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尽 第1章 秦城第一大小姐

秦城，佟乐夜总会。

佟乐夜总会开业以来，鲜有今晚这般热闹，围观的人在门外堵得水泄不通，门内的场子里乐声袅袅，却无一人作声。

三把鎏金皮椅在舞台下摆成一排，坐在中间的正是秦城第一大小姐乔梦寒。她一袭优雅的黑色洋装，裹了一条整只狐狸皮毛的披肩，翘着二郎腿欣赏大提琴曲。她指间燃有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伴随着乐声不时以鲜红的指甲掸几下，烟灰便落到了跪在地上的青年人嘴里。

青年人被烫得发抖，却像被药哑了喉咙，喊不出声，唯有眼含热泪，殷殷乞求望向乔梦寒。

乔大小姐今年十七岁，还在上学的年纪，却已出落得妩媚动人，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的万种风情，丝毫不输艳冠秦城的电影明星沈小蝶。

但乔梦寒的性子委实不好相与。

她父亲乔金骁是在秦城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其收养的九个义子也都在黑白两道上有一号，乔梦寒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嚣张跋扈也情有可原。乔金骁爱惯着她，她同父异母的长姐乔梦丽和那九个非亲兄弟平日里亦鲜少对她有所约束，故而乔梦寒比旁的千金小姐更骄矜叛逆，加之常追随乔金骁行走江湖，手段也较寻常女子更狠辣许多。

今夜跪在她手边那青年人，是市议会议员徐峰的小儿子徐玉成，与乔梦寒就读于同一所学院，也不知是如何开罪了这位乔大小姐，要遭受这等屈辱折磨。

一曲奏罢，坐在乔梦寒左手侧的佟乐夜总会老板沈晴率先开口，赔着笑哄道：

“大小姐，曲儿听完了，咱们生意要打烊了，你看……要不换个地方？”

沈晴是通达的生意人，乔大小姐的脾气她有所了解，若劝她善罢甘休一定不能，索性让她换旁人的场子，不致把麻烦揽在自己这处便好。

见沈晴先发声，坐于乔梦寒右手边的方珏也忙附和：

“梦寒，时间差不多了，爸爸吩咐，早些带你回家。”

今晚来接乔梦寒回家的分三拨人。

第一拨是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皆为乔金骁的义子。高个儿的孙忠行二，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说话做事都很规矩；稍矮些的江岩行七，是张冷脸，不苟言笑，就跟在孙忠后头不说话。

他二人来的时候，乔梦寒的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随便打发他们站在后头等着。

第二拨是乔梦丽，是乔金骁与发妻所生的长女，与庶出的乔梦寒大不一样。她是学院的老师，端庄和气，通情达理，同样是乔家千金，秦城人常唤她“乔老师”，是以“乔大小姐”这名号才归了乔梦寒。

乔梦寒待这位长姐倒是客气，特意为其点了三个模样精致的服务生上台热舞，拍下钞票让他们脱了衣裳供乔梦丽欣赏，气得乔梦丽一张白皙的脸通红，调头就走。

第三拨来的，正是坐在乔梦寒右边的方珏。

方珏原本在乔金骁的义子中行四，与乔梦丽结婚后，成了乔梦寒的姐夫。于情于理，乔梦寒给他几分薄面，着人搬了椅子与他坐，同孙忠、江岩二人尊卑有别。

姐夫开口，乔梦寒倒是敛去几分戾气，侧目瞟他，朱唇开合：

“老头子着急就自个儿来。他在宅子里头睡得安稳，可见也没多想让我回去。”

方珏被噎得哑口无言，回头看向孙忠和江岩，眼神示意他们想个办法。

这孙江二人腿都站麻了，哪儿还有什么办法，恨不能找条绳子吊死算了，免得在这儿转着圈儿丢人。

眼瞅着没人再多嘴，乔梦寒变本加厉，一手端起摆在面前的奶油蛋糕，劈头盖脸就朝徐玉成砸下去。

这是她特意在洋人铺子定的，奶油用白葡萄酒打发，吃起来更香甜。但此时徐玉成脸上有拳脚伤，口舌有烫伤，混合着酒精的奶油糊上去，活似上刑般灼痛。他疼得捂着脸满地打滚，沈晴别过头不敢看，离他最近的江岩看得真切。

