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雕花的旋梯上,谢樽满心想的都是该怎样摆脱这群奇人,可当他推开木门看见那一桌平日里吃不上的美酒珍馐时,脸上便瞬间春风化雪,换上了一副笑颜。
毕竟就算天塌了,他也不能跟这一桌子好吃的过不去吧?
赵泽风手执金杯靠坐在窗前垂眸下视,任由一身橙粉春衫的少女为他添酒掌扇。
澄明清亮的酒液落入杯中,荡起一阵浓郁的酒香。
“你说那破烂集会?你竟也对那种东西感兴趣?”赵泽风扬了扬下巴示意道:“喏,就在这下面,从这儿就能看见。”
谢樽闻言亦执杯向下看去,只见那园中花团锦簇,清溪载酒,一派热闹繁华的无边盛景,春风载着酒香诗韵扑面而来,令人未饮先醉。
“沽名钓誉者的虚与委蛇,没什么意思。”赵泽风将杯中酒饮尽,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满眼春光被赵泽风一句话毁了个干净,谢樽无语地收回视线,抿了一口杯中的杜康酒忍不住反驳道:“洛阳的四月宴声名远扬,数十年来留下名篇无数,倒不似侯爷说得这般不堪。”
“还有这事?我可一点儿不知道。”赵泽风无所谓地摊手道。
“这些宴饮集会除却功名,无非取个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意趣,你瞧我跟哪个沾边?”
“侯爷瞧上去酒量不俗。”谢樽瞥了一眼赵泽风手中再次添满的酒杯,慢悠悠地坐回了桌前笑道,“至于其他,在下曾拜读过侯爷作的□□诗,嗯……至纯至性,令人印象深刻。”
“……”赵泽风闻言一噎,耳垂上竟是出人意料地染上了一片飞红,“那首不算!”
天杀的,要是让他知道那首骂人的烂诗是哪个好事之徒传出去的,他非扒了那人的皮不可!
“好,不算。”谢樽心情愉悦地坐到桌前等人入席,赵泽风见状冷哼一声,也懒得管什么诗不诗宴不宴的了,立刻跟着坐了下来。
夜风穿过窗棂载着满室酒气远去,星辰被这满城绮丽衬得暗淡无光,只剩数点碎星缀于天际俯瞰人间。
谢樽昏昏沉沉地晃着金杯,听着赵泽风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昔年走南闯北时的三五趣事,真有意思啊……希望待他明朝归来时,也能有满腹故事说与旁人听。
“当年及冠时陛下为我取字崇光,至今也没什么人这般叫过,你便唤我这个吧。”
“好。”谢樽双颊泛着薄红,一边嚼花生一边说道,“不错,东风袅袅泛崇光,与你名姓很搭。”
“那你呢?”
“我?我什么?哦,我知道了……怀清,我姓谢名怀清。”
赵泽风有些不习惯谢樽不跟自己对着干,眯着眼睛将人打量了半晌才不确定地缓缓道:“你该不会醉了吧?”
