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珣闲适地坐着,态度坦荡,仿佛桃苏问什么他都能尽心作答。
“当真!我什么都能问?”
桃苏有点意外,蔺珣却淡然点头,再次给了肯定的答案,“自然。”
既得了准话她也就不与他客气了,直接开门见山,“那好,我想知道你们蔺家的家史。”
“你想听哪一部分?”
蔺珣这一问倒是真把桃苏给问住了,幸而他也就是随口一问,还不待桃苏作答就已兀自接续下去。
“蔺家传承近千年,支系庞杂树大根深,若要一一说来太过繁琐,你刚进府也没必要都知道,待我们完婚后再慢慢与你细讲不迟,今日就先简单说说咱们相府。
相府这一支人少简单,血脉上皆承袭自上界的昊老祖……”
“上界的昊老祖?”
桃苏本以为她想了解的东西怕是得挨到最后他才会慢慢透露,却不想这家伙居然不按理出牌,一来就直接掀自己的老底。
“嗯。”蔺珣很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继续往下说,就被桃苏抛出的问题打断。
“那他老人家如今……可还健在?”
“自然健在。”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笑容叫人如沐春风,“昊老祖修为已至元婴中期,年纪也才不过堪堪四百余岁而已,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是吗?”桃苏怔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勾唇笑了笑,“那可真是天纵奇才呢。”
语调虽有些阴阳怪气,可这番夸赞却是实打实的。
要知道中灵洲灵气丰沛,便是普通凡人也能活上一百岁整,更遑论夺天地之造化的修士了。
一般来说修士筑基成功后便得寿元两百年,金丹四百,元婴八百,若是化神更直奔千年去了。所以蔺家这位老祖四百余岁便修至元婴中期,说一句天纵奇才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谁家要是出了这么一个光宗耀祖的,其余人必定能跟着鸡犬升天,难怪蔺家在这凡世里敢横着走,也难怪蔺崇作为一个凡人能对修士挑三拣四。
这蔺家老祖看来是个人物,若将来她成功逃往上界,此人对她怕是个巨大的威胁。
像是觉得这砝码加得似乎还不够重,蔺珣接着道:“昊老祖如今身在太微宗九霄峰,道号廉戟,为一峰之主,座下弟子无数……”
太微宗桃苏知道,千年以前就是中灵洲上数一数二的大宗门,身为其中的一峰之主,这蔺家老祖的能耐可见一斑。她得是撞上了什么级别的霉运才能遇上蔺珣这么只烫手的山芋!
桃苏只觉头秃,万没料蔺家的底蕴竟然这么深厚。
她心头郁郁,忍不住出言讥讽,“有这样一位老祖撑腰,难怪你们蔺家能把持朝堂。若不是命格不正,你爹怕是早坐上龙椅了吧。”
蔺珣并不反驳,只抿唇淡淡一笑,“说来我虽随蔺家众人一道喊他昊老祖,可实际上我们父子与他之间的羁绊远比蔺家其余人要深得多。”
桃苏被打击得有点意兴阑珊,“喔?有多深?”
难不成还能比马里亚纳大海沟深?便是有血缘,他跟那个四百多岁的老怪物之间怕也稀释了好多代了吧。
不想蔺珣轻描淡写地就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他是我嫡亲的曾祖父,血缘还不过四代,你说深不深?”
“什么?” 桃苏惊得差点儿没跳起来,“你是元婴修士的直系血亲!”
在这个异世界活过一世的她很清楚,修士修为越高就越不易孕育后代,寿元悠长的老怪物若能得一子,便是没有灵根也会相当珍惜。别说还不过四代,就算再轮两代也没什么妨碍,七代之内都算亲缘很近的直系血亲。
中灵洲之上,元婴中期就是巅峰,再想进阶便要通过青门去往上灵州了,就如同她练气五层后要穿过界门去往中灵洲一样。蔺昊的修为已至巅峰,按说有如此实力他的后人怎么也不该流落到这灵气贫瘠的凡世里来……
桃苏灵动的眼眸滴溜溜一转,蔺珣就清楚她在想什么了,不慌不忙地继续解释,
“因我曾祖母是个普通的凡人,所以祖父也没有灵根。他生于中灵洲,本该在我曾祖父的庇护之下无忧无虑地生活,可变故突生时他却成了仇人拿捏曾祖父的把柄。曾祖父那时腹背受敌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将祖父送到凡世他的本家来避祸。”
“原来如此。”桃苏若有所思,“那你们就没想过再回去?”
蔺珣:“如何没想过?祖父做梦都想回到中灵洲承欢于曾祖父膝下。可他们都清楚那一道界门犹如天堑,早将团聚的生路斩断了。此乃祖父生平唯一的憾事,所以我们这一脉有一条家规……”
他转头认真地看向桃苏,“那便是主支非有灵者不栖,非有灵者不娶。若后人能踏道途,必要回故土认祖归宗。”
桃苏:“这是你祖父定下的家规?不对啊,若你们家真非有灵者不娶,怎么你爹还会是个凡人?若真非有灵者不栖,那你蔺家的家主岂不该是蔺江?”
