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南王楚景宏来长公主府时,玉澜正在院里射箭。
如今玉澜甚少出门,练箭成了她在府中最大的消遣,每天下午她有固定的时间会从卧房出来散心。
云舒和王管家对玉澜养成的练箭习惯十分上心,毕竟如今玉澜除了练箭外平时闭门不出,要不是还有练箭这个习惯,她们怕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能闷出病来。是以每天早早就把靶子什么的在院里给布置好。
饶是她们担心玉澜怕她闷出病,但玉澜看起来精神倒还好。云舒他们知道,玉澜是先帝抚养长大,先帝驾崩对玉澜的打击颇大。虽然也不至于跟着一病不起,但这两年来寡言少语,跟以往相比可以说是性情大变。
以至于几乎有人忘了,曾经的元襄公主鲜衣怒马,是洛阳城最肆意放纵的公主。
如今守在这个公主府里,活得这样束手束脚,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惩罚和限制了,尽管在有些人看来,这些都是玉澜自己给自己加的镣铐。
苍南王来拜访时,就看到玉澜穿了一身胡服,一支箭射出去,正好扎在靶心的最边缘。小侍女锦心看了半天,跟玉澜汇报说是扎在红心上的。
玉澜并没有因为锦心的话就开心,以她这边角度来看,确实这箭扎在红心外缘一些。她很可惜的啧了一声,就听到大门口的笑声。
苍南王声音朗朗:“可惜可惜啊。”
苍南王楚景宏,先帝第七子,玉澜的七哥,比玉澜只大了一岁,以前往来颇密。
其实楚景宏不是嫡出,他母妃是先帝的淑妃,这淑妃母家虽是跟先帝一起起家的开国公,但淑妃本人倒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淑妃本人无心深宫,醉心诗书字画,颇有文采,也素来不喜欢争宠,连带着她这唯一的孩子楚景宏也是个不喜朝政的逍遥主。
不过也正是因为楚景宏的不理朝政,倒让他在如今朝政中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现在虽然封王,但没有任何职务挂身,和其他皇子关系也不错,倒也快活。
玉澜放下弓箭,锦心立刻给她擦手。玉澜先是惊讶,继而仰脸冲大门口的楚景宏一笑,:“七哥这是从哪云游回来的啊?”
楚景宏看她这笑,微微一怔,这一笑倒是鲜妍明媚,让人想起她当年作为先帝最宠爱嫡公主的风采。这心思晃了一下,随即拉回来,楚景宏招了下手,身后的侍卫抬着两大箱东西过来:“去了一趟大理,给妹妹带了些东西消遣。”
那两箱东西倒也没遮掩,无非是一整套彩花石茶具和珍贵的药材。玉澜谢过,楚景宏看得出她虽然喜欢,但也兴趣不大。
没事儿,本来就是些人情往来,楚景宏来见玉澜,也不只是为了送这些东西的。
两人到厅堂许久,楚景宏见这大堂窗明几净却像是不常用的样子,能推测出如今应该少有人来这公主府了。
“妹妹现在是修身养性深居简出了?”楚景宏也不坐下,就在这屋子里打量。
玉澜给他泡着茶,凉凉道:“这话也就是如今七哥你说,换了别人,可能今天就走不出这个府了。”
楚景宏哈哈一笑:“谢谢妹妹给我这份薄面。”
说着楚景宏坐下来,看玉澜面色坦然,反倒他有点不淡定先问出来了:“你就真打算以后都这么过?”
“不然呢?”玉澜反问。
楚景宏啧了一声,接过玉澜递过来的茶。
玉澜和张太后不和这件事大家多少有些耳闻,因为当年张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出过一个凤簪事件。张贵妃戴了一支只能皇后佩戴的凤仪簪,当时在宴会上大声指出来并且呵斥张贵妃逾矩的,就是玉澜。
玉澜当时的不留情面,张太后纵然再怎么知错,估计对玉澜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而玉澜和上官皇后母女情深,对这样有逾矩之心的后妃,玉澜素来比她母后还要计较。
“要我说,你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听说那张太后也没让你把府里的人裁成这个样子,你又何必苦行僧一般先和自己过不去呢。到时候就算真的让你嫁人,你大可以和你的驸马一起住在这公主府里。你是先帝的女儿,张太后敢把你怎么样?”
玉澜抿了口茶,挑了下眉:“这话你要是早三天说,我就信了。”
楚景宏一愣:“怎么了?”