“有吗?”谢樽神色依旧清明,除了脸颊上的红云看不出半分醉意,“应当没有吧。”
“……”赵泽风震惊于他的酒量烂到如此地步,全然忽视了他们已经喝了两个时辰四坛酒这个事实。
“醉了就去休息,正巧时辰也差不多了,楼下那集会还需我去露个脸,你我改日有缘再聚吧。”
谢樽吃完最后一颗花生米,闻言立刻松了口气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确实没醉,可也确实想出去吹吹夜风好散散这一身酒气了。
“对了,你我投缘,此物便赠与你吧。”赵泽风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银质令牌,放在桌上推到了谢樽面前。
“如今虞朝境内无人敢与我赵家为敌,如遇剑锋难平之事,它便会有意想不到的大用处。”
谢樽愣了愣,垂眸看着令牌上的三角山纹说道:“这未免太过贵重。”
“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赵家客卿人手一个,我府中库房里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多得没处放。”赵泽风说着又靠在座椅上笑着补充道,“不过你用时可千万要想清楚,此物一出,在旁人眼中你便是赵家的人了,从此再难甩脱……也算是手握权力的小小代价吧。”
虽说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想要与赵家攀上关系,借此青云直上脱胎换骨,但谢樽显然对此没什么兴趣,至少此时此刻没有。
谢樽沉默了片刻,最终没再推辞将令牌收入了袖中郑重道:“多谢。”
待谢樽离开了留仙楼,守在门外的赵停林立刻推门而入,对着赵泽风抱拳道:“侯爷,都清理干净了。”
“还没完呢……”赵泽风轻轻敲击着窗棂,看着即将消失在街道尽头的修长身影,目光渐渐变得冰冷锋利。
此人相貌平平,一身风姿却如玉山醉月,决计不会出自寻常人家,可他纵横南北二十余年,从未听说过哪家出过这样一个玉人,况且……他的武功中分明有赵家的影子。
“去查清楚,玄焰诸将是谁胆敢违反军令将我赵家秘传私授他人。”
一开始他还以为那只是他的错觉而已,但一番试探后,他确实在对方的身法中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可赵家秘传向来只有玄焰将领可以修习,如今记录在册的修习者每一个他都记的清清楚楚,其中绝对没有谢怀清这个人。
所以……这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谢樽牵着毛驴走在月下花间,全然不知自己又被人盯上了,他看着满街人声鼎沸,好似又醉在了这热闹的春风之中。
洛阳的牡丹还未到开得最好的时候,但谢樽却很喜欢这种百花含羞待放的姿态,似是云端美人欲语还休,比盛开时多了些别样的韵味。
赏花间,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忽然拽住谢樽的衣角,举着几串糖葫芦期待地问道:“哥哥,买糖葫芦吗?”
“你一个人吗?”谢樽看着这个与婉婉有几分神似的小姑娘,蹲下来耐心问道。
“对呀,爷爷腿脚不方便在家休息呢。”小姑娘眉眼弯弯,眉心不知道从哪弄了胭脂,画了一朵歪歪扭扭的花钿。
“嗯……那我要两串吧,多少钱?”
小姑娘晶亮的眼珠转了转,说道:“哥哥有两个人吗?不如要四串吧,正好两串山楂两串橘子。”
谢樽闻言失笑,接过了她手中的糖葫芦幽递出了几个铜板:“好,就四串。”
周围暗中观察的货郎小贩见他好说话,顿时一拥而上推销了起来。
待到月上中天时,叶安终于带着满身酒意找了过来,一见面就戳起了谢樽身上挂着的各色小吃纸包:“啧,怎么又买那么多,吃得完吗?”
“赠与旁人便好。”谢樽笑着将糖葫芦递了过去。
谢樽和叶安并未在洛阳逗留太久,未待满城牡丹盛放,他们便已在际天的草木中踏上了去往泰山的路途。转眼春夏相交,小满将近,连月的淋漓大雨倾于江海,令黄河之水奔涌不息,满载泥沙东去。
又是一月过去,谢樽立于泰山日观峰,眺望远处层云翻涌,千峰攒聚。
一轮红日出云照剑,谢樽轻轻抚摸着剑刃上的暖光叹了口气:“倒还不如先前。”
“你剑中杂念太多,已然许久没有进益。”叶安归剑入鞘,与他并肩站在山石上看着日出,“但你年纪尚轻,倒也还不到炼剑的时候。”
“我早有所觉。”天光之下,谢樽垂眸看着渐散的云雾,仿佛想从那千变万化的云雾中找寻什么答案。
“师父,为何你要我出门在外时必须化名易.容呢?”是因为我的名字和脸,会带来数之不尽的麻烦吗?
