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光先前疲于奔命没心思多想,这会儿得闲下来才觉得事有蹊跷。
九霄峰的薛长山可不是那等咋咋呼呼信口雌黄之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就是要碰瓷也不可能碰到他们元一剑宗来。
既口口声声说与乾阳峰谈妥了交易,那此事大抵做不得假。只不知他是遭人算计被骗了去,还是……还是哪个不孝子真动了歪心思?
不行,这事儿他今天必须得弄明白。
想心不定的李明光也顾不上外头虎视眈眈的薛长山了,随意安抚桃苏两句,便借口疲累闭目盘腿假装小憩,私下里利用神识偷偷催动了天衍镜。
李明光:“小一,在否?”
南流景:“在。他们这是对你动手了?”
李明光:“对呀,你再不快点来,便只能给老子收尸了。”
南流景:“呵……”
只淡淡的一个字,就叫李明光隔着天衍镜感受到了大徒弟那关不住的怒意。
李明光:“哎,小一你别生气呀,我没事的,且这回还因祸得福了呢。”
他得意洋洋正准备和徒弟说丹药的事,猛然想起这趟联系小一的目的,到嘴的话就又咽了下去。沉声问起正事来。
“小一我问你,你可知是哪个崽子答应了太微宗的薛长山用千粟芝去换炉鼎?”
“哦,”天衍镜另一端南流景顿也未顿,直接便答:“是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
李明光火大,他再没料这缺德事儿居然是他委以重任的小一干的,血液一下就涌上了脑顶,冲得发软的四肢都顿时有了力气。要不是顾忌着旁边还有两个人,他能立时跳起来三丈高。
李明光:“你个不要脸的孽障,你是想气死我?好端端的你弄个小姑娘回来作甚?”
南流景嗓音淡淡,“你修为都快跌到金丹中期了,那点寿元根本撑不住,再不给你弄个炉鼎,我怕我们师兄弟几个明天就得请人过来打锣开席。”
李明光老脸一黑,气得嘴唇发抖,“咱们堂堂剑修如何能走这歪门邪道?你不要脸,老子还要呢,可下不去手糟蹋个小姑娘。”
“嫌嫩?”南流景轻笑了笑,“那不然,给你弄个老点儿的?啧啧,身子骨这样弱,你那点儿牙口嚼得动吗?”
李明光被上涌的气血冲得头昏,“你个死小子,看老子回来不打折你的腿。”
南流景:“还有力气骂人,看来是伤得不重。”
不等李明光开口,他继续道:“你若真下不去手,那就给小三吧。小三刚晋入金丹,那火折腾得他五内俱焚,烧得都快起不来床了,也是可怜。”
“什么?小三晋入金丹了?”李明光一听三徒弟出事,立刻紧张起来,“个嫌命长的死崽子,我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他怎么就不听话?这下可好了……”
他担忧得想抠脚,“那什么,我先前准备的寒冰玉髓呢?也扛不住?”
南流景:“只能稍稍缓解一二,该痛还是痛,该苦还是苦,所以我才说将人给小三。单水灵根的女子再如何也要比寒冰玉髓强,应该能帮他缓解不少。
扶正气的双修秘法我已替他们二人准备妥当,小三如今又是金丹,控制得住分寸。他体质虽不算特殊,可有那朵火在,他的元阳于女子而言就是大补,再辅以千粟芝入体温养,一进一出伤不到那丫头的根本。”
“师父,”他顿了顿沉声继续道:“小三苦火久矣,至如今已危及性命,此事乃不得已而为之。但我乾阳峰坦荡,不削行那等欺压之事,所以她虽以炉鼎之名入宗,却并不会为此名所累。只这是我峰私密,实不好与外人说道。”
李明光听到这儿才回过味儿来,感情这炉鼎压根儿就不是给他找的,而是给他家那个命运多舛的小三呐。
小一思虑周全准备充足,换了人来并非是单纯的采一补一,而是在缓解小三病状的情况下相互增补,这样一来说是找炉鼎便不尽然了。
“嘿嘿,”李明光奸笑,“你个小兔崽子,消遣你老子好玩儿是吧?”
南流景笑:“说破就没意思了。”
李明光:“不过话说回来,这法子倒是不错,就不知道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他私心里其实是希望他们能成就好事的,那丫头容貌极盛根骨不错,配小三是正正好,且新得的小徒弟狗儿也很粘那丫头。偏偏她与他们乾阳峰属性相斥,若是正正经经入宗定是要拜上他人山头的,这样一来便不能留在乾阳峰了。
抛开这些不谈,那丫头手上还捏着能救他性命的丹药,便是为了自己,他也不想让她离开,所以若是两人能凑成一对儿就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小徒弟安心,小三也能得着实惠,徒弟媳妇儿是自己人,丹药上难不成还能亏了他这个师父?怎么算都是他赚,里外里都不吃亏。
李明光想得美滋滋的,天衍镜里的南流景听他说罢却换了一副嘴脸冷冷道:“我管她愿不愿意,只要千粟芝给出去,她从此便是我乾阳峰的牛马。”
作为一峰的大师兄,南流景深得李明光真传,护犊子护得厉害。李明光虽然也护,可他自持性格温和是个道理人,也不知他亲手教出来的这死小子跟谁学的这般霸道。
额间青筋跳了跳,他道:“什么牛马?她可是你小师弟的姐姐。”
南流景:“小师弟?天机门印真道人算出来的那个……小四?”
