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九衍不动声色打量着对面的男子,这个人身上没有一点儿内力波动,简直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沉默了许久,慕九衍才漫不经心走向椅子,道:“夜寒箫,夜公子,今日在台上的表现确实出彩。但你这话……我如何信你呢?”
夜寒箫看到慕玖辞急急忙忙站起来挪出椅子,随口道:“等你查好了,我们再聊。”
慕玖辞不理会二人的对话,正琢磨着弄出个什么动静吓一吓慕九衍,眼前忽而一片混沌,再清晰时已在车水马龙的街道。
知道是夜寒箫拖着她出来的,她也不恼,欢喜地左瞧右看,街道上花灯铺彩各式商品琳琅满目,简直让她看花了眼。
看着慕玖辞欢脱的身影从这个摊子跳到那个铺子,夜寒箫眉眼柔和了些许,唇角勾起丝浅笑,上前拿起她正在看的团扇,让她前后左右看得更仔细些。
“真漂亮啊!”慕玖辞全然挪不开眼,扇面上红色花朵如烈焰般绽放,一龙一凤盘旋其上,好似嬉闹又好似争锋。
小贩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讲这扇子有多难得,夜寒箫只瞧着慕玖辞的神色,微微一笑,对小贩道:“我要了。”
“公子真是有福了,这扇子赠与父母可祈安康,赠与妻子可求长情,若是赠与未嫁的心仪姑娘,保准令那姑娘心花怒放……”
小贩的话还没说完,夜寒箫已提着袋子去追跑在前面的慕玖辞,笑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吗?怎么这般新奇?”
“我是公主啊!久居深宫十几年了,很少见过这些东西的!”
夜寒箫没接话,安静陪着她逛,回流觞楼时已很晚了。慕玖辞看着桌子上流觞楼准备的夜宵,叹了口气:“西市靠近民坊的地方有一家芙蓉蜜枣糕,因为离闹市和富人住处远,少有人去,但可甜可好吃了,我觉得可称得上岚霄最好。”
夜寒箫正依着慕玖辞的要求磨着墨,闻言笑道:“这种时候你可一点儿不像久居深宫不出门的人。”
“嘿嘿,我可是为了出宫偷摸学的功夫,小小宫墙怎拦得住我?”慕玖辞过来瞧着墨差不多了,调动灵力尝试提笔。
她虽学了几日灵力,可到底时日尚少,没到控制入微的地步,只能提着笔蘸上墨在纸上画出痕迹来,勉强能成字,但肯定不是她平常的字迹。
夜寒箫看了看:“你要写什么?我可以帮你。”
慕玖辞聚精会神,连脸都在努力绷着,坚持了好一会儿也不能写出个像样的字。
她无奈松了力道任笔坠落,叹了口气:“这几日在陆家地底我试好了给陆绥安他们的解药,想写出来送过去。而且慕九衍身中剧毒,出了这么多事那傻瓜肯定硬扛着没告诉父皇母后,我得弄点药给他压一压,再慢慢寻解毒办法。若不是我的亲笔,他不会信的。”
垂眸琢磨了会,她的视线忽而从纸笔缓缓挪到了夜寒箫身上。
夜寒箫对上她的目光,轻笑:“要我帮你?”
“过来过来!”慕玖辞拽着夜寒箫的袖子把他拉过来,抓着他的手腕去拿笔,“我握着你的手,你抓着笔,不要用力,我来写。”
慕玖辞的手搭在夜寒箫的手上要小很多,同样的修长白皙同样的指节分明,却是不一样的好看。
夜寒箫低头看着怀里调整动作的人,勾了勾唇,微微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公主殿下这算不算……占便宜?”
“美人钱财嘛,我毕生所爱!”慕玖辞愣了下,手指还无意识地摩挲着夜寒箫的手,头一拧盯着他,皱着眉驳斥,“夜公子这话奇怪,本公主岂会是好色之徒?莫要污了本公主名声!”
她转过头,把夜寒箫的手往回拉了拉,揉了两把,道:“夜公子说好帮我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
夜寒箫笑着,见慕玖辞极认真地握着他的手落笔,便不再开口。
笔尖触到纸上,晕开一圈墨迹,却不见握笔人动作。
“怎么了?”夜寒箫疑惑问道。
慕玖辞盯着两只交叠的手,眸光微闪,闻言摇了摇头,开始写字。
她生来尊贵,常人连看她一眼都需敛眸仰视,更别提接触,如此一想夜寒箫乃是第一个碰到她肌肤的异姓男子。
不过这话她才不会跟夜寒箫说呢,显得她似是有所图让他负责一样。
蜡烛一点点燃烧,微微摇曳,映得墙上相拥的影子一同晃动。慕玖辞认真地盯着笔尖,樱唇紧抿,没有一丝分神。
夜寒箫静静看着她的侧颜,安心将自己的手借给她,邃眸间笑意流转,好似做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最后一笔落下,慕玖辞一把丢开夜寒箫的手,盯着纸张左瞧右瞧激动地叫道:“有效果!好太多了!我们再练练,保准和我以前写的字一模一样!”
