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火花四溅。
在剑与锏一刻不停地激烈对撞中,蔺珣就站在人群里神情复杂地遥遥望着那个上下翻飞,身影灵巧得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的女子。
她今日终于彻底摒弃了以往朦胧似冷雾般让人捉摸不透的那层面纱,展现出了隐藏于其下最真实的面貌。
那一袭鹅黄衫裙鲜嫩美好,却再没有了先前的娇弱易折,更没了平日清冷若孤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韵。
她明明笑得狡黠似狐,但提剑砍人的样子却锋锐凌厉,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招每一式都使得恰如其分,精准得就像已经刻入了骨髓里。
那双漂亮的猫儿眼紧紧锁着敌人,看起来纯真又专注,然而整个人却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不要命的张狂,那种睥睨的姿态不经意间就挑动了对方敏感的神经,激得对手越发暴躁。
那些看似毫无章法的鲁莽行为,实则都是经过了严密的算计,她的每一次挑衅都不落空。就像个天生的猎手,时时刻刻都在无所不用其极地寻找着敌人的弱点与每一个可以一击毙命的机会。
这样的女人蓬勃得就像一束盛放的转日莲,灿烂炫目,美得叫他心颤,也美得让人想将她捧在手心里,让她的世界从此只有他这一束天光。虽然他总威胁着要拔了她的牙,剪了她的爪,可总也舍不得。
就像现在,他既盼着仙君能赶紧将她拿下,又贪恋她身上展现出来的这份致命的美丽。既想让她俯首帖耳乖顺臣服,又怕她真的从此一蹶不振,毁了身上那份灼人眼球的勃勃生机。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心里突然就泛起了阵阵酸涩,负在身后的拳头越攥越紧。
真的……好不甘心啊……
蔺珣心中因她而生发的苦楚桃苏无从知晓,她此时全副心思都专注在那个上界之人身上。
她所料不错,那人果然不敢用尽全力,只能将修为苦苦压制在练气五层。但即便与她修为相同,他也不曾落了下风,两人你来我往斗得旗鼓相当。
不得不说这人的实力真的很不错,战斗经验也十分丰富,不愧是中灵洲一等大宗门教出来的弟子。要是就这么僵持下去,怕三天三夜也分不出个胜负。
但这样一来肯定要坏菜,毕竟她可没有多少时间磨蹭。再拖下去撞上那人口中的师叔,这一番折腾就白瞎了。
桃苏原本不打算启用惑心的,但现在看来已别无他法。若她猜得没错对方应该只是个筑基初期,实力堪堪比她高出一半。
一般来说修为越高元神的防御力也就越强,她越阶攻击这样一个对手,惑心需要的灵力可想而知,撑死了就只能搞上一回。若是她被抽干,而对方还有还手之力,那就危险了。
况且就算她不用惑心,拖到后面也依然是她吃亏,练气五层的蓄灵能力与筑基期的本就不可同日而语,还不如速战速决。
权衡片刻,桃苏心一横,纤细的手腕悄悄扭转,鹅黄衣袖下红绳翩跹银铃摇曳,只刹那一窜清脆的铃音便如调皮的游鱼灵巧地滑入了蔺江耳中。
在普通人听来这也许只是一窜稍显奇特的铃声,然而对于五感敏锐的修士来说,这道铃声直击元神不亚于在识海中引爆了一颗炸弹。
“啊!”萧柏岩猝不及防遭袭,身子猛然一震,随后就捂着额头痛呼起来。
趁你病要你命,桃苏抓住时机飞身而上一剑便刺过去。
“快!护住三叔祖!”
蔺珣见势不妙,忙唤侍卫们抵挡。然而桃苏的威压已先她一步重重碾了过去,院中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纷纷倒下。
萧柏岩元神受创瘫软在地捂着额头惨叫,而与之相连的本命法器也再维持不住形态溃散成了一团流光。
他再没料到自己会在灵气稀薄的凡世里,一个蝼蚁般不起眼的小姑娘手中元神受创。中灵洲大能无数,能直接攻击人元神的宝物与术法也是少之又少,不想今日竟会被他撞见。这运道,也是当真没谁了。
他堂堂一个太微宗九霄峰的亲传弟子手里都没有护持元神的宝物,这丫头的来历只怕是不简单……
识海之内如暴风过境阵阵翻涌,萧柏岩顾不得眼前发黑强忍着剧痛打叠起精神提气防御。却睁眼就见桃苏的剑已破风而来,离自己仅剩咫尺,他登时神色剧变,厉声喝道:“我乃上界九霄峰廉戟道君坐下亲传,你敢杀我?”
“那又如何?”
桃苏面色苍白额间冷汗涔涔,却是眸光坚定连手都不曾抖一下,仍旧举剑直刺对方心窝。
她灵力早已耗尽,要不是元神强大又有妄殊这个灵气自动吸纳机在,她此刻怕是已经跪了。再拖一会儿等那人缓过劲儿来,她就只能离束手就擒了,傻子才会停。
眼看唬不住桃苏,那剑锋依然直刺而来,萧柏岩瞳孔猛缩心中骇然。
他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去,可这样无力反抗直面死亡却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回,说不震撼不恐惧那根本不可能。这一刻强烈的求生本能驱使着他撑起身体,用尽全力往后退去。
萧柏岩的狼狈蔺珣看在眼中,他的惊慌与恐惧他也感同身受。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瞬仙君就落败了,先前他们不是还斗得旗鼓相当吗?
他伏在地上瞪大双眼,等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君像个凡人一样恐惧着退缩时,才猛然醒悟过来,一时目眦欲裂,“住手!住手!”
