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有襄开始怀念从前可恨至极的魏峭,虽也爱装谦逊温和,假模假样,可好歹不会像现在这般装深情人。
上回在芳兰院里提及感情时,他也语出惊人。
她本就厌烦腻腻歪歪的感情纠缠,见他腻腻歪歪更是……作呕,恨不得戳瞎双目,自毁双耳,只求不见他恶心的样子。
魏峭觉得自己没装,他不过受暮云天墨气熏染,有感而发写下孟十八兄诗集中感触颇深的一句。
字字句句,皆是他有心而发。
再见裴二小姐进来,仅是刻意挺直背脊念了诗文,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心上人罢了。
魏峭苦笑,她对他偏见大,再怎么展现大抵也是徒增厌恶。
“请二小姐前来,是想谈一谈渠阳的失踪案。”他引裴有襄落入茶桌前,煮好的茶水是按着她喜好来的。
裴有襄生生扼制住了离开的冲动,抿了口茶水压惊,“有话直说。”
这时候薛原白从外头进来,他对失踪案上心,替魏峭开口道:“我们鉴察司对失踪案也有兴趣,想与裴二小姐一同调查。”
裴有襄挑起眉梢:“你们神通广大,想要查失踪案何必要与我一起?”
薛原白道:“如果指挥使前去渠阳,势必打草惊蛇。”
“所以你们想混在我的队伍里,同去渠阳?”裴有襄没表现出太多吃惊,想到了他们的意图,“就算乔家知晓宁国公府二小姐前往渠阳,怕也只会觉得与琼蕊轩生意相关,不会过多在意一介无权无势的女郎。”
“裴二小姐怎会是寻常女郎!”魏峭没忍住心中所想,急切而道,她可是九天之上的纯净云霞,是高悬夜空不可亵渎的明月,是他身陷无尽长夜里的唯一雪白!
他说完,感受到两股同样疑惑的视线落在身上。
糟了。
他这该死的汹涌的感情,竟然又一时难以自已,又叫人看出端倪。幸而他灵机一动,淡定地轻笑:“呵,就您这张嘴用去修护城墙,可保淮京城千年屹立不倒,怎谈寻常。”
裴有襄:“比起我这张嘴,魏指挥使就没什么用了,黑心肝烂心肠一身坏水,谁沾谁死。”
魏峭:“那一定对裴二小姐无效。”
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又杠了起来,平静的话语下暗流涌动。
薛原白几次想插话进去劝阻失败,撤出青玉案合上门,免得战火殃及整个暮云天,等他们吵闹完再回去。
茶楼中客人比之刚才要少了点,端方的文人们仍旧在议论状元郎那首诗文。
薛原白没这方面的才能,与他们说不到一处去,要叫他评论那诗,只会干瘪僵硬地说出个“好”来。
妹妹阿萤不止一次笑话他,作的诗文还不如陆柘。用魏峭的话来说,就是他白长了张聪明脸。
和他不同,阿萤读书很是厉害,还说有朝一日要来集天下繁华的淮京城学学问。
她若在此,必能在这些文人中如鱼得水。
可惜当年那场失踪,她伤了身子骨,来了淮京也出不得门,终日困在那处宅院中。
薛原白面色愈发冰冷,他恨当年拐走阿萤之人尚且逍遥法外,亦恨天下所有拐卖妇孺的畜生,加入鉴察司这么多年,凡有拐卖案的,他都会经手。
再回青玉案,指挥使与裴二小姐已经争执完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在入内的瞬间瞧见指挥使半只眼睛在偷看裴二小姐,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打了个寒颤,再看去时没了那幕,自然而然认为是看错了。
薛原白把话歪回正道,继续说:“失踪案要是当真与渠阳乔氏有关,鉴察司不会放过任何一人,到那时,太后知晓二小姐参与其中,怕会与你生了罅隙。”
裴有襄眼睛一眯:“你们觉得能威胁到我?”
薛原白摊手:“二小姐误会,只是觉得你与我们合作,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裴有襄冷笑:“看着你俩这奸佞豺狼的脸,就是害处。”
“我亦不想见二小姐。”魏峭口不由心,他想!他可太想了!
