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精灵顺风而来。
墙角的目光一直流连在那张虽小却雅美如玉雕的脸及他通身似覆冰雪而来得出尘气质。
若是这人再长五岁,定是倾国之姿,以江山为聘都舍得,只愿与他共享山河,长夜未央。
八皇子轩辕端因这美色,不自觉地握紧手,凝目在胡裴弯身抱起白狐的纤细身段。
他把拳起的手轻轻地抵在唇齿边,喃喃道:“这真是天送神人。”
旁边随他而来的宫侍觑眼瞧了会,明白了自家皇子的心思,躬垂在八皇子耳边轻声道:“八爷,这是今日进香的胡家九少爷胡裴。”
“人送‘灵均’名号,神人入世之姿,原来就是他啊。
单这容貌就不负其名。”轩辕端轻咬在拳起的食指上,目光流露势在必得的神色。
“回宫前,你把他所有能打探到的消息都给本殿下打听清楚。”
宫侍雷鸮垂首应诺。
雪径山道上,胡裴已经重新抱起飞蹿而来的白狐,眸光在远扬间瞥向山下寺里檐角处得那抹躲闪的黑袍角。
他不甚在意,随后目光又流向脚下的山道,继续走下山。
边走边对手里的狐狸道:“你不是走了?”
“嘤嗷……”这是你的身体。
“呵,那就好好待在我的身边,待这一世过完,你若动作够快,说不定我就回狐狸的身体去了。”胡裴淡色道,径直向胡家人所在的地方去。
待老太君带一家人进完香、添过香油钱后,一行人陆续下山,至山脚后坐马车回城。
一身锦衣黑袍的轩辕端驾马跟在胡家车队后面,耳听侍从雷鸮买来的消息,勾起凉薄的唇瓣。
“这人年后进国子大学,看来连才名都是名副其实,真是令人期待啊。”
檐下眺望雪后的山径,从此令轩辕端退下黑袍换白衫,只为与他心眼里的这人共披天地一色,纯净无暇。
**
乐尼寺一行后,胡家平平安安地迎来狄赓三十一年。
年初拜礼时节,胡府除正常的走访外,还收到晁府送的年礼。
胡云深看向夫人递来的礼单:上等卧秋道府龙凤团茶,胜争道府一窑京瓷,南蜀道府七香礼盒,南旋道府外海鱼货,海辰道府葵香精盐一斗,北盛道府巨灵狼皮一卷……
“这……晁家……”
胡夫人平静地道:“因裴儿和晁错做了同窗,加之年前胡裴激励过晁错,这司士大人算是十分的懂报恩一道。”
胡云深拿着礼单直摇头。
自从上次的七香请帖事件后,胡家没有应帖走动,但晁纲不仅没有避嫌,还因为胡云深曾明里、暗里地提醒他注意官声,反使得晁纲越发觉得胡云深能处。
如今这张礼单上的内容已经到嚣张的程度,别的东西非富即贵,但这精盐一斗,乃官定盐运、贩卖单价,百姓可买卖的数量也有定数的……这一斗特质精盐的量,收着都觉得让人心慌……不安。
胡云深心知此前的提醒不仅没用,晁纲还因为大宰辅季雪康在前面顶着,他在后面变本加厉得使劲捞……
迟早要出事啊!
任由晁家同胡家走近,很可能会连累胡府一大家子。
胡云深看着这张礼单,真是头疼。
胡夫人见不得他皱巴张老脸的模样,提醒道:“人家是看中裴儿,不如你让裴儿来定夺。”
儒雅的胡云深舒展眉宇,揽了揽夫人的肩头,亲去胡裴的小院。
至玉芝院,他直接把礼单搁在儿子的面前,道:“这祸是你惹出来,如今这般,如何解决?”
一身单衣略显薄瘦的胡裴拿起礼单细赏遍,轻笑了声。
他的风姿仪度落在作父亲的胡云深眼中,都忍不住想抚把长须,叹声“好”。
胡家历来身为春官宗伯世家,不流行蓄胡。
没胡子可撸,他就看向儿子房里美人榻上的白狐。
胡裴扫完礼单后见父亲向白狐走去,不紧不慢地道:“父亲,我建议你别碰它。”
“哦?平日我见你抱着它走来走去,它挺温顺。”胡云深不解道,没再伸手去尝试。
“他对我温顺,不代表对别人也是如此。
正如这张礼单,不妨父亲去打探打探。
同晁府走亲的几家,晁府都送过什么节礼。
上次的七香帖一事,我没有去过晁府,想必父亲应该已经提点过司士大人。”
胡裴见胡云深摸在下巴处点了头,便恭谦地笑道,“既如此,晁府还是如此行事又送礼,晁纲又不像是蠢人。
父亲不妨去打探过后再做决定,到底是收还是退。”
【但是,这海辰道府的精盐数量,着实令人不解,颇有些刻意为之。】
胡裴心思一转,旋即压下这个疑惑。
胡云深听闻这番话,知道胡裴是以白狐待人不同来喻晁纲对不同人送不同的礼。
一时间颇为感慨儿子的聪慧机敏。
又想起儿子立志做大宰辅……哪里有不打好朝中关系的宰辅?
