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京城照顾三皇子,卫少临在京城内算是亲近的也只有永宁侯府了。
往日他大概月余便往永宁侯府一趟向永宁侯问安,但三皇子醒后三皇子府日渐忙碌,卫少临反而去得少了。
永宁侯即将带着全府迁居夏州,这让他唏嘘了好些日,特意向三皇子告了假,去往永宁侯府请安。
见到顾未辞,他并未客套寒暄,而是直接道:“三皇子想问,你可愿助他?”
顾未辞看了眼安坐的父亲,问卫少临:“如何助?”
“二皇子控制了京城和宫中的军队,但神威军仍在五皇子掌控中。”卫少临答。
二皇子监国之后,一直要五皇子交出神威军,但五皇子以闭门思过为由拒不开门领命。朝堂内外都知君上当时只罚五皇子闭门思过,未要他交出神威军也没有其他责罚,二皇子虽然大权在握以监国令天下,却也不好在五皇子之事上太过强硬,加上神威军并不在京城内,也就没有过于激进。
但神威军军力和京城戍卫人数相差不大,何况宫中另有戍卫,永宁侯沉吟后道:“神威军驻守京郊,要打入京城,再入宫中,恐怕毫无胜算。”
卫少临答:“神威军入不了京,进不了宫,但二皇子可以到神威军前。”
永安侯看向顾未辞,顾未辞开了口:“三皇子如何打算?”
卫少临笑了笑,淡声道:“三皇子醒后,见朝局纷乱,且二皇子已是靖王,不想再有纷争,他即日便会向君上奏请把神威军交给二皇子,他和五皇子受封就藩,远离京城。但君上未醒,即使奏请得二皇子和皇后准许,神威军诸将也将不服,因此三皇子将请二皇子至神威军前,当着军士明明白白将神威军交到二皇子手中。”
若是三皇子真要用神威军一拼,且手握军权的各地诸将中有不少子弟均与三皇子四皇子交好,二皇子虽然掌控京城,但真有兵戈他也未必有十足胜算,现下三皇子心冷意衰愿封王退让,二皇子的太子之位指日可待,名正言顺之后他若真狠心,那么不出半年便可成为君上,这诱惑着实不轻。
“但二皇子不会大意到自己亲自到京郊神威军前交接,很大概率是让神威军精锐入京城交接。神威军精锐不过五百人,京城戍卫数十倍于之。”顾未辞道,“三皇子又如何应对?”
“京城交接之所只有禁军校场这一处。”卫少临喝了口茶,仍然淡笑,很是沉稳,“禁军校场,在京城的内城。”
“你的意思是……”顾未辞抬眼,“闭锁内城四门,把三皇子困于内城,切断他与京城戍卫的联系?”
他想了想,又问:“但宫中禁军仍在他手中,如何保他与宫中断了联系?”
卫少临答:“他身边有个人,若能在神威军交接时制住他,并告知皇后三皇子的计划,让皇后在恰当时辰下懿旨封闭宫门不许出入,五皇子府邸守军也会至宫门前驻防禁绝宫门出入,计划便成。”
这个人是谁,卫少临不用明说,顾未辞也明了。
但他摇头:“他怎可能答应。”
李乘玉已得二皇子倚重,又和三皇子素无交情,此时三皇子明显处于下风,手里并无必胜之筹码,李乘玉倒戈去帮三皇子,一来与他护着林昭清的意图背道而驰,二来显是风险极高而于他并无明显收益的事情,他怎么会傻到答应参与这场纷争?
“是他来找的三皇子。三皇子能醒,也是得他告知三皇子长睡不醒的缘由。”卫少临解释,“若说他为了权势富贵来助三皇子,我自然不信。但若说他一半为了皇后,另一半为了你,我信。”
“他也不是为了我。”顾未辞道,“若是能尽快止住争端,我相信他愿意接受。他性子看起来比谁都偏傲执拗,但其实他当真心软,看不得生灵涂炭,母子离散。”
卫少临点点头:“三皇子和我都觉得他可信任。只是未辞,你可愿助三皇子?”
顾未辞看一眼父亲。永宁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想如何,便如何,爹不干涉你。”
他想了想,问卫少临:“如何助?”