徐少爷全身抽搐直翻白眼，想来，是活不成了。

乔梦寒仍在笑，凄厉如艳鬼，残忍似罗刹。

俄而，舞场的大门霍地撞开，一对马仔涌入列队两旁，而后才是一个器宇不凡的男子现身。

他岁数看上去与方珏差不多，二十六七，正是当打之年。一双精明如猎豹的双眼不怒自威，剑眉勾勒出不容进犯的英气，他的唇角在笑，目光却是冷的。

沈晴认得，他亦是乔金骁的义子，行六，名唤盛长风。不过秦城的人多不记得他的名，而是称他作“盛老六”——

这厮比起其余六名在江湖上早有威名的义子，实在不入流。据说追随乔金骁前，他不过是个鸡鸣狗盗之辈，靠着坑蒙拐骗偷的本事，勉强没饿死。

收养他那年，是乔梦寒生了场大病，乔金骁心急如焚，连上海的大夫都请来了，硬是束手无策。末了寻了个庙里的师父看，道是乔金骁孽债太多，报应在女儿身上，若要破局，便收养出门后遇见的第一个可怜人。

盛老六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让乔金骁在出庙门的第一个街角遇上了他。

说来也怪，自乔家的江湖堂口插上了盛老六的香，乔梦寒的病便不治而愈了。乔金骁大喜过望，问他要什么赏赐。

盛老六自幼穷怕了，不爱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倒是见钱眼开，问乔金骁讨了几间铺子经营。他心思活泛，善留后手，最可贵还没脸没皮，生意场上颇吃得开。那群生意伙伴人前尊他声“六哥”，背地里全骂他真是个老六，钱虽挣到手，名声却是臭了街。

一晃约有五六年了，乔家的生意在盛老六的操持下越做越大，盛长风渐渐在乔金骁跟前有了几分脸面。

可乔家从上到下，除乔金骁外，没一个人瞧得起他，包括乔梦寒。

眼下盛长风一见乔梦寒就忙不迭作揖稽首，就差当场磕个响头。乔梦寒随便扫他一眼，靠着沙发扶手道：

“我当是哪条不长眼的狗，原来是你这个老六。有什么事儿，近前来说。”

盛长风分明听见了她的话，竟笑呵呵站在原地没动弹，抬起一只手伸进羊绒大衣领口，作势要拿什么东西。

放在那个位置的，还能是什么？

乔梦寒防着这家伙放冷枪，扬腿踹翻桌子，娇喝一声：

“本小姐让你过来，耳朵聋了吗！”

盛长风掏枪的手一顿，她便趁机从卡座上起身，踩着细高跟，款步走向舞场入口。

盛长风单手挎着一支勃朗宁，身后是十来个弟兄，乔梦寒两手空空，气势却分明压了他一头。

待走到盛长风面前，她才眯起眼睛好好将面前这个老六打量一番。

“爸爸让你来的？”

她问。

盛长风很是恭敬地略躬身，微笑应道：

“是，夜深露重，义父请大小姐尽早回家。”

“可我还没尽兴，”乔梦寒冷笑一声，目尽玩味，“要么，你盛老六让我高兴，要么，别管本小姐的闲事。”

盛长风仍是笑吟吟问道：

“大小姐要如何个高兴法？”

乔梦寒勾勾手指，示意他近前来。

后者照做，向前迈出一小步。乔梦寒笑意更甚，缓缓扬起一只手。

乔大小姐一巴掌扇过去的时候，手指上还残存有方才嬉闹时沾上的奶油。她是一点儿情面不留，手奔着盛长风的脸去，若是打着了，便是比当年洋人扇老佛爷还响亮的一记耳光。

所幸盛长风是个身手敏捷的，眼疾手快截住了她的巴掌。

就在众人屏息敛气，以为这一个乔家庶出大小姐，一个乔金骁的义子要大水冲了龙王庙之时，那盛老六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端详了一番被他握在手中的柔荑。

继而微微颔首，笑着舔去了乔梦寒指尖的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