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苏……吗?”
正殿之上,她的名字被云燕徊咬在嘴里细细过了一遍,带着一丝缱绻的味道,听在耳朵里只叫人心中发酸。
桃苏浓密的眼睫扇了扇,不敢抬眸更不敢点头,仿佛只要一点头就坐实了身份,承认了她就是当初那个为了逃出樊笼,处心积虑骗他心头血和感情的渣女。
关键她现在身份还尴尬,是南流景拿千粟芝换来予他采补治病的炉鼎,就算只是名义上的,她也觉臊得慌。
果然,人是不能干坏事的,报应这不就来了。
桃苏心虚得厉害,额间不自觉冒出了点点细汗。
男人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装傻充愣先与他套个近乎搞搞关系时,那个嘴巴关不住的小二羽玄晖及时开口救场。
“怎么都不说话?小三儿你傻不愣登盯着人家作甚?”他忽然眯起眼眸狡黠地打趣,“这已是你今日第二回犯蠢了。怎么?见到人家姑娘春心荡漾了?”
云燕徊目光闪了闪,淡淡驳斥,“二师兄休要胡说。”
羽玄晖不服气,“我哪里胡说了?你平日总一副生人勿进,板板正正的老学究模样,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别人,也不知气跑了多少来献殷勤的女修。今日就很是不同,还一直盯着人看……”
他朝上首关切望着几人的李明光挤挤眼,“师父你瞧他那双眼,春波潋滟,说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云燕徊忙不迭垂眸掩饰,似有些狼狈地朝李明光拱手,“师父莫听二师兄胡说,我只是……觉得这姑娘面善而已,仿佛在哪里见过。”
羽玄晖笑得狐狸一样,乘胜追击,“那是在哪里见过呀?”
云燕徊不答,眼神却逐渐恍惚起来。
“别随便拿小三儿说笑。”抄着手不言不语地南流景挑眉对羽玄晖冷笑,“你莫天真了,他若能轻易忘掉那个骗身骗心的妖女,那便也就不是小三儿了。”
骗身骗心的妖女!
桃苏一抖。
这说的莫非是她?
可……骗心她认,骗身又是什么鬼?那种缺德事她可没干过啊。
桃苏下意识偷看云燕徊,不期然与一双泛着波光的眸子对上,登时一怔。
他与她记忆中的样子有所重叠,却又多了一些不同的风情。仿佛自青松翠竹里汲取了坚韧的品格,褪去了青年时期的瘦削与孱弱,历经风霜真正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子。
他身长玉立,皎皎若云端之月,肤白洁净如覆霜雪,眉间的朱砂痣与唇色一般柔艳夺目。桃花眼清润温和天然含情,此时眼尾通红凝着薄雾的样子依然如旧,破碎感满满,叫人忍不住地想要心疼他。
云燕徊此时的异样不光桃苏看到了,在场众人也都看到了。
李明光老脸一黑,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转头和善地对云燕徊道:“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儿,一提那骗人的坏东西就这幅模样。要我说她有什么好的,不若早早忘了省心。”
南流景:“怎么忘?那女子都快成他的心魔了。如今结丹还好,等将来碎丹成婴历心魔劫时他恐怕是免不了要吃一番苦头。”
“唉……”李明光叹息,“只希望天道开眼,能叫为师找到机会替你除了这心魔去。”
羽玄晖:“怎么除?那可是小三的心肝儿肉,师父你难不成还能打杀了那女子?”
李明光冷笑,“哼,若得幸真叫老子遇上,定要将那妖女捅上个百八十个窟窿,叫她也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儿。”
桃·要被明光剑君捅成筛子的负心渣女·苏悄悄打了个寒颤,死咬着嘴唇瞥了眼殿上几个肃着脸的男人,当即下定决心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打死也不承认。
好在李明光也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怕引得小三儿越加伤心便立时转移了话头,对众人道:“小三儿的病症不能再拖了,桃丫头是我专门请回来帮他治病的人,以后就记在我名下做个记名弟子吧。至于狗儿……”
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他便是我乾阳峰的小四,你们嫡嫡亲的小师弟。作为师兄以后可要悉心教导认真爱护,可听明白了?”
三人当即齐齐抱拳:“谨遵师令。”
李明光招招手对狗儿道:“小四,来与你师兄们见见礼吧。”
狗儿闻言扭头看桃苏,桃苏低声鼓励他,“之前教过你的,没忘吧?别怕,他们就跟师父和桃桃一样,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了。”
狗儿点点头,转身面向三人拱手作揖,“见过,三位师兄。”
他举止有度并不怯场,桃苏见状格外欣慰,狗儿行完礼立时睁着一双星眸转头看过来,“桃桃?”我做得可对?
她眯着眼睛点头冲他笑,狗儿就眉眼温和地抬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摸了摸。两人相处自然,透着一种旁若无人的亲昵,看得出来感情极好。
众人的目光一时俱都落在两人身上,无人注意到云燕徊在见到狗儿与桃苏并肩而立时骤然变色的脸,与藏于袖子下被指甲狠狠掐出了血痕的手。
“桃师妹。”
李明光刚说了收桃苏为记名弟子,羽玄晖就趁势改了称呼,八卦道:“冒昧一问,你与小四是何关系?”
桃苏:“姐弟。”
她答的脸不红气不喘。
羽玄晖:“喔。”
顿了一息,又道:“亲的?”