“三皇子和李乘玉若是被二皇子发现见面联络,计划便无可行了。”卫少临说,“三皇子恳请你能去见一见李乘玉,告知他具体计划,并请他告知皇后,筹谋妥当。”
见顾未辞沉吟不答,卫少临又道:“我与三皇子赌上了各自性命,但我知此事于你勉强,甚至危险,何况你与李乘玉已恩断义绝,我绝不逼你接受。”
顾未辞又沉吟了半晌,抬眼,认真看卫少临:“我有条件。”
*
晨起又下了场大雨,冬日的寒意凛冽了好些,明华宫的主殿内已燃起暖笼,长清也给李乘玉准备好了手炉。
送进主殿时,李乘玉正在公文上批注,呼出的白雾笼着他的半张脸,看着清冷孤寂,脆硬如玉。
他没见长清进来,倒是林昭清先开了口,对长清道:“看着天越发冷了,怎么也不机灵点儿,一早就备好手炉?快点把手炉拿过来,没看到小侯爷的手都冻红了么。”
“我不冷。”李乘玉打断了林昭清对长清带着斥责意味的话,但视线却滑过长清捧在手里送过来的手炉,眼神有了一瞬波动。
他确实不怕冷。冬日一般都不用手炉。但顾未辞很是畏寒,他们在一起之后顾未辞曾嗔他手太冷,于是之后他就吩咐长清记得备起手炉,把自己的手暖了去暖顾未辞。
顾未辞说他麻烦,说自己捧着手炉不是更简单。但他不许,紧握着顾未辞的手不肯放开。
回忆总是不由分说闯进脑海,然后在心间扎下细密涩痛,李乘玉移开视线,挥挥手让长清把手炉收起。
长清又道:“小侯爷,世子来了
想与小侯爷说几句话。”
李乘玉一怔,抬眼,向主殿外看去,林昭清脸色一变,高声问:“哪个世子?”
长清答得不出意料:“永宁侯世子。”
李乘玉收回视线,向长清道:“请世子进来。”
长青摇了摇头:“世子不肯,说主殿他不想进。”
“架子好大。”林昭清撇嘴,去看李乘玉。
李乘玉想了想,道:“他在哪?”
看李乘玉站起身,要往殿外去,林昭清倒是有些急了,直接拦住李乘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惯着他?凭什么你总对他纡尊降贵?”
李乘玉沉稳道:“我和他尚有婚约,这是宫中,若是我不管不顾,他因而闹出些什么,如何收拾。”
见李乘玉神色如常,眼神也似乎并没有波动,林昭清心里多少安定了些。但他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李乘玉走出了主殿。
顾未辞背对着主殿,站在从明华门的宽广广场上到明华宫主殿的台阶前。
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他回身,看着出了主殿的李乘玉向他步步行来。
他的视线只在李乘玉脸上停了一瞬,便落到了跟着的林昭清身上,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从他眉眼中显露,林昭清不由得“哼”了声。
李乘玉走到顾未辞身前,停在两步远的位置,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哽在喉间,半晌也未出声。
顾未辞垂眸看着地面,先开了口:“我即将去往夏州,终身不回京城。”
李乘玉依然没说话,只看着顾未辞,依然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林昭清倒是抢了话:“怎么?现在想以退为进,逼得小侯爷紧张你?”
顾未辞不看林昭清,也当他不存在一般不理他的话,仍向李乘玉道:“婚约到底要如何解除?我不想带着这个婚约去我家祖宅,拜我家宗祠。”
李乘玉垂了眸子,沉吟半晌,终究哑着声道:“君上尚未醒……”
“你与我去求皇后。”
顾未辞打断李乘玉,口气强硬,理所当然。
林昭清一瞪眼,又欲开声,顾未辞瞥他一眼,先向李乘玉冷声道:“你让他滚,否则我不保证我不会在此对他动手。”
林昭清再瞪眼似要发作,李乘玉踏前两步,抬手一把拉住顾未辞的手腕,带着他拾阶而下,走到了广阔广场的正中央。
顾未辞的手腕比他记忆里更细了些,好像稍用力点便会握断,李乘玉不舍紧握,却又不想放松,又在后悔刚才为何没有接过长清准备的手炉,他现在的手冰冷得渗人,阿眷一定会不喜欢……
直到顾未辞挥开了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有些慌地问:“弄疼你了么?你冷吗?”
顾未辞退后一步,像看陌生人一般看向李乘玉,开口朗然道:“我来找你,除了为解除婚约,还有一事。”
他们站在广场的中间,像是天地间只余下了他们两人。
广场阔大,四周一望无遗,于是也无人得以近身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林昭清站在殿外靠着台阶一直看着,即使看不清眉目,但两人之间的气氛透着无法言说的紧绷是毫无疑问的。
不多时,顾未辞拂袖离去,李乘玉也回身,并未回头再看顾未辞,只缓步走上台阶,进了明华宫主殿。
“长清。”他高声唤道,“手炉给我。”
“我就说今天冷。”林昭清在长清把手炉递给李乘玉之后,也给李乘玉递上一杯茶,又问道,“要解除婚约么?”
“解。”李乘玉即答,“既然他一天都不愿再拖,我明日去请安时,便请皇后下旨解除婚约。”
林昭清面露喜色,又想掩饰,只道:“也好,反正你权势地位显赫,天下之大,要是没人没有。何况,便是没有世子,也还有我。”
他话说得直白,李乘玉倒是并未像往日那般对他暧昧直白的话语表现出决然的抗拒,只垂眸不语。
似是刚在广场上受了风,觉得很冷一般,他把手炉更握紧了些。
过了会儿,又再把手炉紧紧地,贴上了心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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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