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才刚出典狱司,正想着去城西,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
“阿颜。”
她循声望去,见远处马车上走下一妙曼娘子,身后亦还跟着两个聪慧丫头。
连亦和身着一袭水蓝羽缎流沙裙,柳眉弯弯,眸含春水。黑发如瀑般泻在身后,等她走至风口时,黑丝随春风飘扬,愈加衬得她清冷恬静,不可亵玩。
顾颜见连亦和徐步朝她走来,在日头的照耀下,她眸底不禁闪出了光。
前世自她嫁进沈府,便一心扑在沈朗潍身上,对昔日的好姐妹也是疏忽。
谁又曾想,噩耗突如其来,连亦和在落青山那棵古树旁,仅用一条白绫,就寥寥结束了一生。
典狱司虽证实自尽无可疑,却也发现事情另有端倪。还未出阁的娘子,竟怀有一月身孕!这打击对连亦和来说,犹不亚于顾颜在牢狱吃的那些苦,否则,她也不会逼自己走上绝路。连府顾及她身后名声,不得已忍痛瞒下了此事。
倘若,前世自己能对亦和多份关心,她是否就不会受辱自尽。顾颜想到这里,心就又揪起来。
连亦和此时距她已不过几丈,顾颜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激昂,即飞身过去,紧紧拥着她不肯撒手。连亦和先是被惊,等反应来,才莞尔一笑:“阿颜,我不过回本家两月,且走时才见了的,偏你就催我回京。我刚去了顾府,门房说你在典狱司,我这紧赶慢赶,才算赶了来。”
连亦和不仅是气质,就连声也如玉般清冽动听。她这一声阿颜,令顾颜恍如隔世。
顾颜暗暗下决心,这一世,不论付出多大代价,她都会护好亦和平安,不会再让那禽兽有可趁之机。
“这有人惦念你,难道不好嘛!亦和,你走这两月,独独留我在京城,可是要闷坏我。”顾颜虽放开怀,可这手依旧紧紧握着她手腕。
连亦和打趣一笑:“我可是听说,我们阿颜已经荣升典狱司特使,有整个典狱司陪你,你竟还说闷。”
顾颜随她笑:“哪里就是荣升,不过是圣上顾及爹爹面子罢了。”
连亦和携她往马车走去:“我听大哥说,典狱司的沈统领不是好相与的,他可与你为难?”
顾颜摇头:“圣上荣恩,他对我还算敬。说起沈朗潍,我这倒有一事要问,亦和,你可识得李哲?”
连亦和微惊:“我不过前两日才见了他,阿颜怎知我认识?”
顾颜避重就轻道:“亦和,你切记离他远些。李哲作风轻浮,不过是浑公子,与我们也不是一路。”她虽不清楚那禽兽是不是李哲,但远离他总归不会错。
连亦和见她不像玩笑,只道:“阿颜放心,他不过来府里寻大哥解闷,我又正巧与他碰了面,彼此还算不上熟络。”
顾颜稍稍放了心,与她边走边聊:“你去本家这两月,可有什么奇遇?”
连亦和眸底闪过微微喜色,可只一瞬,她就立马掩盖:“我不过整日陪祖母一起,如果赏花饮茶这些算的话,日子倒还有趣。”
顾颜小心一句:“那你可曾遇什么人?”虽李哲嫌疑很大,可她并不想放过任何的可能。
连亦和微诧:“阿颜,你究竟想问何?”
顾颜无法将一切与她道明,便想了托词:“我自破获绑架案后,对人性也算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亦和,我担心你遇人不淑,会被坏人蒙了眼。”
连亦和在本家也是得了消息:“我也听闻京城出了绑架案,还有人道绑匪是被鬼上了身。更有甚者,还说是香料在背后作祟。”
顾颜被这些无稽之谈气笑:“绑匪不过是患了离魂症,怎会被如此谣传!还有那香料不过奇特些,怎它就成了幕后主使呢。”
连亦和也是不信的:“阿颜不必气,百姓不过三人成虎罢了!听你所言,我还蛮好奇,那香究竟有何奇特之处?”
顾颜站定在马车前,将绑架案的前因后果与她详细讲明。连亦和慨叹:“哪里就怪香料呢,不过是他们愚昧追崇礼教造成,只是可怜了一双有情人。”
“亦和不如随我一起去趟城西,我好帮你引荐品香坊的掌柜。”
连亦和点头应下,顾颜随即提裙一跃,与她同上了连府的马车。
因她们也不赶时间,马车行驶的并不快,等到城西时,日头已然升高。
自绑架案后,百姓大都觉得品香坊的香料有怪。一传十,十传百,品香坊的生意渐渐便没落。等顾颜她们到时,就只邯邱一人在铺内守着。
邯邱见顾颜来,眼眸即眯起:“特使大人快请进!”