这还是谢樽第一次忍不住在叶安面前提及此事。
八年前叶安将他从泥泞中救出,并予他“谢樽”二字收他为徒时,他只以为这个名字不过是叶安的临时起意而已。
可在后来朝夕相处中,他逐渐明白了那就是他的本名,明白了叶安必然知晓他的过去,他们的相遇也绝非偶然。
可叶安不提,他也从来不说,因为他始终没有需要知道答案的理由。
然而时过境迁,未解决的问题纵然隐匿,也总会随着时间浮出水面。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樽觉得自己唯一的恐惧只来自于对未来的不安,可当半年前书剑再次停滞时,他骤然于午夜梦回间发现那鲜明的恐惧之下,还存在着一片更为隐秘深重的阴影。
这片阴影来自于闪烁难明的血腥,来自于模糊不清的梦境,或者说……是来自他那些早已遗失的记忆。
谢樽早已从那些片段中知晓失去的记忆只是不可追的往事,因此他从不追寻,只在当下。他曾以为那是放下,可如今看来,恐怕只是逃避而已。
“我家徒弟生的这般好看,出门在外当然不能太过引人注目。”叶安显然不想谈及此事,插科打诨地回应道。
叶安不想说,谢樽也没有追问,只抬眼望着那轮红日笑道:“那师父为何不用?”
“我便当你在夸我了……都四五十岁的人了,生得再好也是个糟老头子,谁没事看我?”
谢樽闻言看向了谢樽那张细纹掩不住风华的脸,沉默半晌才道:“师父每次出门买东西,店家都会多塞上不少。”
“确实如此。”叶安想了想,又换了个理由一本正经道,“那易.容面具扯着我皱纹,难受得很,不戴。”
“师父找借口好歹也用点心吧……”
即使心中尚有千结未解,武功也许久不得寸进,谢樽也仍是在泰山上留驻了一月有余,每日攀山数回,挥剑万次。
朝阳与夕月每日照常升起,映照着绝顶之上的层云清风铺排天地,将这山河浩大尽展眼前,也将谢樽胸中的郁气荡涤一空。
夏至过后,谢樽终于归剑入鞘,挥别了泰山的朝日绝峰准备前往江南。
随着夏日渐深,南方雨水渐丰,谢樽乘船顺着运河南下,入秋之后才终于踏入了江南温软的河湖之中。
梦入江南烟水路,然而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谢樽知晓有人在等他,可直到现在,他也未向岳阳走过一步。
日暮时太湖边的芦苇青山都被落日映成剪影般的墨色,谢樽游尽湖光,终于拎着一笼刚出水的螃蟹,往城中的一座小院走去。
叶安爱蟹,选择停留在苏杭一带就是为了等待螃蟹肥美,谢樽跟着连吃了半个多月,也逐渐喜欢上了这六条腿的大虫子。
“魂不守舍地想什么呢?”叶安饮罢一碗温热的花雕酒,瞥了一眼半天也没吃完一只螃蟹的谢樽直言道,“想去岳阳?”
有关陆景渊的事谢樽都没瞒着他,他自然知道陆景渊此时此刻躲在哪里,况且那些一直跟在他徒弟身后的熟人,就差把眼珠子抠出来贴到跟前了。
谢樽没有反驳,只蔫蔫地点了点头算作肯定。
如今四方尘净,他暂时只想闲游天地不惹是非,如此一来自然不能与陆景渊勾连过深,可他与陆景渊之间除了那尚未明了的君臣之谊,还有让一段让他难以忽视的莫逆之交,和一点……晦暗难明的疼惜之情。
“想去就去呗,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叶安享受着谢樽剥好放在蟹盖里的螃蟹,看起来分外好说话,“去看一眼又不代表就非得做什么,当探望旧友便好。”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难不成你去看上一眼,那小子就能臭不要脸地让你跟着他当牛做马?”
“就算他真那么自作多情,你拔腿就跑不就行了?他那细胳膊细腿的还能拦得住你?”
闻言谢樽放下手中的蟹腿,抬眼幽幽看了过去。
感觉师父对陆景渊有很多意见……
“好吧,那师父在这儿等我回来过年?”
“不然呢?”他怎么可能跟去找不痛快?看那小子还不如看条没肉的螃蟹腿。
10.14碎碎念:小谢诱捕器,启动!
昨天吃到了女神做的极品饭饭,看得我满地乱爬,女神你怎么那么会画我家cp,我要一辈子追随你!!!女神!!!呜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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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莫失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