…………
深夜的京兆府依然灯火明亮,七曜剑会群雄汇聚,几乎每天都有大量的事情。
府衙里慕九衍揉着发胀的脑袋,想驱散几分疲惫。兴许是小辞的事让他彻夜难眠,也或许是毒已深了,症状越来越严重,头疼越发频繁。
两日时间,足以让他查清许多事,夜寒箫所言不虚。一度扑朔迷离的案子突然见了光,简直不可思议。
郑鹄……
慕九衍闭着眼琢磨着这个名字,实在不太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执着于翻出十七年前的旧事。他查过了,十七年前郑鹄身边亲人几乎都活着,怎会有此执念?是有还没查到的隐秘?还是郑鹄身后还藏着人?
房门被推开,侍卫通报有人求见。他点了头,放下手坐正身子,抬眸即见一袭白衣不紧不慢迈过门槛。
慕九衍上下打量了遍来人,漫不经心勾起唇:“夜公子。”
夜寒箫没说话,右手随意一挥,关上了身后的门。
慕九衍身子微微后仰,看着夜寒箫,一笑:“多谢夜公子的消息,但我有个疑问……”
“怎么知道的是我的事,”夜寒箫截住话头,看到慕玖辞溜达到慕九衍身边去了,眉头微蹙,“重要的是殿下已经查清楚了,我没说错。”
慕九衍明显感觉今日夜寒箫的语气冷了许多,闻言,爽朗地点点头:“不错,我查过了,不知该如何感谢夜公子才好?”
“不必,帮你的不是我。”夜寒箫将目光挪到慕九衍身上,“长话短说,你查明白了,却不出手,是因为相府非同小可,一旦打草惊蛇,夜影投鼠忌器出现在相府,不仅伤及无辜,更重要的是你们不得不派人入相府平贼。朝臣入宫多日已生了不少猜测,倘若府衙到相府抓人定惹得朝堂人心惶惶,而且恐让相府与你这个太子人选心生嫌隙。”
慕九衍面上毫无波动,心底却早已震颤。夜寒箫说的没错,这正是让他们头疼的地方,剑会期间众多高手汇聚,朝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本就心有畏惧,一旦相府有异,定然是朝堂难安。恐怕这也是夜影将地方选在相府的原因。
可眼前这个人……慕九衍上下打量着夜寒箫,他始终看不明白这个人,不知底细、不知功力,又如此清楚朝廷困境……
“这话不是我说的。”他是个传话的罢了。
夜寒箫皱眉盯着慕玖辞,她在一旁随意点着内力,刮起风吹着蜡烛书页,这会儿是慕九衍全心思都在夜寒箫身上,否则肯定能察觉异样。
夜寒箫语速又加快了:“我有办法让夜影离开相府,你们的人可以在相府后面的林子里埋伏拦截。你可以怀疑,可以尽情去查,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或许可以让你做出决定。”
他掏出一封信递给慕九衍。
慕九衍疑惑接过,边拆信边听夜寒箫继续道:“有个人说你是个敢冒险的,若你布置好了,可以送信给我,你知道我的住处。”
信纸展开,慕九衍猛地愣住,熟悉的字迹像一把刀,突兀地砍在心上,击得他心脏骤然攥紧。
尚未看清内容,他急忙抬头,夜寒箫已不见了人影。
“夜公子!”他匆匆追出来,在桌角撞得一个趔趄。他顾不得形象赶忙出门,左右不见夜寒箫的身影。
“殿下!”听到动静院子里的守卫即刻迎了上来。
“夜寒箫从哪个门出了?”
守卫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明白殿下说的是谁,急得慕九衍想骂人:“就是刚才进来的白衣男子!”
“没见出来啊!”
慕九衍咬牙,又追了几步确定人已走了,只得回到房间,再次拿出信封仔细辨认。
上面中规中矩地写着药方,有给他的也有给宫内中毒者解毒的。他反复看了好几遍,越看越像小辞的字迹。其中几味药他曾小辞说过,还记得当时小辞傲娇地指给他看,说这些药可不是随便谁就敢用的。
这明明就是她配药的风格,可整封信没有任何她俏皮捣乱的话,一点儿不像她。
府衙外,慕玖辞被一路拽出来,眨巴着眼睛,不解问道:“走这么急做什么?”
和慕九衍的见面总是匆匆忙忙的,夜寒箫好像不喜欢她靠近慕九衍。
夜寒箫轻皱眉,看着慕玖辞缓缓道:“他身上有锁魂阵的气息,对你的魂魄会有损伤。”
“锁魂阵?”慕玖辞眼睛眨了眨,脑子里浮出君老的身影。
“锁魂阵是一种禁锢心魂的阵法,将魂魄锁住任肉身溃烂。他身上虽有气息,但很弱,应当只是在阵中待过一段时间,阵法并没有攻击他。”
慕玖辞略微沉吟,问道:“此阵可还有其他功效?”
夜寒箫盯着她,许久不言。
慕玖辞等不到回答,垂下眸子掩去一刹那的悸动。
“他是你的哥哥?”夜寒箫终于又开口道,“不会伤害你的那种?”
慕玖辞抬起头,疑惑地点点头:“是,我信他。”
夜寒箫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或许他们想用锁魂阵寻找你的魂魄,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