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伯夫人死了不到一个月,李怀鑫就纳妾了,纳的还是平康坊的沁阳姑娘。
要说这沁阳也算厉害,竟能赖在清正寺一月不出,没让贺子倩找到任何下手的机会。
贺子倩敢动沁阳,却不敢擅闯荡清正寺。
这清正寺据说与圣上宠幸的空净大师有着很深的联系,现今空净即将归京,她可不敢在这个关头触人霉头。
如今她待在娘家,耳边却全是二皇子纳妾的消息,一时气急攻心,竟将手中金簪生生折断,划了满手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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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云霞蒸蔚。
一顶小轿穿过魏王府侧门,悄然入了里间小院。
李怀鑫薄唇细眼、鼻若悬胆,本是一副锋利刻薄的长相,却偏偏为了应景儿,穿了身浅红喜服。
沁阳提着裙摆进来,就见他捏着衣服下摆,下颚微扬,显然不自在极了。
她噗嗤一笑,随即款款上前,依偎在李怀鑫怀里,打趣道:“殿下往常最厌这些花红柳绿的颜色,今个儿怎穿成这样?”
李怀鑫窥她一眼,冷哼一声,却不言语。
沁阳眼波流转,显然明白了几分。她拥着李怀鑫,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语调微娇,“殿下往常不是说最爱妾身了吗?今日为何不理妾身呀?”
李怀鑫捏着沁阳的下巴,鹰隼似的眼眸微眯,眸光一寸寸地扫过沁阳娇艳的容颜。
她皮肤细腻白皙,五官精致协调,一点也不像易容的人。
“你真是吱吱?”李怀鑫沉沉问道。
沁阳浑然不惧,她眨着眼睛,娇笑道:“殿下若无法确认奴家的身份,怎会跟奴家纠缠这般久?”
李怀鑫沉默。
她知晓许多他二人间的秘事,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吱吱,他的吱吱死而复生,回来了。
可他情感上却无法接受。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吱吱是个小白兔般纯洁无瑕的女子,她娇弱又善良,而不像现在这般,看似娇艳,实则恶毒。
沁阳嘴一瘪,泪水顿时盈满眼眶,“殿下这是反悔了吗?当年您说好要娶我的......”
听着这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语调,李怀鑫一下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还未成婚的时候。
那时他们避人私会,在假山流水旁行那苟且之事。那夜月光正好,柔柔落在她倦怠的眉间,引起他心底最深处的怜惜。
“吱吱......”他由衷道,“本殿必不负你!”
可最终呢?
忆起那蚀骨之痛,李怀鑫心底一颤。他不愿再想,只微微低头,亲吻着沁阳的唇畔。
“本王践诺了......”
沁阳不知听清与否,她仰着脸,抱着李怀鑫的脖子,更加用力地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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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
这次又是李怀熙宴请崔杜衡。
“谁能料到,你不过在这请了本殿一回饭,往后的日子里,本殿竟是隔三差五地设宴回请,这来来往往的,倒成了桩趣事。”李怀熙握着折扇,脸上难得带了几分稳重。
自那日三堂会审后,他便逐步接手了刑部。刑部事务繁忙,连带着他也丢弃风月,废寝忘食地翻阅案卷,生生给累瘦了。
崔杜衡含笑望着越发作势的李怀熙,由衷地感慨着。
权欲是个好东西,可以滋养人的脑子。
“祝余这般看着本殿作甚?”李怀熙眉头微皱,那装出来的气度立刻垮了大半。
崔杜衡以茶代酒,敬了李怀熙一杯,“殿下任贤举能,品质温俭良善,祝余实在佩服。”
李怀熙刚从刑部出来,脑子还不甚清醒,闻言更是高兴了几分,一口饮完杯中酒。
他连喝了几杯,双眼微醺,忽而笑道:“本殿这次请祝余前来,是想让祝余尝一道菜。”
崔杜衡转着茶盏,总算来了几分兴趣。
两人正聊着,一个紫砂锅便被端了上来,掀开锅盖,飘出袅袅香气。
崔杜衡定晴瞧着,只见一块金黄的鸡蛋饼横铺其上,被银著挑开后,露出底下尤带锅气的混炒。
“这叫合菜盖帽,”李怀恒亲自为崔杜衡夹了一筷子肉条粉丝,“这可是母妃的祖传菜谱,祝余尝尝可合心意?”
崔杜衡细细咀嚼着,肉条滑嫩、粉丝入味,一时间竟多扒了几口菜。
“当年父皇吃了这道菜后,惊为天人,此后每月来母妃宫中,都要求母妃再做一份与他品鉴。”李怀熙无不自得道。
崔杜衡却停下银著,笑看李怀熙。
果不其然,李怀熙下一句便问道:“你可知这道菜的寓意?”
