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苏住的地方名为疏影居,在北麓靠山巅,紧挨着千粟洞的崖边。
梳影居建在一片梅林之中,崖下便是翻滚的云海,风景甚美,就是冷得出奇。便桃苏是个修士,在外头久站也觉得受不住。
“这里的寒意……”她斟酌道:“似乎很不一样。”
南流景挑眉:“喔,被你发现了?”
他指着崖壁上的山洞,“那里便是千粟洞,洞中的千粟芝旦纳阳,暮吐阴,这北面即是阴气汇聚之地,可压制小三体内的火毒,最适宜他长居。至于你,天水之躯,长居这浊巢之中的确不妥。不过,有小三在倒也无碍。”
他略略垂头紧盯着她的眼睛,“但前提是你得认认真真与他双修,否则,可就说不好了。”
他撇了眼一旁四处张望满眼好奇的狗儿,低声道:“看在师父与小四的面上,我容你与小三换气双修,不过若是小三因你出了什么差错……呵呵……”
意味不明轻笑了两声,南流景在狗儿走过来前适时换了话题,“走吧,先去看看你的安置之所。”
梳影居比起天川院来小了许多,只有三栋成品字形排列的阁楼。云燕徊住的清客堂临近崖边周围被梅林环绕,南流景就将桃苏安置在了他对面的阁楼里,相隔不远,却也互不打扰。
阁楼分上下两层,一楼是灶房、正厅与丹器室,二楼是盥洗室、静室与藏物间,布局与天川院狗儿住的地方大差不差。
墙面依旧绘制了隐形符文,保暖通风十分舒适,只要一进去就感觉不到外头的阴冷了。
丹器室里囚着一簇地火,专供修士炼丹炼器,桃苏不会炼丹炼器,这地火于她自然无用。不过丹器室防御强悍,倒是可以拿来练习些攻击性强的招势用。
最令她惊喜的是楼下灶房居然有水管联通到楼上的盥洗室,这样一来,只要灶房有热水,她就可以沐浴泡澡了。且照顾她的杂役只在正厅与灶房活动,轻易不会上到二楼去,又保证了**性。
桃苏本以为按照南流景那护犊子的尿性会直接将她甩到清客堂去,如今单独得了这样一个住处只觉得幸运,再没有什么不满的。
看完了房子,南流景从他们二人手指上各取了一滴血,才道:“身份登记我会去办好,弟子令牌改日再送来。另外这里一直空着没人住过,若乐意自己取个名儿也可。行了,今日暂且便先这样吧,小四我就顺道带回天川院去了。”
一听南流景要带他走,狗儿忙拉着桃苏不放,“桃桃,我跟你住这里。”
“不行哦。”桃苏笑着点点他的鼻头,“忘了吗,长大之后男女有别,我们就不能住在一起了。”
狗儿:“可是……”
“没有可是,”桃苏很坚决,“你若想我,过来串门便是,又不是见不到。”
狗儿噘着嘴,闷闷不乐,“可是,乾阳峰很大,我离你太远了。”
桃苏叹了口气,张开双臂,狗儿挺拔的背脊一瞬就塌了下来,躬着背任由她环住自己的肩颈,双手则紧紧搂住她的腰肢。委委屈屈道:“一定要分开住吗?我就住你隔壁不行吗?隔壁明明还有空房间的。”
“害怕了?”桃苏轻轻地问。
狗儿不语,只手上用力越抱越紧。
桃苏拍了拍他结实有力的后背,“身为男子,怎么能说怕?”
她捧着他的脸,望进那双带着水光的眼眸里,“不是想要保护我吗?师父和师兄们的本事我可教不了你。若想变得更厉害再不叫人欺负了去,就得刻苦修炼,这第一步就是要住到天川院去。”
狗儿在桃苏颈窝里蹭了蹭,小声道:“那你跟我去天川院住。”
桃苏气笑了,这是她不想去吗?是那个煞神根本不让她去好吧。而且……
她回忆起云燕徊倒在南流景怀中拉着她手无声流泪的样子,心里就酸软得不行。在不伤及自己的情况下,她想救他,也必须要救他。
“行了行了,”她捏捏狗儿的脸颊,“不可以再讲条件,我就住这儿,你现在便乖乖跟着大师兄回去。记得要听师父和师兄们的话努力修炼,等学到了真本事将来才可以保护我,明白了吗?”
