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笄缘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开冥界门！登天庭！”陈仲一声令下。

不多时，天庭上，灵霄宝殿内，众神仙、卫恩、蓁蓁、崔明震感一股沉重阴气，循气一望，原是一群鬼陆陆续续踏上了灵霄宝殿殿外的台阶，再仔细一望，那群鬼竟连绵不绝，乌压压一片如海般一望无际。

殿内众神仙望之，皆大惊失色。

随着阴气越来越重，愈来愈近，众神仙又望见，有一家四口齐步悲愤走在最前头，其中一个小娃手里握着没吃完的面饼，他们身上竟没有任何伤口。

众神仙又望见，有一女子衣不蔽体、蓬头垢面，恨恨地瞪视着前方的哪个人，行在鬼群当中，身上无血迹，亦无伤痕。

众神仙再一望，与她一样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女子竟不是一个。

众神仙又望见，竟还有人四肢残缺的。

没有头的。

被扒了皮的。

被碎尸万段却无血的……

鬼群已走近灵霄宝殿。

众神仙却还是望不到最后一个鬼是谁，时时以为望到尽头了，时时望不到尽头。

卫恩和蓁蓁满眼怜悯地望着鬼群，蓁蓁瞪向崔明震。崔明震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

鬼群登上灵霄宝殿。此时众神仙才发觉灵霄宝殿太小了，鬼群一直排到了殿外几乎不见边际。玉帝想问话都有些为难了。

怎么这么多呀？

众神仙窃窃私语起来。

“是他！就是他！”那站在最前头的一家四口的阿郎，一见到崔明震就激动地指他，“就是他杀了我全家！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那阿郎说着便欲冲上去，被蓁蓁拦下。蓁蓁劝道：“钱郎君，你休冲动。此处为天庭灵霄宝殿，玉帝在此为你们主持公道。快先行了礼。”

钱家阿郎本就相当敬重蓁蓁，自然听劝，拼命按住仇恨之火，先率全家向玉帝和王母娘娘叉手唱了喏。

玉帝特许这些冤鬼皆免礼，思忖方才这钱家阿郎一番话，已知其冤情，遂不问他，转而去问他们家旁边一男子。

这男子闻得玉帝问话，心中的怨愤之水终于得以倾泻，手舞足蹈，指着那崔明震骂他如何泯灭良心，残忍将自己虐杀，又情难自控，悲道他死后，望见人间老母亲因痛失亲儿，竟急火攻心后一命呜呼。

这男子歇斯底里一番后，又对玉帝叉手颤抖而言：“玉皇大帝！您定要为某作主啊！某等了一百三十二年了！一百三十二年了！一百三十二年了！一百三十二年啊……”

还未待玉帝安抚他，其余无痕冤鬼竟纷纷附和，又争先恐后地要倾诉自己冤情，一时殿内鬼声鼎沸，声摇九重天。

崔明震此时一直在一旁，既不看无痕冤鬼，又不看卫恩和蓁蓁，更不看玉帝和西王母，只盯着殿内低处不动，面不改色。

“肃静！”玉帝不得已高声喝令。

殿内这才安静下来。

“明震，”玉帝威严的声音问崔明震，“你有何话说啊？”

崔明震冷笑一声，转回头，对玉帝漫不经心地叉手而言：“陛下，明震不认得他们，不知他们为何不肯转世，还伙同卫蓁蓁在这灵霄宝殿无理取闹。”

“崔明震！”一个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女子在鬼群中大喊，“你休要抵赖，你奸杀的女子少说也有几十个，有家的因你家破人亡，有姻缘的因你阴阳两隔。今日我们定要亲眼看着你遭天谴！”

众冤鬼再度附和，一时又群情鼎沸，被玉帝喝令了两声才渐渐恢复平静。

玉帝盯那崔明震半晌，喝问他：“崔明震！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吗？”

崔明震只仰头傲视玉帝道：“陛下，我没什么好招的。”

玉帝见他竟如此无礼，大为震怒，拍案高声斥道：“大胆崔明震！你竟敢藐视天威！众冤鬼皆指认你是凶手，卫恩与蓁蓁亦指控你草菅人命，你还敢抵赖，真当我天庭是摆设吗！”