以儿子现在的洞见能力,朝中关系倒是难不到他。
胡云深心里夸着胡裴,一头又担心胡家是清贵世家,向来不贪墨宫中点滴,连赏赐都是远济旱寒地方的道府。
以后胡氏家族的清贵名声,不会是要毁在这个儿子手里吧?
胡裴奇怪地看向一脸纠结变幻的父亲,不解道:“父亲在想什么?”
“裴儿,若你当真做成太宰,又会如何行事?”胡云深假咳声,试探道。
胡裴恍然了下。
他压了压唇齿,敛去笑意后,附和父亲严肃的神色认真道:“大周立世二百载,正值如日中天时,历届太宰包括季雪康,父亲又是如何看他们?”
“立国以来,加上季雪康,共有八任太宰。
其中三人称贤;
一人在位时间最长,达六十载,任期里兼任三公之首太师、太傅三职;
还有一人因贪墨、涉党逼宫被斩;
另有二人可圈可点、行事便民,在民间被如数家珍。
再有一人,算是无为而治。
至季雪康,如今他还在任上,不好评过。以他如今的名声,不显山不露水,自今可圈得不过是‘平平’二字。”
“那儿先来说父亲口中称贤得三人。其中一人是兵家,二人为儒家,推崇于民之利而利国,遂被兵、儒两家称为贤者。
任二朝、兼三职的太宰时任最长,却没什么好名声。盖因幼主长大,又不肯放权而不得贤名。
贪墨那位就不说了。太宰有实权,比皇帝的权利还大,却不知该如何贪墨,简直枉为太宰。”
“等等……”先头胡云深听得头头是道,心道儿子这小学学衙没有白读。
这会越听越不对味儿,他急忙打断,“你对贪墨一事,赞同?”
“夫子说水至清则无鱼。
一个大鱼池里太清容易被争对。
父亲难道不是因为穷才被按在春官的位置上不得寸进吗?毕竟春官虽为五官之首,却不及六卿权势大。”胡裴淡笑道。
胡云深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小肩膀。
“你可以做大宰辅。但是不可以贪墨,有辱门风。”
“这便是我要说得另外二位。
先说最后一位无为而治。
当时,他底下的卿事寮是百姓口中最为凄惨得一届,恐怕都恨死这位太宰,以至于从上到下就给他一个无为而治的名声。”胡裴揉了揉被父亲打过的肩膀。
胡云深懂了:“利于民而用于民,清水无鱼。
但是,这些饵料却可以反哺名声。
你是打算学那可圈可点得两位,深入民间,以民声养官声。”
胡裴但笑不言。
话是如此,理是这么个理,志向也是这个方向,但谁又能保证前路如何?
胡云深瞧这个年纪轻轻的儿子立志,心中欣慰之余,也是感叹道:“行了,这礼单我知道怎么处理了。
待你成年,为父定为你铺好前路。”
胡裴压下礼单上对精盐一事的疑惑,直接站起来,昂向高大清隽又儒雅的父亲,轻轻笑道:“父亲,儿对娘说过,儿有真本事,何稀父亲那点家财关系,儿可自己去挣。何况,不会太远了。”
目光轻转向榻上蜷首的狐狸。
若是太迟,怕是随时小命不保呢。
“少年人有志气。
但愿你能以此初心,为民为官。”胡云深没太在意这番话,但是依然赞许他。
随后拿上礼单,胡云深大笑着离开玉芝院。
**
上元佳节后就是金都国子大学开学日。
胡裴还得去白马小学听学一月,拿到欧阳夫子的荐信,再往国学府报道。
他刚从欧阳夫子处出来,碰上过了年不仅没胖反而变得结实的晁错。
一身学子儒服的晁错定定地瞧向从凸枝残叶下走来得光鲜亮眼的胡裴。
他握紧拳,迎头向这人走去。
胡裴走两步后立在阴影下等他过来。
晁错恍若没有看见他,憋着气来个擦肩而过。
胡裴诧异地转向离去的高壮笔挺背影,微勾唇角,不轻不重地喊:“晁错。”
假装淡定的晁错心间猛地突跳,压着面色顿住脚,却不敢转身去看那人。
相对于同龄学子更高更宽阔的背影立在阳光下,面目却埋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胡裴瞧见这样的景象、背影,心里晃过那丝电纹袍角的记忆。
他不知为何上前两步,随即清醒过来,定睛看向在日光下别扭的身影。
经视角转换后,胡裴以一种大人看小孩的目光瞧去。
压下刚才起的慌乱,胡裴自然又镇静地道:“儒门不是唯一的出路,兵家亦是大周另一只鼎足。
司士大人亦是兵转儒,这两道在大周朝堂没有太大的分界线,但看为官者的能力。”
晁错握紧拳,猛然转身。
一双阔叶俊眸如小狼崽般狠狠地瞪向胡裴讨人厌的面目。
“胡裴,你觉得我会在儒道上输给你?
