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晕,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我正躺在小诊所的蓝椅子上,手上还挂着吊瓶。
我环顾四周,发现只有妈妈在我旁边陪着我。
她发现我醒了,凑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像不烧了,但还是再量个体温吧。”
“姐姐和爸爸呢?”我一出声才发现我嗓子哑得厉害。
“姐姐在家学习呢,爸爸去工作了。”
我坐起身接过妈妈给我的体温计夹好,透过诊所的玻璃窗看到天已经黑了。
“几点了?”我哑声问。
“八点了。”妈妈翻了一下自己的包,“出门急忘带水了,少说点话啊,回家再喝吧。”
我点了点头,靠在了椅背上。
“还是发烧,38℃。明天休息一天吧,正好你姐姐也在家,能照顾你。”妈妈取□□温表看了看对我这么说道。
我有点懵。
“为什么不去上学?”
“姐姐想在家休息一天…”
我打断了她的话,“我是说我,我为什么不去上学?”
她愣了愣,像是不懂我在说什么。
“你…你要是想去上学的话也行。”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输完液回家的路上,路上都是泥,我看了看我的脚上,穿得是姐姐的鞋袜,我小心地避开泥多的地方,尽量挑干净的地方走。
“你知道的,你爸爸是个倔脾气……”妈妈的声音在我前方响起。
“所以呢?”我喉咙干得要冒火了。
“他决定的事我更改不了他的意见,所以他说要去外地打工我也只能…”母亲一股脑地将话都说出来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沉默了三秒,“所以你要和他一起走吗?”
“去哪里?还会回来管我和姐姐吗?姐姐明年就高考了,我明年就中考了。”
“会回来的。”母亲说,“已经订火车票了,我们趁明天凌晨走,坐绿皮再转大巴,路上的钱便宜。到了那儿,不管怎样都有活儿干,赚得还比这里多多了。”
我干巴巴地说了句:“哦。”
我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认为我已经长大了,可是我还是左右不了这些大人的意见。
“路上小心。”到家的时候,母亲推门之前,我补了这么一句话。
我是有点自卑的,平常我都是低头走路,所以我也没错过母亲滴落在地上的泪珠。
她办事总这样风风火火,走路快、吃饭快、干活快,说话也快,简而言之就是不走脑子。原本她找了一个办公室文员的工作,每天的内容就是写报告和做表格,可惜后来嘴快将老板得罪了。我记得那天晚上她回家时向我描述画面的样子,她说她说完那句话之后老板笑眯眯的,一点都没生气,真是大度,转天就以办公室闲人太多实事太少的理由将她裁了。只单单裁了她一个。
她说老板年纪看着挺大,头发倒挺多的。我后来才知道,老板年纪确实是不小,但头上的是假发。
从那之后,她的话就变得少了起来。
我家是没有浴室的,洗澡都是去澡堂子洗,一周洗一次。洗头的话就在家用开水壶做热水。
妈妈今天罕见地拿了三张澡票,“咱们去澡堂子好好洗洗。”
其实我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我发烧了还突然要去洗澡,但转念一想,爸爸妈妈马上就要走了,好像也有道理。
“哎,二婶子。”妈妈将三张澡票递给这个澡堂的“收银员”,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叫什么,我也不懂她明明不是我的二婶也不是妈妈的二婶,为什么要叫她“二婶子”。
面前的女人烫了大波浪,明明是十一月的天上身却只穿着一件T恤衫,抬头瞥了我们一眼,接过澡票看也不看直直扔到抽屉里,另一只手伸到面前的塑料袋,另一只手刷着小视频,嘴上磕瓜子的动作不停。
“咋啦?”
“明天啊,我就要出去打工了,家里只有这两个孩子,你还多照顾着。”母亲像是对着熟人多加嘱咐,但我没感觉她们之间有多熟。
她说罢,拿出手机扫了微信二维码作势要给钱。
二婶子连忙挡住她的手机,不让她付款,“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传出去我还混不混了?”
她将我妈妈的手机按息屏,将塑料袋里的瓜子分给我和姐姐俩人。“放心吧妹妹。”
母亲像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那我也得给,这俩孩子在我不在的时候还得洗澡呢,没澡票怎么行。”
二婶子收回手,这下不拦了,“还是那个价。”
我偏过头去,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样,但也没办法。
洗一次澡八块,澡票不单卖,十张起卖,十张是六十块。但是我妈妈付款只用五十元。
具体的原因还要追溯到我第一次和妈妈来这家澡堂,那时这家澡堂刚开业,我妈妈看到这个澡票的价格眼前一亮,她和老板娘,也就是现在的“二婶子”谈了半天的价格,最后砍到了五十元十张澡票。
在此期间,我遇见了我的小学同学,我有点忘记她的脸了,只记得她跟我打了声招呼,随后问我“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进去?”