崔明震朝玉帝冷笑道：“你们天庭可不就是摆设吗？那个什么妖界传说的雷霆劫，时有时无，也不知这所谓的天谴，是个什么玩意儿？”

玉帝气得两耳朵直冒烟，指着崔明震说：“你……”这“你”字竟半晌接不上任何一个字。

“放肆！”王母娘娘喝道，“崔明震滥杀无辜，罄竹难书，已是罪恶滔天、人神共愤，如今竟还如此蔑视天理，罪不可赦！来呀！”

天兵天将在殿内外高声回应，其声整齐庄重，铿锵有力。

王母娘娘下令：“将这十恶不赦的大罪人押至斩妖台，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且慢。”卫恩对玉帝和西王母叉手而言，“此时还不宜诛杀崔明震。”

西王母疑而问其故。

只见卫恩继续恭敬叉手曰：“崔明震之所以无法无天至今，正是因他杀人无痕，难以被当场抓住，更难循其线索。据某所知，助其杀人无痕的，还有一群亲妖派，其势力不容小觑，还请陛下和娘娘派人捉来那为首的亲妖派莫有为，问清楚崔明震的无痕杀人之术究竟从何而来，斩草除根。”

玉帝和西王母颔首。崔明震眉头皱起来。

那莫有为很快被抓来了。

来的不仅是莫有为，还有云开和肃衡。肃衡本就成了仙，只不在天上居住，一听说莫有为被天庭叫去问话，心知必事关无痕命案，遂请求一同上天。

莫有为一听说崔明震罪行败露，还有无痕冤鬼当场指证，心下惶惶，颤抖下跪，摘了幞头，披散发髻，频频顿首，不住求饶。

那玉帝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问：“莫有为，崔明震是哪里修来的无痕杀人之术啊？”

莫有为一听，犹豫了。

“说！”立在一旁的二郎神喝道。

“说！”云开和肃衡齐声大喝。

“说！”无痕冤鬼在莫有为身后大声呵斥。

莫有为吓得屁滚尿流，只得道：“我说，我说，我说……其实……没有什么无痕杀人之术……是……是我用降妖镜，在尸体上……做了手脚……”

“什么手脚？”肃衡厉色喝问。

莫有为弱弱回答：“我发明了一个可在降妖镜上消痕的咒语，只要用这降妖镜往尸体上一照，尸体上的所有伤痕即刻消失，而且因是降妖镜消除的痕迹，因此只有你们的降妖镜有破除我们咒语的咒语，才能恢复尸体上的伤痕。”

“咒语？”云开大为不解，“你怎么有办法发明的这个咒语？”

莫有为道：“这个……”他胆怯地把目光投向崔明震。

“好啊！”肃衡恍然大悟，“我早说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亲妖派助妖，妖助亲妖派，真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哈？”

云开义愤填膺，又为伏妖者有这样的败类颇感羞耻，对莫有为唾面大骂：“就是有你这样的人在，正义才失守了！”

玉帝震怒，令莫有为交出降妖镜，又下令将其押至斩妖台，与崔明震同刑。

无痕冤鬼拍手称快。

莫有为喊着要崔明震救他，不意等来的不是崔明震的施援，而是无痕冤鬼的唾沫。鬼的唾沫具有毒性，可蚀人肌肤，侵人脏腑。

旋即，莫有为未待被押至斩妖台，便已乱发见腐、容貌尽毁、肤指朽烂、一命呜呼了。

但玉帝坚持继续行刑。

莫有为的降妖镜被肃衡施法销毁。

天兵天将正要依西王母之令，押崔明震去斩妖台，崔明震竟一掌击倒天兵天将，露出又长又粗的九尾，傲慢地环视着在场众神仙、众鬼等道：“想抓我？我狐族崔家几千年叱诧风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错！我是无痕杀人了，也杀了许多人。”

他又骄傲地指着殿内外的无痕冤鬼大喊：“这些人就是我杀的！我亲手宰的！如何！”

他再环视众神仙一眼，淡定道：“我若有罪，你们也有罪！你们口口声声保三界安定、护众生安乐，可你们却不知我犯下此罪，可不是最大的罪过！哈哈哈哈……”他说着竟大笑起来。