要不是怕被人发现,他能天天趴在宁国公府的墙头窥伺。
裴有襄:“我此去渠阳,是为向赵将军证明清白,并没有要妨害乔家的意思,我可是太后的人,岂能与虎谋皮,自伤根骨?”
魏峭嗤笑,上回还在说恨太后恨所有人,这会儿就成“太后的人”了。
她会这么说,应当有别的打算。
他不准备告知薛原白,任由他继续同裴有襄说其中利害关系。
裴有襄拿乔不语,自是知道合作的好处。
要是这桩失踪案足够挖出渠阳地底所有腐烂的根系,太后党必然受损颇多。
乔太后要是知道其中有她的助力,怎会轻易揭过?
可鉴察司挡在她面前就不一样了,依着他们的手段,能轻而易举抹去她在案子里的存在,颠覆渠阳的是他们鉴察司,与她无关。
她只是恰巧去渠阳查账的无辜女郎而已。
向赵申许诺时,裴有襄就想到与鉴察司合作,他们率先找上门来,倒合她意。
待把薛原白熬够了,她才勉为其难皱了皱眉:“我虽是太后的人,也不是没有私信,鉴察司要是能允我一个条件,我定守诺为你们隐藏身份,协同调查。”
魏峭顺着她的意思:“条件是?”
裴有襄:“你们要动渠阳根基,瓷业动荡,我想把这杯羹倒进自个儿碗里。”
魏峭恍然大悟,这才知晓裴有襄想要的,什么证明清白失踪案都是幌子,她是想借着这事儿抢夺乔太后的摇钱树。
是她听赵申说起渠阳失踪案时才有的打算,还是在更早之前……?
他不大愿意往别的地方去想。
将目光放回眼下,反正看起来她本就有找鉴察司合作的意思,开始秘而不宣,是为等他们先开口以便掌控主动权,提出要求。
薛原白果真被她唬住了,转而询问魏峭的意见,他能有什么意见?
他的灵魂都归属于裴二小姐,怎么会有意见!
晚霞西挂,渐渐被暮色吞入,将近宵禁之时,暮云天也快打烊。
店里来人好言催了两道,裴有襄才与魏峭离去。
魏峭恶名在外,却鲜少参与宴饮,城中好些深闺不出的世家儿郎女郎们都不认得,莫要说暮云天的店伙计。
他们只当裴二小姐与一眼生的清瘦贵公子约见,男女论事作画,同席相谈风雅趣事,倒是常见。
要是他们知晓这位贵公子是鉴察司的魏指挥使,怕早惊掉了大牙,明儿传遍淮京的就是:“裴二小姐与魏指挥使在暮云天私会!”
这个时辰,城中极少人再走动,成排屋舍里点着烛火,把白日里繁华的一切盛景都变得昏黄隐约。
像从古城池里飘起来的点点萤火。
今夜月色被薄云笼罩,洒下来时也是雾蒙蒙的,魏峭分心去偷看裴有襄时,她优雅娉婷的身影也如隔了层雾白轻纱。
他不动声色吞咽了下,太美了太美了,天上地下都再找不到能比裴二小姐更要美好的了。
魏峭忍痛捂住了眼眸,不,他不能再继续痴迷偷看下去了!
她散发的光芒是慢性毒药,他越接近,越碰触,越痴迷,他中毒越深,再能抑制。
他可是在夜晚葬过花的男人!发誓站在她光芒照不到的阴暗里,偷偷舔舐相思的伤口,不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于是魏峭硬生生别开脑袋,对上薛原白掺杂了惊讶的眼眸。
他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何等滑稽——
俊朗的面容狰狞纠结,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要从身体里破出的猛兽,时而大喘着粗气,时而露出一瞬的迷茫,时而复杂地抱着脑袋。
“指挥使,你好像一副……很想当走狗的样子。”薛原白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魏峭:“……”话不能说得那么难听。
魏峭冷静下来,恢复了正常时的模样,不过薛原白还是起了疑心。
晚风里吹来几道杂乱的鸟鸣,是鉴察司特有的讯号传递方式。
薛原白顿时不想管魏峭怎样了,面如死灰:“最近被咱们抓住的盗匪肯坦白据点了,指挥使要不要和我一同去审讯?”