“哦。”狗儿很不开心,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南流景去了。
翌日一早,南流景登门。
一见面便摸出一块玉简给她,“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双修功法两仪悟真诀,此乃正宗正气的道门法诀,可不是外头那种邪门儿的货色,你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好好参悟。三日之后小三儿回来,你便与他双修换气压制火毒。”
……
第三日傍晚,南流景再次出现在了桃苏门口。她一开门,迎面便对上了一块巴掌大的碧绿玉牌。
南流景:“我来送弟子令牌。”
桃苏从善如流地接过,发现玉牌一面刻着元一剑宗,另一面刻着乾阳峰。只要捏着玉牌将神识凝聚其上,便能看见她的名字、师承、入宗时间、已接的宗门任务、宗门贡献等等。
“弟子令牌一定要收好,掉了话会很麻烦。”南流景见桃苏将令牌挂到腰间,继续道:“顺便告诉你,师父和小二已经带着小三回来了,你收拾收拾便过去吧。长梧师叔也在,待你们双修完正好一同验看成效。”
他眸光犀利地盯着她,“两仪悟真诀的换气篇可参悟好了?”
“嗯。”桃苏点头。
南流景见她态度随意,犹自不放心,“这么敷衍?等会儿别整出什么岔子吧?”
桃苏抬头眸光不善,“功法我早已了然于心,云师兄自不会出岔子。便真出了……”她冷冷道:“也与我无关,必是你那功法的问题。”
说罢再不看南流景几步穿过院子来到云燕徊住的清客堂门口,抬手正要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来,是李明光。
“拜见师尊。”桃苏连忙退开两步行礼,她是记名弟子,自是没有资格叫李明光师父的。
李明光见了她,面上闪过一抹讶异,随即便露出几分不自然来,“丫头,你来了呀。”
“嗯。”桃苏轻轻点头。
李明光看向她身后负着手一脸不善的南流景,默了一息开口道:“你可是自愿来此的?若不愿,谁也不能勉强你。”
其实此人若不是云燕徊,她还真不乐意。
桃苏抬头朝李明光笑道:“师尊放心,没有谁强迫我,救云师兄的事来元一剑宗时我就已经答应您了,自不会临时反悔。”
况且只是换气而已,又不是真要做什么,她把云燕徊害得那么惨,救他也是理所当然。
李明光放下心来,笑着侧过身让桃苏进门,“那小三儿就托给你了。”
……
清客堂的格局与她住的地方一样,上到二楼绕过屏风便是静室,桃苏本以为云燕徊会在静室里等她,不料进去后房间内却空无一人。
她正诧异着,便见身着天青色丝质中衣的男人绕过隔扇自盥洗室里走出来。
看到桃苏他明显一愣,随即就涨红了脸慌忙去寻外衣,“师妹怎么来了?”一面说一面快手快脚扯下架子上的衣服披在身上,半背过身去系衣带。
只也不知是害臊还是见了桃苏紧张,他那十根手指头竟没有一根听话,两条细细的带子硬是半天也系不上。
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桃苏心里叹息着,面上却淡淡,疾步上前伸手拉住了那两条带子,“云师兄,先别忙了……”
“什么?”云燕徊怔住,眼帘半抬,目光不明所以地扫向她,对上那双清澈妩媚的猫儿眼时又快速移开了去。
桃苏抿了抿唇,道:“反正等会儿都是要脱的,又何必麻烦。”话音未歇已是干脆利落地将他松散的外衣一把扒了下来。
“你……”外衣落地,云燕徊陡然僵直了身子,一双桃花眼圆圆地睁着,里头盛满了不可置信。
桃苏叹口气,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衣带。
“出去!”震惊之下他连连后退几步猛然背过身,急急道:“你赶紧回去,这里不需要你。”
桃苏:……
桃苏才不管他什么说什么呢,慢条斯理自顾自地接着脱。
她心里清楚得很,碰上了她,他这个金丹修士就是个只会干嚎的纸老虎,一点威胁都没有。
身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非但没停,反而还在继续,那种细腻的声响搅得云燕徊耳朵发痒,喉头莫名发干。
这会儿他的听觉与嗅觉都异常灵敏,明明离她还有好几步远,可是那股柔软甜美的女儿香就像是一团巨大的暖风,已经将他整个包裹了进去,带得他连呼出的气息也都变得滚烫起来。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去。
云燕徊痛恨自己不争气,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撩拨了,没敢转头他恼怒地沉了声线,“师妹你出去吧,大师兄和师父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桃苏放下外衫,理了理对她来说哪儿都不露且十分保守的中衣,坐到了静室石台的垫子上。
“师尊对我有救命之恩,来元一剑宗的路上,我便答应过他要帮你压制体内的火毒,你是想让我失信于人?”
“不是,”云燕徊慌忙辩解,“但你是女子,事关名节岂能儿戏,会有损你清誉……”
“什么清誉浊誉的?”她就知道这个小古板要说什么,不耐地打断,“修士与天争命,这种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谁会在意?
再说了,又不是真做什么,换气而已,我知我清白就够了,管别人说什么?放心吧,那点儿唾沫星子还淹不死我。”
见他倔着不肯转身,桃苏呲笑,“云师兄,你该不会是还没参悟透换气篇吧?”