我提着澡篮说:“我妈妈在买澡票呢。”
“澡票是什么?”她问她妈妈。
“就是可以用来洗澡的次数,乖乖咱们不用买,咱家热水器今天坏了,所以只能来这凑合一下,明天就不用来了。”
我还记得那位女士的表情,透露着不屑,透露着对这里的厌恶。
恰好母亲以极低的价格买完澡票,推搡着我。问我:“你怎么不走啊?”
年幼的我提着沉沉的澡篮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最后我将澡篮扔到一边,没理会母亲在我背后的叫喊声,跑回了家。
思绪回到现在,我再次提着澡篮,走进浴室。
不管怎样,我都很感激我的那位小学同学,最少她没有将我母亲在公共澡堂花半天时间只为砍十块钱的事说出去。
妈妈快速脱了衣服进去去找好用的花洒了。
“姐姐,你疼吗?”我看着姐姐胳膊上,被衣架抽的一道道的青紫色痕迹。
“不疼。”姐姐将自己的衣物用锁锁好。
我想摸一摸,就像我哭的时候姐姐为我抹眼泪一样。
“你虎啊。”姐姐像是没忍住疼痛一样“嘶”了一声,“哪有人这样生按的?”
“那你还说不疼?”我心疼地看着她的手臂,“回家找点红花油擦擦吧。”
“没事。”姐姐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姐姐也进去了,我想将我们三人的鞋轮流摆正,可我找来找去也没发现姐姐的鞋,后来一想,姐姐的鞋不是被我穿着吗?那姐姐穿什么进来的?
在热气弥漫的浴室中,我看不清姐姐的脸,只看得见那异于常人肤色的,被提示着遭遇家暴的她,还有她脚上的,与其他人不同的自己的夏季拖鞋。我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公共拖鞋,后知后觉地才发现原来姐姐已经穿拖鞋走了一路了。
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淋到脚趾的时候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阵刺痛,脚上又开始流血了。
我没管它,任由它疼着。像是自虐般,我愈发用力地站着,感受着痛楚在我心中蔓延。
我想,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报答。但是报答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姐姐给我讲题,姐姐去网吧被父亲抓到,我用砖头砸破脚趾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姐姐把她的鞋袜给我,她自己穿拖鞋,那我该怎么报答她呢?我的脚趾再次流血这会算报答吗?
如果不算的话也没事,以后也有很多机会。
血缘真是很奇妙的一种关系。
“你怎么这么笨?”姐姐看着我和自己头发打架的样子不禁笑出声。
我很郁闷,我不喜欢长头发,但是自从上次看到有个老伯开着三蹦子,上面写着“高价回收长头发”,我就开始留长头发了。
姐姐走过来,取下绑在我头发上的梳子。一点一点的温柔的为我解开,随后取过吹风机对着我的头发慢慢吹了起来。
姐姐在我身后站着为我吹头发,我盘腿坐在姐姐前方享受,我仿佛看到她的指尖在我头发中穿梭的场景。
姐姐真好,我在心里想。
可这又要怎么报答呢?
我不知道。
夜晚。
我、妈妈还有姐姐三个人睡在床上。
爸爸在床旁打地铺。
我莫名地感到幸福,上次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睡觉好像还是大年三十那天。
说实话三个人躺在床上很挤,三个人想完全平躺是不可能的,必须有一个人侧躺,我睡在中间侧躺。但是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比起空空的大床上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更愿意三个人一起。
但是这种幸福好像又转瞬即逝,爸爸妈妈明天凌晨就走了,姐姐上学要住校。
姐姐今天刚被父亲打过,她心里会不会不舒服,我想钻到姐姐的被窝中安慰她,可又怕姐姐已经睡着了,我去的话就是打扰她。
我也想去妈妈被窝,想抱抱妈妈,想问妈妈过年的时候会回来吗,想问妈妈能不能不要甩下我和姐姐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工,想问妈妈如果我不读书也去打工的话是不是一家人还能团聚。
我有太多疑问,太多想做的事。说到底还是太珍惜这个夜晚,不想睡,也不敢睡,怕一睡了这个家就散了。
时间要是一直静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