魏峭牵了马,当然拒绝。
薛原白很不耐烦:“回家见阿萤的时辰又得延后了。”
为了早些处理完事务回家见妹妹,薛原白纵马飞快消失在街道上。
银牌敲打在木轩上,闷闷撞声叫魏峭又转向了裴有襄,她上了马车,赶车的夯汉唤着马儿启程归去。
帘帷随着动作摆起,露出车中人小巧纤瘦的下颌,扬着小小的弧度,足可悉知那是多么矜贵高傲的女郎。
魏峭回过神来,他不放心裴有襄独自回去。
刚刚薛原白提醒他了,近来淮京城里来了帮盗匪,前不久平宁侯府正遭了殃,还死了个儿郎。
京兆府无能,鉴察司好不容易逮着了其中一个,薛原白花了好些天儿,才让人松口。
夜来容易生事端,他怕盗匪余党盯上裴有襄,纵身上马跟了上去。
裴有襄还在想去渠阳的事儿,透着月光的帘帷陡然暗了暗,修长高大的黑影行在马车旁,挡住了光。
咯噔咯噔的马蹄,在悠长无人的街道回响。
随行的女使像受了惊吓,紧着声儿唤了:“指挥使。”
裴有襄掀开帘子看出去,他骑着高头大马,须得仰头方能见到他警戒的脸庞。
“你跟着我作甚?”她不客气的。
魏峭看也不看她一眼,直视前路:“顺路罢了。”他忽的笑了声,“难不成裴二小姐外强中干,还怕我不成?”
裴有襄呵呵笑,甩下帘帷。
去嘉会坊或是正阳坊,都得从梨河桥过,的确顺路。可她见帘帷上的影子晃啊晃飘啊飘,很是厌烦不自在。
裴有襄没在忍耐的:“你骑了马,能不能赶紧走?”
魏峭不要脸的:“看来又招惹二小姐厌烦了。”他话音一转,“那我更得待在你眼皮子底下了。”
裴有襄:“……”
好在很快就到了梨河桥,她往左就是嘉会坊,要去正阳坊则需过桥往右。
裴有襄想到了什么,抿嘴一笑:“你这么想待在我眼皮子底下,敢不敢去宁国公府坐坐?”
听起来就不怀好意。
魏峭却应了,左右他无视宵禁,又能送她平安到家,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继续跟上去,闲聊般随口问:“明儿离开淮京,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同行?”
裴有襄抬起眼皮,嘴角扬起的笑意更是没甚好意,可惜魏峭看不到。
马车里传来她清冷的笑:“不会让指挥使失望。”
说着话就到了宁国公府外,她被女使扶着下了马车,朝他伸出了纤纤玉手,宛若玉笋。
“魏峭。”她喊了他的名字,清冷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这两个字撞得他心脏要从胸膛里一跃而出。
他屏住呼吸。
裴有襄手指偏移,指向了正门旁的位置:“喏,日后你要进宁国公府做客,就得从那儿进。”
她转身款款进了公府朱门,待到门前,回头遥遥望了眼黑马上的青年。
月色朦胧,看不真切,依稀能瞧见他僵硬的身体与脸庞,还有那起伏的胸膛在压抑着什么。
裴有襄掩唇笑起,他还能在压抑什么,当然是在压抑看到“魏峭所用”的小洞时的屈辱。
果然,羞辱还得当着本人的面才爽。
裴有襄春风得意回了家中,哪儿管门外与那“魏峭所用”大眼瞪小眼的魏峭。
殊不知,她消失在视野里的刹那,魏峭倏然捧着胸口,直挺挺从马上倒了下来,砰的一声。
潜藏的暗卫现身,焦急扶起他来:“指挥使?你没事吧??”
只见魏指挥使从脖颈到脸颊通红,粗重急促的呼吸像快要取走他的性命。
“笑了……笑了……她对我笑……裴二小姐……”
“她唤我名字……我的名字……只要她唤我……”
他在地上左右滚动了两圈。
“啊啊啊啊芜……”
“这条命给她给她给她!”
“她对我笑……哈……可我我怎忍耐得住……不,不要……”
喘息里,带着极致的兴奋,听不出是欢喜还是气恼。
暗卫愣了愣,他想,指挥使和裴二小姐的关系……肯定是被气到昏过去说胡话了吧!
兴奋到打滚(不加夸张手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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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这条命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