“师妹不用拿话激我,赶紧走!”云燕徊依旧背对着她,语气强硬十分不客气。
啧,磨磨唧唧。
瞥着他两只通红的耳朵,桃苏直言道:“我若不救你便没有继续留在乾阳峰的理由了,一来会失信于师尊,二来,我不想离开我弟弟,为了他今日我也必须留下,云师兄就不要再为难我了吧。”
他本来笔直的背脊好似有一瞬佝偻,默了片刻,才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条纯黑丝绫覆在眼上,待仔细系妥当了才转过身来。
“静室之内,我绝不会使用神识,这条黑绫乃是绝灵纱所制,还请师妹放心。”
“嗯嗯。”桃苏敷衍着应了,她其实想说就算他不用黑绫覆眼她也是放心的,可想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怕说多错多,暴露了身份。
她对他无疑是格外放心的,不为其他,只因为太过了解他的秉性。
这小古板虽多情却实在正经,有一说一还挺惹人怜爱的。那会儿她因云遂而迁怒他,对他心怀恶念之时都忍不住时时升起逗弄之心,更遑论现在对他既怜又愧的时候。
他似乎没怎么变,本质上还是当初那个一心赤诚的少年,桃苏就是因为觉察到了这点,才没忍住起捉弄了的心思。譬如刚才扒他衣服,又譬如现在。
她温言细语哄道:“时候不早了,之后长梧道君和师尊师兄们还要验看结果呢,云师兄别磨蹭了赶紧过来吧,可要我扶你?”
“不用了。”似是深怕她伸手来扶他,云燕徊终于不再扭捏,两步就摸到了石台上与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相向坐好。
他坐得十分端正,长发一丝不苟地束着,肩背挺直双腿交叠,薄薄的丝质中衣贴在身上,勾勒出了劲瘦有力的身体线条。
似乎感觉到桃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显得紧绷且紧张,胸口起伏明显,皮肤上还浸出了一层细汗。
角落里灵灯暖黄的光洒在他身上,将那层薄汗照得细碎晶莹,此时黑绫覆住了那双夺目的眼睛,衬得他鼻梁格外挺直,两片唇的色泽看起来也格外诱人。
桃苏不知怎的,看着看着脸颊上竟有些发烫。
仿佛被她灼人的视线所扰,云燕徊微微偏头闪躲,忍不住找话缓解尴尬。
“那日……我病得神志昏聩,多有得罪,还望师妹不要与我计较。”
“不计较不计较。”这话如同一碗冷水瞬间浇凉了桃苏,她分外心虚地移开视线,再不敢对上他的脸,“都是小事情,我自不会在意的。”
“嗯。”云燕徊轻轻点点头,屋中霎时又陷入了寂静。
桃苏只觉这氛围奇怪无比,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子,待稍稍平稳了心神,才道:“那咱们这就开始吧,烦请云师兄伸出双掌。”
云燕徊抿唇,缓缓抬起手臂伸直,桃苏盘腿坐正,也肃着脸朝他伸出了手臂。
然而……
根本够不着,她手短了一截。
桃苏无语扶额,赶紧挪动身体朝前。
云燕徊只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抵上了自己的膝盖,紧接着温热传来。
怔愣中一股暖香直扑面门,熏得他头脑发昏登时糊成了一团。
黑绫下的睫羽轻颤,喉头不自觉翻滚着,他竟有些坐立难安。
却在感觉到双掌上传来的异样时陡然顿住,所有的躁动与惊慌皆如留不住的风一样转瞬即逝,叫他再也无力去想别的。
……那是……她的手!
柔软、细滑,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热,似一片能将人心抚弄到发软的羽毛,就这么轻轻静静地与他相触,贴在了他的掌心里。
能亲手碰触她的场景,云燕徊曾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遍,却没有哪一次能有这一刻来得让他震撼。
他料想中的圆梦时刻,自己会激动到心潮澎湃,可现实却是沉闷的。
不能说不激动,但更多的只是发酸,酸涩到发痛,痛到眼睛里又不自觉氤氲起了团团湿气,完完全全冲散了先前的旖旎。
他轻轻歪头,朝向两人掌心相贴的方向。
那里有一双完全不同于他的手,带着软软的热力正温柔而又强势地挤进他的指缝里,自指尖摩挲着缓缓向下滑去,最后严丝合缝又坚实有力地扣下来,最终指根收紧完完全全地扣住了他。
这一刻心脏仿佛被人死死捏住,再也泵不出一滴血,呼吸也随之滞住了。有些难受,可是不知怎的却叫他觉得异常安心。
就像一直徘徊着找不到归宿的燕子,终于落进了温暖安全的巢穴里。也是直到这时,云燕徊才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
滚烫的泪滴落下来,他听到了一声呢喃般长长的柔软叹息,就像遥远的梦境里,他记忆深处那一抹最眷恋也最鲜明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