蔺珣:“三叔祖虽有灵根,却出自旁支,非我曾祖父一脉,自不能算在其中。至于我父亲为何是个凡人……”
他略略一顿,轻叹了口气,“凡世地薄,有灵根者甚少,祖父寻觅一世也未遇良配。天不怜我父,所以他依然只是个凡人。”
桃苏抿唇,“那这样看来,你好像也不怎么招老天待见嘛。之前看你爹护你跟护眼珠子似的,我还当你有灵根呢。”
蔺珣垂眸自嘲一笑,“是啊,我也是个不得老天眷顾的,便是有灵根也无用。”
“什么?你居然有灵根!”对上那双深邃黑沉的眼,桃苏未过脑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为何还是个凡人?”
男人面上笑容凝固,眼眸里很快便蓄积起了大片浓郁的阴霾,“因为一飞冲天的路自我诞生之时起就已经断了。”
桃苏:“哈?什么意思?”
蔺珣未答,只将光洁的手腕递到她跟前。
桃苏一双溜圆的猫儿眼里尽是疑惑,却不妨碍她手上利索的动作,将三指搭上蔺珣的腕子,只须臾表情就复杂起来。
“竟然是先天的闭脉之症!难怪了……”
好不容易拥有了凡人极难得的灵根,却又坏在了常人皆有皆通的经脉之上,可以想见这个高傲的家伙会有多憋屈。
桃苏嘴角微抽,半阴半阳地安慰道:“你这体质还挺稀罕的,若非我见多识广,怕是都不识得呢。”
蔺珣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收回手随性地掸了掸袖口,“所以,你也是因为有灵根才具备了成为我发妻的资格。如若只是个凡人,便我再喜欢,你也摸不到正房的门,只能住小院里乖乖当妾。”
桃苏面色一沉,斜眼看他,“那我是不是还得多谢蔺公子慧眼识英,将我从罗家那小杂院儿里拉拔出来?否则凭我一个乡下丫头,还不识得你相府正房的门是何模样,朝哪个方向开呢?”
蔺珣淡然点头:“你知道就好。磕头谢恩先免了,以后尽心伺候便是。”
桃苏心中火起,眼眸微眯。
相互伤害是吧,呵呵,捅刀子谁还不会?
她脸上的阴沉一瞬就散了,笑容甜美得有如三月的春花,“公子这辈子该是道途无望了吧,所以才急吼吼地随意拉个女子成亲。只是您这体质万中无一,若再弄个闭脉之症的后嗣出来可怎么好?”
她盯着蔺珣冷淡的眉眼,额间跳动的青筋故意凑近了小声低语,“您不知道吧,七代之内才算血亲呢,若是无用功太多分薄了血脉,再上去时您家昊老祖不认,岂不是功亏一篑……唔!”
几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忽然就毫无预兆地狠狠钳住了桃苏的下颌,“你是个知道怎么惹人生气的。”
男人眼眸猩红咬牙切齿,显然已是怒火中烧,“看来没吃过教训是不知道疼,如此不识好歹我又何必再心存怜惜……”
他说着甩袖朝头上尖锐的簪尾狠狠一抹,指腹间霎时就氤出一抹刺目的红。
随着那抹鲜红渐渐晕开,空气里逐渐飘散起一股奇异的味道,一股另桃苏抑制不住沉迷的味道。
她鼻翼开合深深吸了一口,还不待仔细回味,剧烈的麻痒就自胸间猛然暴起。
“唔……”她支撑不住,身子一软顺着凳子就滑了下去。
这股麻痒来势汹汹,打了桃苏一个措手不及,思维在短暂的停滞过后立刻便转动起来,她当即就明白是那只蛊虫又在闹妖。
桃苏下意识就想用玄清真焰压制,但理智却尚在。
看蔺珣现下气急败坏的模样,应该是对她使了什么大招。她身体的反应非同寻常,若就这么将蛊虫压制下去,没有应对经验怕是会露出破绽。
她还在权衡当中,胸间的痒意却是越发尖锐起来,要命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叫她忍不住想要尖叫出声,想要通过扭动身体来缓解。她死死咬唇极力忍耐,就连指甲入肉,唇瓣渗血都不自知。
本还想着凭借意志力扛过去,然而身体越抖越厉害。眼看就要绷不住丑态毕露了,她才忙不迭凝聚蓝火步步逼近那只作乱的蛊虫。
桃苏其实倒也不是惧怕出丑,她怕的是自己耐不住折磨失去理智后不管不顾跳起来锤爆这男人的狗头。
但她到底是低估了蔺珣的血对子蛊的吸引力,这一回任凭她如何恐吓,那只宿在她胸间的子蛊都跟发了疯一样根本安静不下来,还硬要往蓝火上撞,逼得她节节败退。
她又不能真的一股脑儿将作乱的蛊虫烧死,只能任由它闹腾。身体越发难受,她只能紧咬着唇蜷缩起来,将满是泪痕的脸藏进发间。
她心中委屈,同时又恼恨自己。
恨自己即使过了千年,潜意识里仍旧保留着云遂不会下死手伤害她的印记。恨自己一对上那张脸就失去了应有的理智与判断,不过脑子地冲动行事。更恨自己全然忘记了眼前人早已今非昔比,即便再相像也与消失在时光长河里的那个男人不一样了。
他不会对她手下留情,正如他为了掌控欲坚定不移地给她喂下蛊虫。正如现在,为了逼她服软就范,逼她像狗一样低头求饶,不惜使出这样令她难堪的手段。
她早该认清现实了,他不是他,不是!
桃苏紧紧捂着胸口急促喘息,难受得像是要闭过气去,透过凌乱的乌发她半眯着眼眸努力去看那张熟悉的脸。
……恍惚间看见的却是昏暗山洞中那张坚毅肃杀沾着血的属于云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