是冻得人发抖,虽然到了鹿城雪已经停了,但老天爷还是让自己折了几个“货”。
“这鬼天气。”他打了个喷嚏不免咒骂一句,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肩膀。
他虽厌恶这天气,但或许也是因庄子里的奴冻死了不少,前来问“货”的人家也比往常多,这让他心情也好了些。
更让他大喜过望的是,有一户姓陆的人家,直接将奴都买了下来。
王三是听过陆家的,知道是鹿城的富商之一。听说是新开了田所以才要买这么多奴去耕地。
陆家管家姓刘,面色和善,举止有礼。他清点了人数,交了下定金,冲人牙子指了指地方便准备乘马车离开。
人牙子乐呵的弯腰收下定金,冲管家致谢后便换了副嘴脸,扯了扯手里的绳子大骂道:“赶紧给老子往前走,冻死了。”
那群奴似乎已经被他骂惯了,又或许是因为真的已经走不动了,步伐并没有快多少。
鹿城太冷了,已经有几个俘虏没抗住冻死在了路上,人牙子也是怕晚点会再折几个,才火急火燎的催促着他们,争取让自己多拿几个铜板。
王三早就注意到,这群俘虏里直到现在还活着一个少年。
他的个头明显比其他人低,年龄也小的多,还好刘管家没多说什么也便要了。
那小子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瘦小低着头随着队伍往前走,背倒是挺得直直的。
王三原以为这小子会最先会冻死,倒没想还撑到了现在。
“人贱就是命硬。”他朝地上吐了口痰嗤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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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这几日因为下雪倒是难得的没出去转悠了。
今天是鹿城市集的日字,按节令刚好是正月里的灯市,老天爷也终于肯让这场雪停了。
琳琅想到今日市集上定会热闹非凡,便更没有不去的理由。
这几日因为天冷自己也一直在房里待着。她屋内炭火烧的足,出门前停了炭便一下觉得冷了起来。换了件白色的狐裘衣穿在身上,顿时暖和多了。
这件狐裘是兄长陆平特意给自己买的。狐、貂、貉所做出的裘都很是名贵,她也是兄长虽平日经常训斥自己,但其实对她是极好的。
可她从不敢告诉陆平真相,一是为了自己安全,二是为了不让他伤心。
她没有勇气告诉他,自己不是原主陆琳琅,只是个叫徐念的现代女子,因为意外事故死了才来到这里,而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妹妹其实已经不在了。
这个叫南国的国家,连年号都是她没听过的,不过琳琅也不纠结这些,毕竟她当下正用别人身体活着的这事,也是自己未曾想到的。
她出了屋子没走两步就看到下人们在忙着清理积雪。雪即使这两日不断清扫也还是下到了脚踝的深度。
琳琅裹着白色的狐裘外衣,身上虽不冷了,脸还是感觉到了冷,鼻尖已经红了。
她在宅子外面站了一会,等着婢女阿玉拿来手炉后便一起出去。
阿玉是琳琅的贴身婢女,今年十四,比琳琅小一岁。
她脸颊两边有一对酒窝,虽然模样不算标准的美人,但笑起来很可爱,跟她温顺的性子一样总之让人讨厌不起来。
宅子外已被下人扫开了一条小道,没有了滑倒的风险,但随着越走越远,脚下的积雪逐渐增厚,步伐也跟着慢了下来。
直到脚踝开始碰到积雪,阿玉赶紧搀着琳琅,主仆二人轻手轻脚的走在路上,鼻子冻得越来越红。
“兄长过几日才回来,我们这次能好好逛逛了。”
阿玉一听这话,就知道今天太阳落山前是不会回去了。她正后悔应多拿几个手炉,就感觉小姐突然停了下来。
顺着琳琅的视线望去,她看到有一群人并做一条长队,朝着她们这个方向慢步走来。
随着队伍越来越近,阿玉也看清了前面的场景。
那是群俘虏,或者说奴隶。
琳琅听说陈国前一阵子灭了燕国,俘虏了几十万人。这些人应该就是燕国的俘虏,被卖到南国来了。她听闻陈国向来好战,燕国是个小国便被这么灭了。南国算是疆域辽阔的大国,国力也不输陈国,陈国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没有对南国开战。
这条奴隶队伍约有二十人左右。这么冷的天里,所有人都穿着破烂单薄的衣服,手腕被绳索困住,哆嗦着赤脚在寒风中摇摇晃晃的行进着。
他们脸上身上都很脏,几乎都低着头,弓着腰,眼神呆滞的缓步走着。手腕因为绳索的紧勒都磨出了血,雪地里也能看到他们走过后渗出的血色脚印,但他们似乎都已经失去痛觉了。
干裂的嘴唇,还有踩在地上的沙沙声,以及面如死灰的表情,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样子。
琳琅是第一次看到俘虏,只觉周身开始感到不适。
明明穿着上好的棉靴,此刻却有一种冷意从脚底自下往上渗透到身体里。她微微攥紧了手里的暖炉,像是想缓释这些不适感。
在队伍离自己越来越近时,琳琅冲阿玉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阿玉不是第一次看俘虏,她已经习惯了。但小姐可能是被这些人的样子吓着了。
王三注意到前面有人,远看衣着装扮也定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
他索性挥舞着鞭子,像是看着一群牲畜一样对它们大声嚷嚷:“都往里走点,别碍了贵人的眼。”
等他再往前靠近的时候,便注意到这位少女手炉有陆家的标志,想必应是陆家小姐了。
王三上前谄媚的冲琳琅笑着,然后弯腰拱手,准备寒暄两句,说些天冷路滑,贵人小心之类的客套词语。
但他却看琳琅的视线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盯着队伍中的奴隶。
他顺着琳琅的视线搜寻着,发现是那个命硬的小子。他没有像其他奴隶那样低头避开贵人行走,而是微微抬起头,正直视着陆家小姐。
少年原本是没有注意到琳琅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缓步往前走,只觉额头发烫,身体也愈发沉重。想想那几个人死前有跟自己类似的症状,他估计自己也快了。
少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无意间抬了下头便看到了穿着白色狐裘的琳琅。
他觉得这少女长得很漂亮,但他无心欣赏,反倒心里生了不甘,嘴角也不由轻瞥了下。
为什么差不多的年纪,我要在这冰天雪地里赤脚行走,为奴为畜,而她却穿着华丽衣裳,拿着手炉,悠闲自在?
他知道不该对一个陌生的少女有这样的想法,但他觉得自己反正也要死了,抱怨下老天又有什么不行,无非就是因为没有投好胎罢了。
他本只想看琳琅一眼就低下头去,却发现她注意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