玉澜静静看了他几秒,三天前张太后召见她的事儿,她确定刚回来不久的楚景宏还不知道。
“我要嫁人了。”
说这话时,玉澜神色平静。
把楚景宏给吓到了:“驸马谁啊?”
“京兆府尹的小儿子,我不认识。”
楚景宏听了这话反倒坐不住了,他确实没想到张太后能给玉澜这样的安排。他先急道:“你知道那京兆府家的小儿子在洛阳城是个什么名声吗?”
“略有耳闻。”
楚景宏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我没什么打算。”
“你就这样嫁了?”
“不然呢,我已经为了拒婚去守陵一年,不能再请去守陵吧。”
楚景宏气愤不已:“我去宫里找太后!”
玉澜笑了笑:“算了,七哥。”
为了避免失望,这话还是她先说下为好。
楚景宏还震惊于张太后对玉澜的婚事安排上,他是真的替玉澜生气:“这太后实在是……”
玉澜端坐着不说话。
实际上这三天来,被指派的这门婚事她谁也没说,就连云舒他们都不知道。
楚景宏说得没错,在公主府仪制上张太后确实没说什么,在外界看来,这张太后似乎也没有太难为她。毕竟她在元陵的时候张太后发动政变,上官家族整个被铲除,结果她这个有上官血脉的长公主还是从元陵出来回了公主府。
可有件事,如今看来,成了张太后想要治玉澜的一个杀手锏,无非就是玉澜的婚姻大事。
当初让玉澜嫁给她那侄子,玉澜一直觉得匪夷所思,总觉得是没什么好事儿。如今看来,她那侄子成了尚书仆射,想来也成了她高攀不起的人。
“你真不打算拒绝这门婚事?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儿啊玉澜。”
“我拒绝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
楚景宏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喃喃:“太后这个安排实在过分了。”
玉澜给他倒了杯茶,楚景宏抬头看她一眼。玉澜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可惜。
楚景宏确实是怜惜玉澜的。
那京兆府的小儿子其实比玉澜还要大三岁,这个年纪还未娶亲,足见不是个好归宿。楚景宏虽未见到过这京兆府尹的小儿子,但也听说过,实在让人忧心,要才无才,说是一无是处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被张太后选中,却也不是没有理由——为防外戚,驸马一般不能在朝中担职,正好这样的人不用也罢,给公主当个闲散驸马。
楚景宏的唏嘘不止于此。当年先帝在时,给玉澜许配慕将军之子慕延,那慕延是先帝为太子楚景晔选定的太子伴读,文韬武略英俊潇洒,可惜的是天妒英才,随父亲出征时,战死沙场。
她是先帝宠爱的公主啊,当年先帝千挑万选,选了最好的男儿为她指婚,开了最好的公主府做她的府邸。不过两年,怎么就成了这样。
包括玉澜认命的姿态也让楚景宏为她心痛,玉澜素来不是这个性格,她原本性子像先帝的御马一样烈。就连去年她自请守陵也看得出她的血性和心气儿。怎么如今,这么明眼人一看就忧心的夫婿,她反而答应了呢。
对楚景宏的疑问,玉澜没有解释。
要说玉澜现在对张太后没有一点怨言,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幼时就对张太后这个人不太喜欢,如今张太后作为当权者,曾经她不喜欢的人成了主宰自己的人,你要说玉澜就因此喜欢上张太后,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除此之外,玉澜想想自己,确实也没有和其相抗衡的地方。
如今张太后掌握了兵权,整个洛阳城的北衙禁军都在她手里。只要她想,这公主府的屋檐上就能有射杀她楚玉澜的兵。
不是不想,是目前的玉澜,没有办法了。
敌强我弱,实力上极度不对等,就算玉澜有什么想法,也只是空有想法而已。
纵然她能骑马射箭,可孤勇一人,又能做什么。
以死明志?也是个法子,可想想是因为张太后的压迫而死,玉澜也不甘心。明明她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是了解生命的那个?
嫁给这样的人,玉澜也是彻夜难眠。她素来心高气傲,不说把嫁人就嫁天下最好的男儿当成理所应当,但也不想就这么潦草敷衍的嫁给这样一个不学无术无才无能的人。
尤其心里有一缕极淡的孤光,让玉澜在这不甘心里,更添了一丝绝望。
“哦对了,七哥,我知道你素来不理朝政,但这次,我想让你做件事。”
楚景宏悲伤之下答应得很痛快:“你说。”
“安西都护府有一个九品录事,叫檀喆。对,就是虞国公檀铖幼子檀喆。”
玉澜脑海中闪过檀母奔波的身影。
她低头:“我希望你,能想法子,悄悄把他调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