崔杜衡配合地摇摇头,“祝余聆听殿下教诲。”
李怀熙却卖了个关子,不急着回答崔杜衡,反而娓娓道出另一个故事。
“母妃常言,是这合菜盖帽赏了她父皇恩宠,从此成为独宠后宫第一人......”
崔杜衡眼眸微眯,盯着茶面不语。
这等宫闱秘事,李怀熙竟会与他说?
不知为何,崔杜衡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怀熙卖了半天关子,最后终于说道:“这合菜盖帽寓意同气连枝,祝余吃了这菜,以后便与本殿是一条心了。”
崔杜衡勾唇,“那是自然。”
李怀熙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而道:“本殿瞧着,二哥近日又有复起的趋势,祝余觉着本殿当如何办好?”
陆家虽然衰微,可底蕴在这摆着,定然全力支持陆贵妃唯一的儿子。
至于贺家嘛,兵部已经被魏王彻底掌握,信阳伯府只是一个锦上添花的好听名头罢了,实际不足为惧。
没了王妃娘家的掣肘,魏王这段时日与新纳的小妾蜜里调油,以至面色红光,连办了几件案子,叫圣上都待他比平日里好些了。
李怀鑫起势,李怀熙担心;李怀鑫不起势,李怀熙也担心。
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办才好。
“殿下不必忧心,”崔杜衡想到探子传来的消息,“魏王不是您的最终对手,四殿下才是。”
李怀熙已然有些醉了,他扶着靠椅,声音有些虚浮。
“祝余这三年都待在青州,可否为本殿解一疑惑?”
崔杜衡内心的不安越发浓厚,他按耐住性子,温声道:“殿下请讲。”
“三年前,白云书院那具死尸,究竟是谁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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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因着李怀鑫办事给力,圣上大手一挥,便把迎接空净大师的重任交于魏王,顺道还招了李沙棠的禁军小队来协助魏王。
李怀鑫和李沙棠互相看不顺眼,奈何圣旨已下,且皇恩浩荡,竟生生心平气和地凑在一起,开始商量起对策来。
“空净大师现今旅居青州,大概明日巳时穿过护城林,抵达永安......”李怀鑫看也不看李沙棠,自顾自地滔滔讲着。
李沙棠却撑着下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盘中瓜子儿。
这些消息她早就知晓了,因着她阿娘的关系,空净抵达青州时,就寄了封信给她,说要送些小吃杂玩与她。
可李沙棠只要一想到失踪的阿爹、病死的阿娘,对空净就涌上一股无法遏制的厌烦。
她的理智告诉她,阿娘和阿爹分居另有其因,阿娘跟空净之间清清白白。
可当她看见空净频繁出入阿娘院落,看见阿爹对着阿娘居所黯然神伤时,她的情感还是克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她很想问空净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她家支离破碎,他还能舒舒服服地当上国师,给她送来一封虚情假意的问候信?
好在经历这些事后,李沙棠勉强能克制住自己心底的情绪,不叫它们坏事。
不然,她真不敢想,她明日会做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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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护城林。
李沙棠的禁军小队和李怀鑫的王府护卫各走两旁、泾渭分明。
李沙棠骑着赤焰马,轻拉缰绳,略后于李怀鑫几步。她看也没看李怀鑫瞧来的傲气眼神,自个儿晃着马,悠悠闲闲地骑着。
她瞧着不像履行任务,倒像来度假的。
李怀鑫抵着后糟牙,暗哼一句“草包”,随后再没管李沙棠,策马又往前奔了几步,拉开大片距离。
李沙棠轻嗤一声,继续慢悠悠地骑着她的马。
他们身后的双方军卫面面相觑,随后装作什么也没瞧见,慢悠悠地勒着马,鹌鹑似地跟在李沙棠身后。
李怀鑫打马跑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他身后无人跟上,顿时气得怒骂一声,准备回去就去修理自家的那些护卫们。
可惜藏在林中的那些人却没给他这个时机,一时间树梢上冒出七八个黑衣人,挥着刀,狠狠砍向李怀鑫。
李怀鑫自小偏好武功,真打起来,他比李沙棠也不差多少。
这些黑衣人只让他惊了一瞬,他随即抄出腰刀,数道横挡,竟毫发无损。
那几个黑衣人见偷袭不成,相互对视一眼,竟都不要命地冲上前来,丝毫不顾李怀鑫挥来的横刀,凭着血肉横流也得砍向李怀鑫。
李怀鑫再怎么厉害,也没真跟人拼命过。一时不察,竟真叫他们砍伤了背部,徒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就在大刀落下,他即将横死的时候。
李沙棠来了。