放心,顶多一年,我就进国子大学去。哼。”
放完狠话后,人就跑走了。
胡裴见状,不由摇头轻笑。
欧阳夫子很看好晁错其人,这小灶开得一般人都得嫉妒。
一个月后,胡裴正式拿到以欧阳玉壶为首的三大夫子荐信。
正式从白马学府结业,前往国子大学报道。
次日,路过白马小学时遇上宓皦,就听他说晁错正式拜欧阳玉壶为儒道先生。
彼时,金都教习都是从四方道府学考出来的有名才子。
他们在才学上有成就外,更是德行兼备的儒门道师。
朝政清明时,儒门中有一大批人更喜欢隐于小学或大学的学衙,启蒙授课或育德教人,再享盛世太平。
欧阳家便是儒门世家,欧阳玉壶就是这般隐于小学学衙的教习夫子。
司士大人晁纲对儿子能拜入欧阳世家是十分欣喜的。
他除给晁错的先生送礼外,又给胡家备份不错的礼单,以示相辅的谢意。
胡裴听闻这消息后也为晁错感到高兴,告别目光艳羡崇拜的宓皦,上马车向国子大学去。他搭乘得是胡夫人自掏腰包买的马车,由胡林驾马。
入学第一天,胡裴穿行在一群最小都有十四岁的少年男女间,除脸面容貌显眼外年龄、个子,也是颇为引人注目。
还没寻到学堂,他就被一群腰缠戟纹带,身穿白烟云纱罩青云袍的男女学子拦在半道。
不得寸进时,胡裴真是头都大了,比听一千只小鸟叽叽喳喳还要闹人。
相较起来,白马小学衙的男女学子们可爱太多了。
他们有心攀谈时,却碍于种种原因不敢近前来。
哪里会像国子学府里这群真少年男女,目光含笑带猎奇,嘴里嘿呦“好小、好美、好俊……”步子又不会动一下让个道。
八皇子轩辕端早知今日是灵均公子入学日,着一身清贵白雪衣,候在远处的树下许久。
果不出他所料,灵均的名号在这国子大学里如雷贯耳。
起初,胡裴胜在容貌,引领一众男女心生好奇而传扬。
如今真人八岁入国子学府,才名符实,名声更达鼎盛。
这男童会被学院里的慕强男女所围毫无稀奇。
轩辕端见时机差不多就走出去。
这群学子围在道上挺久。
现在出场正是最好的英雄救美时刻。
他敛起笑容,以一种“满”得状态走上前。
恰见边道上走来一男一女,令他颇有些踌躇而稍顿了下。
那道上来得正是六皇子轩辕月和胡府八小姐胡韵珊。
俩人是联袂走来。
轩辕端的眸光轻轻的浮跳,心猿急变,快走两步后含笑立在道口。
“六哥啊,胡八小姐。”
“咿,八弟,今日的你倒是耳目一新,少见地退了黑袍啊。怎么?你是怕了夫子们的唠叨,唤你穿国学制服?不过,你这白得好生出挑,难道你也是投其所好,来看传闻中的灵均公子,胡家九子?”轩辕月于去年已从国学结业。
他上面的哥哥多、争抢得厉害,如今他自己就做个闲散清贵人士,也是在等几方较量后会被定下什么差事。
轩辕端撇向听到动静后已经慢慢散去的学子们。
人群散开后,露出正中那张玲珑脸,有着完美的五官,融清隐魅的俏俊神韵。
他自动隐下打趣的客套话,勾起唇角:“是啊。彼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我心吟之,如酌如酿……”
“咳……”
胡韵珊重重地咳了声,眼底浮现层燥意,“八皇子,我家小九长得确实不错,但他是男子。”
轩辕端颤动眉目,看向同样因此话回过神的轩辕月,颔首道:“我当然知道他是男子,但世间有此容貌者确实不多见,如今的大金宫第一人、南蜀道府敬献的美人秋妃娘娘都不及他一缕春风撩丝间露出的情态,真正可动情心。”
轩辕月拦把燥起来的胡韵珊,和气道:“八弟,你这就过了。”
“嘻,六哥是过来人。前年追在胡八小姐身后时,当懂小弟这年纪的心思。”轩辕端说完,逆一众好奇观望的学子人流,向那个抬步要走的小人儿走去。
胡裴眯眸看向真正拦在道上的人,目光流及他腰左扣玉,再仰眸光迎向盯视而来、充满喜欲的眼波,淡色道:“八皇子殿下。”
“幸会,胡小九。”轩辕端含笑躬身,抬手间朝他极为正视地行儒门学子间的礼。
胡裴瞧向轩辕端身后,不远处同胡韵珊站在一处得应是六皇子轩辕月。
这皇子的眸光暗晦深默,可见是个聪明人。
胡裴淡定得往后退小步,以儒门礼回敬八皇子轩辕端。
这全是有野心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