他笑了几声后，又道：“既是我们都有罪，不如我们一起下地狱！正好有人陪着我！”他说着便变出桃枝，射向蓁蓁。

卫恩知桃枝是灭鬼之物，慌忙替蓁蓁用九尾挡了，并用九尾把桃枝变成自己的剑，射向崔明震的心脏。

崔明震躲闪了卫恩的剑，又变出无数根分身桃枝，教这些桃枝纷纷射向在场的无痕冤鬼，一时竟灭掉前面足足十几排的冤鬼。

可叹这些冤鬼好不容易要见仇家被灭，却自己身先灭，后面的冤鬼见了，义愤之火骤然燎原，前赴后继地冲向崔明震，要活活咬死他。

卫恩见这崔明震竟瞬间灭了这么多鬼，便紧牵着蓁蓁的手，身子牢牢挡在她面前，生怕她和这些被灭的鬼一样。他知蓁蓁性子，便嘱咐她道：“樱奴，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紧跟着我，如今护身咒对你不管用，千万别乱动。”

她把另一只手安放在他手上，望着他坚实的背影，柔声回答：“我答应你。我现在什么都听你的。”

卫恩这才安下心来。此时殿内早已大乱，玉帝和西王母慌忙呵斥号令，众神仙没武艺的赶紧躲闪，有武艺的纷纷上前与崔明震打斗；冥界的阎王、判官、黑白无常都吓得不知所措，无痕冤鬼要寻崔明震却又纷纷为崔明震射出的分身桃枝所灭，还没被灭的冤鬼继续冲锋上阵。

那冤鬼被灭后皆倒在灵霄宝殿内，一时尸体横了一层又一层。陈仲见状，大喊不妙。桃枝刺入鬼心脏之处，鬼必定灰飞烟灭，可如今这些冤鬼竟陈尸于此，必是冤情未解，死不瞑目，冤情若依旧难散，极有可能化成僵尸中的僵尸，祸乱三界。

卫恩和蓁蓁见此情景，牵对方的手更紧了。

“别怕，有我在。”卫恩低语。

“我不怕，我只怕你被他害了。”蓁蓁低语。

卫恩和蓁蓁正想着怎么办时，崔明震忽然跃至卫恩面前，朝他奸笑道：“卫恩，两百多年了，来吧！我们都等很久了！”

卫恩料他定有诈，他只要放开蓁蓁一瞬，他随时可以射出桃枝灭了蓁蓁。他焉能中计害了她？他继续紧牵着蓁蓁的手，一步也不挪，也不接话。

崔明震大笑三声，道：“卫蓁蓁真是你的宝贝啊！为了她，你能冲动；为了她，你也能不冲动。放心，我只与你争斗。若我今日命该绝，我也该与你、与你们卫家做个了断！至于她……”他一面在身后射出分身桃枝射冤鬼，一面把目光投向蓁蓁，继续说：“我和她，已打了平手了。谁也没赢。”

“可正义赢了。”一声落下，崔明震被一把剑刺进了心脏。

卫恩和蓁蓁大吃一惊，他们听出那是明方的声音。

崔明震显然也听出了。兄弟决裂多年，却仍彼此熟悉。

他慢慢地转头，但因剑在体内，无法转身看明方。半晌，他流血的嘴角扬起，先是冷笑，而后随着他的头仰起，他的笑弥漫至九重天之上，笑声渐大又渐慢。

崔明震止住笑后，突然自己抽离了身子，又转身冲向明方还没反应过来的剑，令明方的剑深深地刺进他的心脏。

明方呆住了。

明方的眼眶湿润起来。

“在我背后捅我，是想让你少点儿愧疚感，是吧？”崔明震看着明方的眼睛得意地说。此时他的魂魄已散出三分。

明方呆呆地盯着他，眼眶愈加红了。卫灵在一旁，替明方难过。

崔明震继续紧紧盯着明方，笑着说：“你一直是我们族中最有正义感的妖——不，该说你是人——如今……”他把头抬得高一些，似欲叫明方看得更清楚，继续说：“就让我成全你的正义……大兄……”崔明震魂魄皆散。

明方手中的剑一直撑着崔明震的尸体。半晌，他把明震的头半抱进自己的怀里，脸上一行泪落。

他轻轻抚摸明震的头发，像幼时那般。在场人知他们是亲兄弟，心中颇为震撼，亦伫立而不敢打扰，惟见明方慢慢地低下头，闭目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