“还不过午时呢,怎的铺里竟如此冷清?”顾颜她们来时,见别的商铺多少都有人光顾,可唯独品香坊一客也不见。
“唉,这还不是那案子闹得。如今街坊都传品香坊妖异,大家伙都怕被鬼上身,便都不敢再来光顾了。”邯邱说这话时,也是无奈。殷红曾多次帮他解释过,成霁安并非是鬼上身。可奈何人们宁愿相信自己听到的怪谈,也不愿相信她这个知情人。
顾颜安慰道:“邯邱不必急,百姓是最容易淡忘的。我过两日就请典狱司的仵作帮你澄清,相信便无大碍。”
如今街坊的饭后谈资,已渐渐从绑架案转至失窃案来。顾颜相信,不出几日,成霁安一案便会被百姓淡忘。
邯邱一听,即忙致谢:“能得特使相助,那可真是品香坊的福气。不知特使今日带贵人来,是想买什么香料?”
邯邱看人的眼光依旧很准,他仅从连亦和的身量、气质,就猜她亦出身显赫。
顾颜与他二人相互介绍后,才问道:“邯邱,上次你提的香,如今可有研成?”
邯邱得意一笑:“也亏得品香坊近日生意差,我便得了空,头两日才刚刚得。”他接着从柜中寻来一琉璃盒递给顾颜:“特使若不嫌弃,可愿帮我试试效果?”
顾颜接下琉璃盒,顺手打开盒盖,与想象般的不同,这香竟是淡淡的清香,就好似路边花草才会有的。
“我原以为是浓烈炽热,不曾想竟是如此清幽。”她原本还担心这香太重,会被孤影察觉,这下算是更放心了。
邯邱与她解释:“我在里加了一味西域独有的蝶花,用此香熏过的衣衫,可保两日香气不散。”
“若用作与蜜橘香一样的用途,可是更好的选择?”
邯邱点头:“蜜橘香的甜味会更重,好些娘子买来都是熏香自用。若论以香寻人的用途,自是它要更好。若特使想方便些,也可将它研磨成粉,直接撒在衣衫或发髻上,应可保整日香气不散。”
全盛京都知典狱司正在查失窃案,邯邱只听顾颜一问,便猜出她的来意。他是懂分寸的,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过问。
顾颜微微一笑,遂掏出银子塞与邯邱:“等我用着好,就再来与邯邱取。”
邯邱本不打算收下,奈何顾颜决心要给,他也不好推辞:“特使若有用在下的时候,尽管吩咐就好。”
顾颜颔首告辞,与连亦和一同出了品香坊。
“亦和,前面悦来楼的酒菜还是不错,我记得你喜食西域风味,不妨随我去尝尝?”
被她这么一提,连亦和也不禁被勾出食虫:“就听阿颜介绍,我也去尝尝鲜。”
待两人行步至悦来楼外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唤:“连小姐!”
顾颜听声很是耳熟,回头一看竟是李哲。
他身后还跟有五六小厮,排场不是一般的大,面上还是那副惹人嫌的笑:“呦,顾小姐竟也在,看来我们还真有缘。”
顾颜虽不喜他轻浮作风,可今日他并没那晚的咄咄逼人,顾颜也不好再冷言,只同连亦和一起欠了身。
“我一早便在悦来楼订好厢房,不知两位小姐是否赏脸,咱们也好共品佳肴。”李哲话是说邀请她们,可他这眼自打来时,就没从连亦和身上离开过。虽顾颜也是生得仙姿佚貌,可李哲才不会招惹与沈朗潍有关的女人,他这辈子的福还没享够呢。
连亦和性子与顾颜是一脉,她也不喜李哲行事张扬,遂婉拒:“我刚想起,阿兄叮嘱我要早些回府,今日怕是不得空了。”
顾颜会意:“本想让你尝尝鲜,如此咱们就改日,别让连大哥为你担忧。”
“别,别改日啊!要不咱们再约明日可好?我做东请二位小姐,就还约在这悦来楼。”李哲见连亦和拒绝,这心也跟着急起来。
顾颜见他死缠烂打,又想起他那晚畏惧沈朗潍,于是计上心来:“李公子盛情邀约,我与亦和也不好再拒。”
李哲一听有戏,这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连亦和却不解,不是才提醒了要远离,这又算如何呢?
她刚想出言,只听顾颜又道:“我记得沈统领最喜悦来楼的手抓羊肉,明日不如也唤上他。沈统领武学俱佳,有他坐镇,也不怕会有闲人叨扰。”
李哲面色为难:“表兄他人贵事忙,顾小姐放心,有我在,我也可护得你们周全。”
顾颜摇头:“沈统领再忙,也该有用午膳的时候。李公子若不好请,那便由我去,如今我与他同在一司,彼此是该常聚,也好彰显同僚之宜。”
李哲明显慌了起来:“你瞧我这脑子,才想起明日竟还约了人,真是唐突了。等改日,改日我定亲自相约表兄一起。”
顾颜轻笑:“既然李公子不得空,那我们就先不扰。”
她话音刚落,紧忙与连亦和会意一眼,二人即忙欠了欠身,像躲瘟神般,快步离开了悦来楼,不与他留一丝回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