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谣 第1章 太白食昴

天启三年，临安城。

骤雨初歇，日照苍穹，春日盛景，长亭外，古道边，檐牙高啄，琼楼玉宇。

局促的呜咽声响起，而后在一阵棍棒伺候下消失。

来来回回都是局促的脚步，无边无际蔓延开的都是晦色。

片刻间，天地变色，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巍峨宫城转眼间化作巨大的牢笼，将世上最尊贵的一切囚禁在其中。

“中宫要生了。”

“不好，太皇太后娘娘薨了！”

“不好，贵妃娘娘流产了！”

“不好，陛下，边关急报！边疆溃败，三日前清河王殿下受重伤昏迷，顾大将军战死疆场！敌兵奔袭，不久兵临城下。”

“不好，中宫难产。”

“长公主降生了！”

“啊！中宫血崩了！”

年轻的圣人盘腿坐在保和殿的蒲团上，身边是染了血的宝剑，看着上面司马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不觉讽刺。

一波又一波的人马前来，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保和殿的殿门口已然是血红一片。

近日北疆蠢蠢欲动，连破三城，前线战事屡战屡败，朝野内外都在传，大晋气数已尽，司马氏三世而亡。

皆因太祖起义时，怒将挡路的赤蛇斩成三段。

再而后，便是说天象诡异，太白食昴，荧惑守心，及天市芒角，色赤如鸡血。

钦天监的官员战战兢兢的前来，身边是多少残肢断脚，他汗如雨下，愁苦的开口：“陛下，太白食昴，荧惑守心。此乃大凶之兆。是为灾星降世，古有长平之战，白起坑杀赵卒三十万，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天罚震怒，陛下！”

皇帝起身，素爱整洁地他素袍之上是鲜血如簇，犹如血梅绽放。

“陛下！”“万岁！”“圣人！”“皇上！”

他步步向前，走出殿外，万籁俱寂的黑暗里，除了长明的宫灯，还有点染的血色。

“女郎，大郎君战死沙场，顾氏只有您了，您千万守住。”

坐在榻上的女子似乎已经力竭，惨败的面上往日那娇花似得容色荡然无存，一片氤氲的血色，面上细微的血管都因为竭力而破裂，跪着的产婆战战兢兢地将刚刚诞下的婴儿襁褓递到了这女子面前。

“中宫娘娘，您生了长公主殿下。”

那女子看向灯火熹微的朱纱帘后血色的衣袍，她拼尽全力立起身来。

“顾琳琅，她叫顾琳琅。”

片刻间又温柔的落下一吻。

“阿琅，好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身下是血流不止，眉眼下皆是乌青，唇角亦是浮现乌色，命不久矣。

“阿娘对不起你。”

她是顾氏之女，中宫之后，少年夫妻，伉俪情深，才气凛然，容色冠盛京。

“陛下，你我离心离德，恩断义绝！”

伸手将美人宫灯丢在了珠帘纱帐，瞬间火焰乍起。

听到言语的众人大惊失色，都知道今日命不久矣，却也不敢出一言以复。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她的身体跌落在榻上，襁褓中的婴儿没有落泪。

出生不会啼哭的婴儿被那血色长袍的天子抱在怀里。

长袖微微抬起，做了一个手势，无数暗卫如光影闪烁，中极殿中血流成河。

再而后便是冲天的火舌，肆无忌惮的吞噬着，其中地惨淡和污秽，种种阴私之事都消失其间。

临安城最高的城楼上，圣人顾目远眺这山河。

远处护城河边，已经是军旗林立，冲杀声不绝于耳。

“太白食昴，妖星降世，此女天煞孤星，刑克六亲，祸国殃民！”

“杀了她！妖孽啊，亡国孽种！皇帝！杀了她！”刘太后拖着病体诅咒！

“陛下，求您给妾一个公道，清河王殿下下落不明！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怀着大肚子的清河王妃嫂嫂垂泪开口。

“陛下，我们的孩子没了……”贵妃跪在那梨花带雨，泪雨阑珊。

都在逼他。

他将襁褓高高举起。

一日之间，国将破，祖母病逝，兄长重伤未醒，中宫血崩而亡，贵妃胎停，太白食昴，荧惑守心。稚子无辜，可是又该以谁承担司马氏三世而亡的诅咒？

他要亲手诛杀乱国的妖星，以续大晋百年的辉煌。

“陛下，上将军大破贼，顷刻--”

再一次从惊梦中苏醒，她瑟缩着身体，少女直起腰来，案几上是冷却的茶汤，下压着一张尺素。

那一身素色的长袍印着几朵深色的红梅，她席地而坐，细长的手指微微捏着白瓷杯，潋滟的茶汤里跌宕起伏倒映出神色眉宇间地光辉，抿唇不语，遥遥看向远方。

这是她收到的第二封信。

上书：中宫非正常血崩而亡。

三日前收到的第一封，是鱼皮纸，泛黄的纸卷上书写着：“阿琅，不要回去。”

由飞燕衔来，于窝中被她捡到，似乎还残存着清晨的露珠。

巴陵卫搜索了三日，寸毫无功。

可短短数日，她都在梦魂中见到过往的种种，那些明明素不相识的面庞偏生生清楚至极，大晋的皇宫不是金尊玉贵之处，而是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窗外是素月分辉，明河共影，澄江似练，翠峰如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灿若星子的眸里透露出风轻云淡，“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惊梦数日，十五年前的往事裹挟着血雨腥风吞噬着她的安宁，夜里到天亮不眠，眠时梦魂便回到了临安城的宫宇，是她眷恋故土？还是这些年来黑暗里踽踽独行了太久，颇有些寂寞。

幽禁十五载，亲朋无一字。

她一人寂寞孤苦，天煞孤星，刑克地六亲高高在上，尽享安乐，是不是等她归去，拉他们通通陪葬，好祭奠她的母亲，已故中宫的芳魂？

所有的诅咒都缠绕着她，漫长的噩梦交织着无数的欺骗，狡诈，算计，背叛。

她从出生就背负着亡国的诅咒，可如今怎么希冀她回去呢？

面前的香炉上堆了浮灰，她将尺素同先前的鱼皮纸一样搅了搅炉灰，而后渐渐氤氲起来，便也渐渐的萎缩，枯萎，像是开败的花，渐渐重现了那双绝望的如死水微澜地眼。

“阿琅，不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