桃苏要逃,而这世上能制住她的大约就只有三叔祖肉身里这位上界下来的仙君了。他若身死,他的一切就都毁了。
他绝不能,绝不能让她毁了好不容易才到来的希望!
蔺珣心急如焚,然而桃苏的威压余波犹在,他浑身发软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利剑贴近蔺江,刺穿他的衣衫,没入皮肉……
“住手!住手!住手!”
金属入肉那种极致又细微的声响犹在耳畔,折磨得蔺珣神情狰狞几近崩溃,“我求求你……住手!”
然而,噗呲……
剑尖终是完全没入。
“唔!”
随着一阵短促的闷哼,蔺珣的心也跟着一紧,呼吸骤停。
瘫倒的蔺江看向桃苏的眼神不断变换,震惊有之,不可置信有之,不甘有之,愤恨屈辱有之,而后光亮渐灭尽归于尘。
噗!
满院的死寂里,蔺珣随着拔剑的声音狠狠一抖,他看着她干脆利落地抽手,看着刺目的血花肆意飞溅,给她清丽的面孔添上了浓烈冶艳的色彩。看着她仰头望天,对着那抹金红的斜阳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灿烂的微笑。
他这才意识到,他的小鹰彻底破开了牢笼要展翅高飞了,而他期盼许久能登临道途的天梯也毁了。汲汲营营,到头来他竟是两手空空,一样也没捞着。
蔺珣的心像是被人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浑身冰凉。看着蔺江的尸体,他终是再也止不住自喉头发出了一声愤恨的悲鸣。
解决了心腹大患桃苏原本很开心,可一回头见蔺珣心如死灰的模样心情又莫名复杂起来。
此生他与她立场不同,走到这一步根本避无可避。
“你为什么……”男人嗓音中带着破碎的嘶哑,抬头愤怒地看向她,“一定要杀了他?”
桃苏神情淡淡,“我自有必须杀他的理由。”
“呵!”蔺珣狼狈地笑了笑,十指用力一点点朝桃苏爬过去,“三叔祖死了,你再也没了威胁。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失去这个机会我该怎么活?”
桃苏叹了口气,“你家世优渥,又受长辈们疼爱,算起来已经比这世上千千万万人都要过得幸福。即便你不入道途,这辈子安安心心做个凡人,也能活得很好。”
“做个凡人?呼……呼……”他喘着粗气不甘地怒吼,“亲眼见识过修士的世界,我还如何能安心做个凡人!”
大概是情绪的猛然爆发给了他力量,蔺珣手背青筋暴起陡然向前窜了一大截,伸手死死抓住了桃苏的脚踝。
“别这么对我,”他低声祈求抬头看她,“别这么对我,你留下来好不好?”
记忆里,仿佛有另外一个人也曾这样卑微地祈求过她,但当时她是怎么回答来着?好像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须臾的恍神转瞬即逝,她没有挣扎低头看他,只是目光里透着一种蔺珣完全看不懂的悲哀与怜悯,“你就这么想入道途?想到连自尊都不要了?”
蔺珣与她对视半晌,轻轻垂眸,“我求求你……”
一股酸意猛然自心头窜起,桃苏看着这张与云遂极度相似的脸心脏绞得生痛,她轻轻颤抖着,眼角不自觉涌出了大朵泪花。
前世里她与他一起经历的那些讨好谨慎、欢喜恬淡、恐惧痛苦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停交织,最终停在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那一晚外头暴雨如瀑雷声大作,而山洞里却静得落针可闻。
铜鹤衔珠的灵灯在角落里静静亮着,将不大的山洞照得暖意融融,同时也照亮了桃苏脸上的恐惧、难堪与窘迫。
躺在干草堆上一脸苍白气息平弱的男人什么也不问,就这么睁着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静静看着半跪在自己身上的她。
桃苏的手指抖得厉害,几次落到男人领口,然而一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就吓得忙不迭又缩了回去。
半晌之后他嘶哑着嗓子叹了口气,“不若换我来吧?”
说着就艰难地撑起身体,但才一动就痛苦地抽搐着倒了下去,桃苏见状手忙脚乱将最后一粒丹药喂到他口中。
他们如今已是弹尽粮绝了,眼看着男人的气息一点一点微弱下去,她深深吸气,终是心一横大力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来。将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眸子覆住,她鼓起勇气将凝结的灵力打入他丹田下的穴窍,待一切准备就绪,才死死咬着唇抖着身子猛然坐下去。
桃苏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撕裂一般的剧痛,上辈子她几乎为他做尽了她所能做到的一切,而他也不曾辜负她。那般骄傲的男人啊,同样视道如命,云遂为救她宁可断了飞升之途,而这个人……
罢了罢了,他早已经不是他了。
桃苏哽咽不止,蔺珣的脸却在这一刻阴沉得可怕,“你在看谁?你在透过我看谁!”
他胸膛剧烈起伏大声喝问,桃苏却没答话,只是抬手拭干了眼泪转身就要走。
蔺珣察觉她的意图顿时惊慌失措,死死抱着她的脚踝如抱救命稻草,“你不能走,不能走!”
“嘶……”
他的指甲深深嵌入她的肉里,有血渍慢慢浸了出来。桃苏微微蹙眉,弯下腰将他泛白的指节一点点掰开。
“你不能走,我求求你了。”
她没再看他,只轻声道了一句“保重”便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去。
“回来,你回来!”
蔺珣声嘶力竭,而桃苏的脚步却越走越快,越走越轻,最终一个腾空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