桃苏摇头,“并无血缘关系。我与他是……”
她正想说自己是被父母卖到狗儿家的,就见对面云燕徊突然涨红了脸,下一瞬猩红的血突然自他口中喷溅而出,整个人气息霎时萎靡,即就软软倒了下去。
“云……哎……”
猝不及防下大殿之上的几人均未反应过来,桃苏离得近,几步就窜到了他身边。与她动作同样迅速的还有南流景,她蹲身时,他已经将云燕徊半抱入了怀中,并先她一步抓住了他的脉门。
有人家师兄在桃苏自然不好再插手,就只蹲在一旁焦急地盯着看。
吐过血的云燕徊此时面容惨白,衬得眉心间那颗朱砂痣越发红艳,他眼帘半阖眸光涣散,似是已经神志不清了。可也不知是不是对她执念太深,人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能在恍惚中精准地抓住她的手。
“你告诉我,”他神情悲戚,眼眶通红喃喃哀求,“你究竟是谁?”
桃苏一惊,忙不迭抽手,“我,我是桃苏啊……”
要死了!要死了!这要是当场暴露,在场几个男人能立刻将她给生吃了,早知道就不凑过来了。
她心里慌得不行,面上却强自镇定着。
“桃桃,他怎么了?”狗儿见她被人扯着手,想挣又不敢挣的样子立刻走过来,一双星眸直勾勾盯着云燕徊看,那神情好似只要她皱一下眉头,他就要立刻剁了那只手。
桃苏怕狗儿坏事忙安抚他:“我没事,是云……师兄生病了,你到旁边去等我吧。”
狗儿歪头,“真的吗?”
桃苏:“真的真的,去吧,等会儿好了再叫你。”
“好。”狗儿终于放下心来,点点头自觉站到了一边。
桃苏一口气还没落地,手便被人大力扯了一下。云燕徊力气很大,抓得她手腕生疼,“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是不是仙儿?是不是?”
她眸光闪了闪,不期然与南流景看过来的目光对上,顿觉头皮发麻。
但她越是害怕面上便越自若,“什么仙儿?云师兄你认错人了。”
桃苏暗道倒霉,还有点想哭,天知道在南流景这尊煞神危险目光的盯梢下,她根本不敢用力挣扎,只能硬着头皮一边诱哄云燕徊一边轻轻扒拉他的手,“我叫桃苏,不是什么仙儿。”
“咳咳……你还想骗我。”云燕徊死死拉着她的手,用力得手背青筋都根根臌胀起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涣散的瞳仁里满是她的影子,浓密的长睫下眼泪珠子一样顺着眼角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拉着她的手一字一顿道:“骗我也没关系的,别走了好吗?这一次就别走了吧……”
“你……你……”
方才还琼华玉树一样的人,此刻竟流露出了这种脆弱无助又彷徨的模样,叫桃苏面上的淡然差点维持不住。
她心里愧疚得要命,根本不敢去看那双盈满了哀求的眼睛,那里头浓烈的情感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要是早知道……早知道云遂无辜,早知道她会将人伤成这样,她当初一定不会选择以那种卑劣的方式达成目的。一时间酸苦杂陈,各种滋味竟都齐齐涌上了心头。
她尤记得他年少时明朗飞扬的风姿,记得他开怀肆意的笑容,再对比如今为她所累困于情殇之中不得解脱的模样……
唉……她可真是作了大孽了。
桃苏手足无措,心里乱做了一团,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先答应了再说,那厢南流景已经一个手刀将人砍晕了过去。
“小三心绪翻涌神思不清助长了火气,得先让他平静下来,否则就要伤及心脉了。”
“好好好,”李明光三步并作两步围过来,快速吩咐羽玄晖,“小二,你带上小三儿随我去一趟临渊峰找长梧。”
见羽玄晖手脚利落地背起云燕徊,他转头对南流景道:“小一,桃丫头和小四就先交给你安置,安排好洞府与服侍的杂役,还有别忘了替他们登记身份领取弟子令牌,为师这就先去了。”
不待南流景回答李明光已经疾步匆匆地离开了。
南流景对转头桃苏道:“带着小四跟我来吧。”见她面带愁容,似有恍惚,他冷肃的神情不觉松了一分,“放心,有长梧师叔在,小三定然性命无碍,走吧。”
……
乾阳峰不是元一七柱里最高的那一座,却甚为奇特。南麓四季如春,百花盛放绿荫如盖,而北麓与山巅则常年冰雪皑皑,唯有少数不畏寒霜的灵植栖息。
南流景将狗儿安排在了南麓半山的天川院中,和羽玄晖比邻而居。桃苏一一看过去,只觉其中的亭台楼阁无一不华美,人间界富丽堂皇的蔺家也拍马不及,倒与她想象中的洞府完全不一样。
南流景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元一剑宗乃是中灵洲数一数二的大宗门,我们乾阳峰独占千粟芝,更是不缺灵石。修道本就不易,既如此又何必委屈了自己,自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记名弟子们平日里都在山脚活动,并不能上得半山。山中清净景色宜人四季如春,我和小二、师父都居于此处,小四必定能得到最妥善的照顾。”
他指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道:“这便是专司负责小四庶务的杂役李树,以后小四的事你尽可问他。”
李树过来见礼,待人走了,桃苏才问:“那我呢?与狗儿一道住在这里吗?”
南流景转头看她,“自然不是,你与小三一处。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已经到了拖延不得的地步,我希望你能尽快与他换气双修。至于小四,你全不用担心,师父既已收他为徒,那小四便是他的半子我们的手足。”
桃苏默了片刻,道:“有师兄们照顾他,我自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狗儿他相较于常人脑子里少了一弦,做事轴认死理,还烦请以后对他多些耐心。”
南流景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对狗儿道:“小四你就在此处歇着吧,我带桃师妹去看看她住的地方。”
狗儿没搭理南流景,只一把拉住桃苏,“桃桃,我跟你去。”
他星眸里闪动着不安,乾阳峰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不想桃桃离他太远。
桃苏点点头,牵住了狗儿温热的手,笑道:“那就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