李明光:“正是。”
说起狗儿他又忍不住得意,“我跟你说小四可不得了,天生一颗玲珑剑心呢,我们乾阳峰又要迎来一只麒麟子了,哈哈哈……”
他笑了半天,那头的南流景一点都不捧场,“所以呢?入了我乾阳峰他姐姐还不是得乖乖跟小三上榻。”
李明光拳头硬了又硬,心中默念这是他拉拔大的,养不教父之过,小一没有错,小一没有错。
深深吸了口气,他再次张口,“说起来她也是因为你的原因才遭了无妄之灾,我出手救她和小四这才受了牵连,你惹出来的事儿你自己善后,赶紧过来处理了是正经。至于丫头和小三的事……便容后再议吧,怎么也得人家自己同意才成。”
南流景冷笑:“怎么?处着处着你动心舍不得了?”
李明光好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老子动你大爹的腿儿,不说她与小四的关系,单单说她身带机缘这事儿你就不能乱来!”
南流景:“什么机缘?”
李明光淡淡:“她的丹药,我能吃。”
那头的人呼吸一滞,嗓音陡然轻快,“等着,我这就来。”
那厢南流景挂了天衍镜,踩着剑飞速而来,这厢李明光睁开眼,先瞅了瞅外头仍在试图击破大钟的薛长山,而后才扭头对上桃苏,一时笑得讪讪。
没办法,他心虚啊。
谁叫这破事儿是他大徒弟干的呢?他之前还拍着胸脯让人家姑娘放心呢,结果这会儿回旋镖飞回来啪啪打脸。
关键是不光自家大徒弟打人家的主意,就连他自己,那心思也打不住了……
李明光一张老脸通红,踌躇半晌,终还是决定开诚布公地直说。
“那个……丫头,你叫什么来着?”他问得小心翼翼。
桃苏眼眸闪了闪,拱手客气道:“前辈可唤我桃苏。”
李明光:“嗷,是小桃呀。”
桃苏轻笑,“前辈有话,但说无妨。”
“咳咳,”李明光一瞬被人看穿了心思,忙不迭清清嗓子。
他们剑修就是拐不来弯,偏他还要脸,自然说不出是他乾阳峰的人起了歹念要让人家去做炉鼎。心思转了转,李明光准备施以怀柔之策,从他家那可怜的小三说起。
“是这样,”李明光道:“我有个徒弟,胎中带火,这些年与火伴生相互依存。可偏偏那火灼烈霸道,与他的体质不相融合,所以每每总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我们乾阳峰一脉走得又都是纯阳刚猛的路子,所以我那小徒弟就格外辛苦。
先时小三儿修为低,我给他准备的寒冰玉髓还能对付,如今他晋入金丹,那朵火越发凶悍,寒冰玉髓便不管用了。要是再不想办法压制,他怕是命不久矣。”
“所以,是他要换了我去做炉鼎?”
桃苏说的很平静,李明光却面皮绯红。
“那……倒也不是,我家小三儿从不近女色,单纯得很。”
他其实还想说小三儿人生得斯文清俊特别纯情,绝对是个良配,可一对上桃苏那双沉静清澈的眼到嘴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丫头一看就还小呢,怕是还没开窍,这事儿确实是他们乾阳峰做得不地道。
桃苏不知李明光心中的纠结,听他说罢淡淡道:“哦,不是他那是谁?”
“是……”
李明光难以启齿,有人却正大光明,“是我。”
之前镜中那管听起来空灵悦耳到有些缥缈的男音,这会儿完全降临人间化作了实质,桃苏忍住抠耳蜗的冲动,扭头就对上了一个生得高挑健壮,脸却美得好似男狐狸成精一样的人。
那人静静站立,隔着大钟的透明屏障低头看她。那张脸漂亮得堪称邪性,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十分有锋芒,精致锐利却半分不显女气。
“你是……”桃苏看了看李明光,又扭过头来看他,“小一?”
男人肃着脸抿唇,“我是南流景,姑娘可唤我流景剑君。”
他说罢看也没看李明光,转身就对上了面色不善的薛长山,“她是你家的人?”
薛长山看样子对他很是忌惮,浑身戒备,就连下颌都绷紧了,“嗯,我家的逃奴,劳令师这一路费心护送了。”
南流景还没说什么,桃苏倒先跳起来,“逃奴一说纯粹子虚乌有,我与你们太微宗没有任何关系。”
她其实很清楚就算辩驳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在这桩事里,她说了什么根本就不重要。可她虽处于弱势却不能不表态,因为只要不张口就算是默认,默认她自己是逃奴,默认蔺家与太微宗九霄峰有处置她的权利,更默认了李明光救她不占道理。
薛长山听罢忍不住冷笑,“哼!有关系如何?没有关系又如何?莫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早已卖身进入我师尊本家。便是没有,我薛长山今日欺你便欺了,你又能如何?”
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南流景:“还是说流景剑君是想要背信弃义,当众毁约?”
“不至于。”南流景勾唇笑了笑,将手中的储物戒指朝薛长山抛去,“东西就在里头,你自己验验。”
薛长山利落地接过,片刻后露出一抹笑,“还是流景剑君做人敞亮!既是货银两讫,这便就此别过了。”
南流景颔首,“请君自便。”
薛长山盯着他警惕地后退两步,忽然急速转身向远处遁去。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剑吟,桃苏余光里南流景的左臂好像动了动,下一刻天边那道奔逃的黑影突然一分为二,如折了翼的鸟,陡然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